叶含坐在一边看字帖。
　　字帖是可以多次利用的那种，老师检查后又还了回来。
　　上面的字不能说敷衍，只能说是毫不走心。
　　最开始的几页还算工整，后来隐隐有了连笔的趋势，直到最后，所有的字都变成了简化后的连笔字，一笔写完且看不懂写的什么字的那种。
　　果然。
　　小学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热水一喝，泪珠说收就收，开始谴责何泽远居然这么对待他这个唯一的弟弟。
　　叶含低头捏了把小朋友的脸，声音和缓：
　　“自己的作业本来就该自己做。”
　　命运的脸被人捏住，何远阳这才想起来身边的人也算是一个老师来着。
　　他麻溜道歉，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开始翻自己书包。
　　他最后掏出了两个小发夹，献宝一样捧在手里，兴奋说：
　　“叶哥你低头！”
　　——
　　何泽远知道何远阳今天又会来家里，于是提早收工回去，结果在半路收到了叶含的消息。
　　他这弟弟又跑对方家里去了。
　　电梯在走道停下，何泽远方向一转，向着隔壁走去。
　　理了理衣领，他伸手敲门。
　　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何泽远嘴角微扬，一低头。
　　日落时的阳光红到极致，照亮走廊，也映亮一双浅色瞳孔。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浅色的光亮里。
　　瞳孔里有他的样子。
　　叶含打开门后收回视线，侧身让开，让何泽远可以看到屋里的何远阳，说：
　　“远阳忘了你门密码。”
　　这是解释小朋友为什么会在他这里。
　　“……”
　　何泽远嘴唇动了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胡乱点了下头，“……嗯。”
　　原本坐沙发上的何远阳转过身趴沙发靠背上，头一歪，发出了不谙世事的小朋友的声音，真诚疑惑道：
　　“哥，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何泽远：“……”
　　何泽远说：“刚爬了楼，有些累。”
　　何远阳还在稳定输出，又疑惑道：
　　“原来坐电梯也会累吗？”
　　何泽远：“……”
　　何泽远说：“你可住嘴吧。”
　　但是小学生永远不会轻易闭上他的嘴，就像牛战士从不会摘下他的面具。
　　何远阳可高兴，从沙发上蹦下来站到叶含身边，一脸骄傲说：
　　“看到叶哥头发上的发夹了吧！好看吧！”
　　他们班同学头发长了后就会别发夹，叶哥头发长了却没有发夹，所以他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就拿零花钱买了两个。
　　现在看起来很值。
　　叶哥头发夹上去之后果然和之前一样好看。
　　听了何远阳的话，何泽远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叶含，模糊道：
　　“好看。”
　　他看得小心翼翼，但是他的好弟弟无所畏惧。
　　何远阳拉过叶含的手，努力挺直了小胸脯，说：
　　“哥舍不得给叶哥买小夹子，那就我买，我压岁钱一直攒着，可多钱了。”
　　何泽远：“……”
　　何泽远试图辩解什么，但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小学生解释现在情况很复杂。
　　关键是叶含还点头了。
　　明明还是那副表情，垂眼看身边的人的时候却显得莫名温和。
　　最后两人一小学生一起去了隔壁。
　　厨房是何泽远的地盘，他在里面忙活，叶含就在客厅里陪何远阳做作业。
　　小学生有自己的专属座椅，写作业写得可认真，叶含在一边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着，拿着纸笔，安静地大概是在计算什么。
　　时间好像都放慢了下来。
　　最后打破这份安静的是手机的震动声。
　　坐在窗边的叶含起身，正好拉开落地窗的门。
　　所有的声音都被挡在门外。
　　站在阳台上，迎着带上丝丝凉意的夜风，叶含接通电话。
　　是学校的人打来的电话。
　　“叶含，是我是我，你现在那边方便吗，这边算法结构出了点问题，办公室里没几个人，没人知道问题出在哪。”
　　打电话的是路柄，系里除了陈奕唯一一个喜欢直接叫他名字的人，自来熟，脑袋好，但经常性不靠谱。
　　看了眼还在屋里认真写作业的何远阳，叶含移开视线，略微点头：
　　“发过来看看。”
　　路柄发这些的速度倒是挺快。
　　看了眼对方发来的东西，叶含习惯性一摸.胸口的口袋，摸了个空，后来想起了什么，打开落地窗重新进房间拿了纸笔。
　　所幸问题不算难，只是几个人全都太过相信逻辑计算的结果，没有自己手动验证，所以才说结构出了问题。
　　事情解决，叶含垂眼准备关掉手机，电话对面的人一声大叫，像是试图阻止住他的动作。
　　“等等别挂！”
　　“你现在在哪儿？肯定又没吃饭对不对，今天咱跟数院的人有个小聚餐，快来快来。”
　　这些人好像很热衷于聚餐。
　　叶含拒绝了。
　　“先别急着拒绝，你晚上又没地方去，就吃一顿饭。”
　　话说到这，在办公室的路柄看了眼在旁边疯狂使眼色的老前辈们，终于现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道，“万一说不准吃着吃着就跟谁看对眼了，一步迈入结婚殿堂也说不定。”
　　老前辈们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慢慢把笔和纸收进口袋里，叶含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不适合结婚。”
　　“你怎么知道不适合。”
　　对面的人“哈”了一声，“你难道结过婚？”
　　“……”
　　嘴唇微动，叶含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窗边传来动静。
　　何泽远一手拿着勺，一手轻轻敲窗，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开饭了。


第5章 四分之二
　　叶含挂了电话。
　　手机对面的路柄迎着一众老教授的视线，最后两手一摊。
　　大家遗憾叹气。
　　叶含挂了电话后把刚才用的纸张一叠，随手塞进上衣口袋里，之后进了屋。
　　何远阳还在眼巴巴等他一起吃饭。
　　然后他就收获了牛奶一杯。
　　何泽远给他和小学生一人倒了一杯牛奶。
　　“……”
　　叶含看了眼牛奶，再看向何泽远。
　　何某某对着牛奶比了个大大的赞，说：“喝牛奶长身体。”
　　他还一脸认真。
　　正在长身体的小学生抱着牛奶吨吨吨，之后跟着看向了人生模范叶哥哥。
　　叶模范沉默片刻，之后拿起了牛奶。
　　兄弟俩一起为他点赞。
　　今天的小学生是不用赶作业的小学生，尽管何泽远几次三番眼神示意，何远阳依旧安稳坐在椅子上，高兴讲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好大哥插嘴的机会。
　　直到后来到了他喜欢的动画更新的时间，小学生这才蹦下饭桌。
　　终于有机会说话，何泽远还在琢磨着该说什么，叶含却罕见地先开了口。
　　他汇报了修复照片的进度。
　　“背景还能救，但是人脸面部太过模糊，需要结合其他照片比较修复，需要两到三天。”
　　他表情认真，声音清透无起伏，是很典型的工作时的状态。
　　何泽远笑了下：“不急，可以慢慢来。”
　　叶含没有应答。
　　吃完饭后他就回了隔壁。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屋内只有微弱的光亮。
　　灯光亮起，时间还早，叶含洗了个澡，之后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里挤挤密密，塞满了书和各种资料，一眼看去很容易让正常人头皮发麻。
　　拉开椅子坐下，水滴从湿润发梢滴下，打湿了单薄睡衣，惊起一片凉气，叶含全然不在意，打开电脑。
　　调出隐藏的加密文件，一张图片出现在屏幕中心。
　　树林，草地，秋千。
　　镜片后的浅色瞳孔映着屏幕幽蓝色的光，没有丝毫波动。
　　无论把图片怎么转换，得到的永远是一串无解的乱序数字。
　　意料之中的结果。
　　叶含呼出一口气，缓缓摘下眼镜。
　　眼镜边是两个整齐放在一起的发夹。
　　书房里一片安静，只有电脑运作的微弱的声音一直响到了半夜。
　　第二天上午，叶含去了学校一趟。
　　今天没课也没有其他安排，但有个会，不能缺席。
　　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辩论，一个会开到最后，会议室已经纯纯变成了菜市场。
　　大家平时和和气气，但在学术讨论上出现分歧的时候，理论起来一个比一个气势足。
　　在一片纷杂吵闹中，叶含安静低头看手上的资料，直到有人问他的意见，让他选个派别后才重新抬起头。
　　“……”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去解决午饭，没有其他工作的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回家。
　　叶含留在了自己办公室。
　　他打开了何泽远之前发来的照片。
　　照片修复不难，比较复杂的点就在人脸上。
　　尽管模糊，但他看得出照片上的是何泽远和他。
　　他没有深究何泽远想要修复这张照片的原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照片很多数据已经损坏，在经历了各种传输途径后部分地方已经彻底丢失，不能复原，只能用其他新数据替代。
　　新数据可以从其他照片里的人像上提取。
　　何泽远的照片好找，网上一搜一大把。
　　叶含反倒找自己的照片找了好一会儿。
　　他最后在手机里翻到了之前的证件照，导进了电脑里。
　　中途有人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尽快补交一份很久之前的项目记录。
　　暂时退出界面，叶含起身。
　　办公室很大，但并不空旷，只两个大书柜就已经占了很大的空间。
　　书柜上摆满了书和资料，还有之前的各种记录，有用的作废的全都在，厚厚一叠混在一起。
　　校方需要记录的那个项目是很久之前的一个项目，当时实验方案改了好几次，一大堆的废资料间夹着各种记录，一时间很难分清。
　　叶含就站在柜子边一份份找着。
　　办公室的门在这个时候被人敲响。
　　他眼睛从一份份资料上略过，没有回头，说了句“进”。
　　进来的人是路柄。
　　他揉了把头发，嘿嘿一笑：“我记得之前刘老整理了一份数据报告，你手里有一份。”
　　叶含终于转了下头，说：“在桌上，需要找一下。”
　　路柄视线移向办公桌，说了声“好嘞”。
　　叶含办公室里东西多，但桌面还算整洁，架了一排的书的旁边就是各种资料，数据报告就在里边。
　　路柄弯腰一边找一边唠：
　　“今天会上你真牛，那些人急起来谁都劝不住，你居然一个人就把他们给压下去了。”
　　叶含没应声，手上动作不停。
　　记录找到了一半，还差另一半。
　　他把记录找齐的时候，路柄正好也找到了报告。
　　终于可以把腰伸直抬头做人，路柄视线一转，刚好看到办公桌上还亮着的大概是忘了关的手机屏幕，小心脏噗通一跳。
　　他发誓，他没想故意看人隐私。
　　但是他的确一时间没有立即移开视线。
　　手机里的看上去是张证件照，蓝底白衣，照片上的人眉眼清隽，表情淡淡，一眼惊艳。
　　客观来说，是一眼就让人心动的长相。
　　要不是他宇直，说不定还真着了道。
　　路柄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移开，他看了眼叶含，再看了眼手机。
　　看了眼手机，再看了眼叶含。
　　他嘴皮翕张，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叶含你原来……”
　　叶含抬眼，表情跟照片上如出一辙的淡。
　　路柄表情震惊又纠结，缓缓说：“……你原来喜欢这样的。”
　　难怪之前他们说有好看女老师的时候这个人都没有丝毫兴趣，原来是性别找错了。
　　但是取向没有关系，重点在照片上这人。
　　原来叶含不声不响，眼光居然这么高，难怪红线牵一根断一根。
　　叶含：“……”
　　叶含把手里的记录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言简意赅：“不是。”
　　他的反驳在路柄眼里是完全的单薄脆弱。
　　路大师一手搭上叶含的肩，一边深沉叹气，说：
　　“虽然有喜欢的人是挺好，但是你知道吧……这种人你可能……我是说可能哈，把握不住。”
　　“其他院里优秀又好看的人可多，到时候给你介绍认识认识。”
　　他已经尽可能地委婉。
　　对于一个向来直来直往的单细胞生物来说，大概毕生情商都用在这里了。
　　叶含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不用。”
　　“好好好。”
　　路柄敷衍点头，道了声谢后一脸沉思地离开办公室。
　　没有去想路柄又在暗自琢磨什么，叶含在办公室待了很久，在意识到天色不早后收拾回家。
　　今天下午何远阳小朋友没有到这边来玩，下午放假后就被接去了何家老宅。
　　从周五晚上回家开始，一直到周六下午，除了吃饭，叶含一直待在家里。
　　结果就是他提前完成了任务。
　　揉了揉眉心，叶含顶着一头乱毛，摘下眼镜放在空了的咖啡杯边，把照片发给了何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