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之前那次,这是兰亭第二次来茅山,但之前的强盗行为明显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他便装作第一次前往的样子。
重伤堪堪愈合,青年现在的身形看上去单薄得可怕,像是风中残烛一般,三步一喘五步一咳,行走间无声无息,让人忍不住有一种,他下一刻就能乘风归去的错觉。
穆椿看得胆战心惊,但是有序之在,他又不能靠近去扶,只能叮嘱:“序之你扶稳一点……”
看着青年和沉默不语的黑衣男人,穆椿缓缓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最近序之异常沉默,但这种沉默又跟平时不太一样,像是山雨欲来前,压城欲摧的黑云。
不过虽然序之已经跟在兰亭身边很长一段时间,但穆椿统共也没有跟他说上过几句话,别说是了解了,他甚至除了序之这个名字,对他一概不知。
现在最重要的是上茅山讨说法,其他的先放一边。
茅山被分为两半,一半是道观一半是风景区,由于这里主打的就是原生态,旅游局并没有刻意去更改山上的任何东西,所以他们上山的路十分崎岖。
这山路又陡峭又狭窄,穆椿在前边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看到白发青年纸片一般的身姿摇摇欲坠,心几度提起。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看了一眼尚远的山顶,道:“要不……你背兰亭算了。”
这么远的山路,就算是健康的普通人走上去,都难免累够呛,更何况兰亭一个还有伤在身的人。
自己的身体情况,兰亭比谁都要清楚,他现在虽然有些孱弱,但实际体内的灵力正在源源不断地循环运转,消除了疲惫,提供气力,因此徒步走上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序之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之前在面对他的时候,多少还能蹦出几个字,但这几天除了在得到指令之后,称呼主人二字,兰亭基本上就再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其他的任何字眼。
像是在生闷气。
顺带把气撒在兰亭的身上,但他这气撒得并不明显,具体表现为——偶尔会不经过兰亭的同意行事。
就像现在,兰亭还没有出声,序之就直接俯身在他面前蹲下,然后手臂穿过发丝和脊背之间的空隙,再勾住青年的腿弯,就这么猝不及防将他打横抱起来。
抱起来之后,才姗姗来迟地说了一句:“……冒犯了。”
穆家人都在前边走着,序之抱着兰亭走在最后面,因为大家看不到,所以兰亭这时候也懒得再演。
“放我下去。”他一手放在序之的后脖颈处,充满威胁地捏着男人的命门,语气严厉而恼怒。
之前对方仅仅是碰了他指尖一下,兰亭都会由衷地感到厌烦,即使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序之的容忍度也越来越高,但这也并不代表着,序之能抱他。
序之之前的碰触,对于兰亭来讲,就像是铁疙瘩撞了一下,他本就是冷心冷情的剑,兰亭之前并未将他跟寻常人画上等号。
但最近序之的表现,明显有点超出那个范畴了。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兰亭眯起眼睛,想到了自己一点一点喂给他的血。
跟佩剑接触,和跟拥有了情绪的剑接触,完全是两个概念。
序之的自主情绪反应越来越强烈了,对于这种变化,兰亭心中十分抵触。
剑能永远被他握在手中,但他却不会保证,有自我思想的剑灵,能永远站在他身边。
“放手。”
最后,序之还是妥协在,青年眼里浮现的淡淡厌恶中。
他抿唇将人放下,兰亭看着序之,盯着这张暴击着他审美的脸,遮住了眼中那一瞬间升起的半分杀意。
然后兰亭不再理会序之,甚至因为他刚才的冒犯,这次连对方伸来想要扶他的手,都迅速躲了过去,然后独自往前走。
序之垂眼跟上去,仍旧无视青年的警告,保持着一米之内的距离,亦步亦趋。
碍于前边穆家人的存在,兰亭也只能选择放任,从山脚走到山上,长时间的被迫习惯之下,他心里的抵触也缓缓被抚平,但始终还在心头膈应着。
“没有下一次。”兰亭深呼吸一口气,头也没回,低声警告道。
序之低头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沉静,没有说话。
第58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58
一行人到了山上之后,站在茅山的大门处,遭到了守门弟子的阻拦,两个弟子手中拿着铜钱剑,在察觉到面前几人不简单的时候,甚至还招出了各自的御鬼。
一看到那两只御鬼的模样,站在人群之后的兰亭就忍不住蹙眉。
看来发展到现在,茅山的传承也丢失了不少。
兰亭的大师兄最擅长御鬼之术,当初他跟着大师兄学习的时候,对方就曾说过,御鬼所降服的鬼怪,纯净善良者为最佳,杀人作恶者最次。
唯有死后不含一丝怨愤,没有任何怨气,最纯净的鬼怪,才能成为最强大的御鬼,只是这样的御鬼在初期实力不显,并且炼制方法十分繁琐苛刻。
而像那种生前杀人如麻,死后化为厉鬼继续作恶的鬼怪,被收服做御鬼后,虽然看着强大,但实际上凶性根本无法压制住,到了后期有九成的概率会反噬主人,等待他们的结局,要么是主人遭到反噬而死,要么,就是提前下手弄死厉鬼。
曾经兰亭的师门里,整个山头上上下下都是最顶级的御鬼,现在看到茅山的鬼,阴气浑浊而腥臭,他心中嫌弃又厌恶。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茅山!”门口的弟子严阵以待。
按照如今玄门的惯例,各家如果想要登门拜访,都会提前递一个拜帖,擅自登门会被视为挑衅无礼。
这一次穆椿和兰亭遭了这么大的罪,穆家人恨不得直接生生的那几个人手撕了,还递拜帖?我呸!
找人要说法,凭什么还跟你讲礼节?!
守门弟子修为不高,即使兰亭不出手,他们也不是穆家人的对手,遭到阻拦之后,穆家夫妇的怒火上被狠狠泼了一瓢油,当即都顾不上会不会被旁人说欺压小辈,三两下就将两个守门的挥开。
怎么说小辈都是无辜之人,他们下手并不重,但两个弟子从地上爬起来后,还想拥过来阻止。
这一群人气势汹汹忽然上山来,明显就来者不善,要真放进去了,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大祸。
眼见那两只御鬼阴气浮动,渐渐摆出攻击的架势,穆椿的母亲冷笑一声:“如果你还想要那两只厉鬼,最好就不要放出来,毕竟,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盛怒之下,就是茅山掌门来了,他们可能都会凑上去扇两巴掌。
两个弟子顿时犹豫了一下,也正是他们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工夫,穆家夫妇已经带着身后的人闯入茅山。
两个弟子反应过来,当即扬声高喊:“有人闯山!”
不出一分钟,整个茅山四面八方,齐刷刷地来了不少人,御鬼的阴气几乎都要遮天蔽日了。
“哼!”穆椿他爸冷哼一声,看见这个院子里有石桌石凳,甚至还直接无视那些,充满戒备地看着他们的弟子,转头招呼:“走累了吧,都过来坐着歇会儿。”
于是他们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坐下,仿佛自己不是来者不善,而是被他们主动邀请做客的。
穆椿之前已经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儿子和儿子的朋友在剑窟之中,谁也没招惹,不过是拿到了一样宝贝,竟然就遭人截杀。
要不是那个病弱的小子给儿子挡了一挡,再加上那把威力十足的剑,前几天躺在道医那里,生死未知的人,就该换成他儿子了。
想起这个,穆家夫妇就十分震怒,坐下后一掌拍在石桌上,力道之大,甚至直接将坚硬无比的石桌,拍出了深深的裂缝。
茅山弟子心中大惊。
“让你们掌门出来。”
穆椿他爸话刚说完,边上就传来一道声音:“穆家人今日登门造访,茅山本该开门欢迎,只不过你们这样子看起来,似乎不是要找我叙旧的?”
茅山掌门是出了名的圆滑,就算是野狗被他抢了骨头,都会高高兴兴凑上去舔他两口。
穆家人不想跟他多纠缠,直接开门见山,说:“我儿和他朋友在剑窟之中,寻到了一样宝贝,但不知为什么被你茅山的人发现了,便纠结了四五人进行截杀。”
说着,穆椿他爸直接扔出手里的一张单据,道:“这是黄道医给的单据。”
看到茅山掌门伸手接住他扔出去的单据,穆椿他爸道:“要不是我儿子幸运,拿到了一把威力不凡的长剑,怕是早就死在那帮畜生手里了!”
“但他的朋友却为了替他挡住偷袭的御鬼,被重伤损害了根基,花了我穆家耗费巨大代价收来的一块髓,才勉强救下。”
穆椿他爸眯起眼睛,看着茅山掌门:“单据上将所有花费都写得一清二楚,你茅山出了这样的败类,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穆家不会善罢甘休!”
道医的单据都有特殊的防伪印记,知情者一眼就能认出眼前单据的真假,茅山掌门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眉头紧蹙。
他虽然生性圆滑,但这只是性格问题,茅山上上下下都痛恨且容不下奸邪之人,杀人夺宝这种恶行,明显触犯了茅山的底线。
但茅山掌门也没有轻易相信,而是收起单据,道:“你们可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茅山这么大个门派,难道还想包庇他们不成?”穆椿顿时愤怒了。
茅山掌门面对着他的怒火,也仍旧神色如常:“这位小友请不要凭空诬蔑茅山清誉,我虽然相信你们的说法,但却毕竟要讲究证据,惩罚门下之人也必须要拿出铁证,才能够服人。”
但是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穆椿连捏传送符都能被打断,还怎么分心记得去留证据?
看清了他们的脸色,茅山掌门这才退了一步,善解人意地开口:“虽然你们没有证据,但我也相信你们穆家不会撒谎,相关弟子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为了服众,我们不会公开。”
“这样的劣迹弟子茅山留不得,至于这上边的赔偿……”茅山掌门顿了顿,露出个温和的表情来。
他道:“既然那些弟子,已经不算是我茅山的人,那么赔偿一事自然不能算在茅山头上。”
“你在发什么癫?”听完茅山掌门的话,穆椿顿时压抑不住本性,一边用稀奇的眼神盯着茅山掌门,一边尽量用文雅的词语进行唾骂。
茅山掌门:“……”
穆家人反应过来,穆椿他妈妈冷笑:“说了这么半天,也不过就是想拐弯抹角躲开赔偿,茅山好歹这么大一个门派,竟然会在这儿耍这种无赖行径,简直无耻!”
被人指着鼻子骂,茅山掌门却仍旧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甚至还面带微笑,但心中却在滴血。
髓是何等珍贵的物资,茅山可就指望着那么点髓,养一养那些小废柴弟子,更何况去年遭到贼人惦记,丢了最大的一块髓,现如今整个门派就只剩下,历年来在大比中赢下的那些。
这么点拼拼凑凑或许能赔上穆家的损失,但赔了之后,茅山怎么办?
穆家几代单传,算是家族小作坊,所以只用顾及自身,但茅山弟子众多,不可以因为几颗老鼠屎,而断送了其他人的前程。
今天即使是被骂成狗,茅山掌门都会坚定不动摇。
他油盐不进,反倒显得穆家人一直咄咄逼人,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
这时候,一直游离在人群边缘,从未开口说话的兰亭,忽然出声。
因为身体异常虚弱还没有恢复,青年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点虚浮,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大家却莫名听得非常清楚。
“……穆先生,这个赔偿是替穆家要的,还是替我要的?”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微妙。
原本穆家找上门来除了要说法之外,还是想让茅山赔他们那块髓,当初花费巨大代价拿到的东西,就这么因为意外给提前用出去了,他们想方设法都再也弄不到新的髓,就只能用这种方法,想让茅山出出血。
在他们之前的打算里,茅山赔了髓之后,自然是要归还给穆家自己,带上兰亭也单纯是想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大仇得报。
但青年突然这么一问,却显得穆家有些卑劣。
他们损失的那一块髓,尽管是用于救治青年,但对方之所以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他们家的穆椿。
所以那块髓是青年应得的,也是穆家必须给出去的,用这一块髓,换了他儿子平安。
但如果茅山赔了髓,髓又还给穆家,就只是青年重伤濒死,而穆椿平平安安,相当于他们穆家什么都没损失。
这样想来,确实不太说得过去。
敏锐地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穆椿的父亲突然抬眼转身,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青年,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怀疑。
但还没等她说话,就被茅山掌门截住话头,那老家伙原本该是理亏的一方,谁料竟然倒打一耙:“好啊你,我看你就是想要我茅山的髓,后悔用自家的东西救了那小道友,所以想来弥补损失!”
“你颠倒黑白!”穆椿的父亲气急。
都这种时候了,为了避免被人扣上一顶恩将仇报的帽子,他也只能说:“我穆家找茅山讨要说法,自然是给我儿子和他朋友一同讨要,至于赔偿的东西,我穆家家大业大,自然不会贪图什么,一切尽归这位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