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蠢样子把兰亭气笑了,青年深吸一口气,道:“坏了就扔掉。”
序之顿时如蒙大赦,手上动作十分顺畅地就把瓷器碎片给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朝其他地方走。
兰亭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后边又不放心地睁眼叮嘱:“别再碰易碎物品。”
对面的剑灵闷闷点头:“……是,主人。”
最后兰亭还是没忍住吐出两个字:“……蠢货。”
剑灵瞬间自闭。
接下来序之算是吃到了教训,他也不想再从兰亭口中听到蠢货两个字,为了扳正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形象,他是小心又小心,把整个店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嘶——”
一声低低的抽气让兰亭回神,睁眼的同时闻到一股焦煳味,青年蹙眉看过去,待看到情况之后,伸手提笔沾上朱砂,在空白的黄符上写写画画。
笔走龙蛇,一道黄符很快画好,兰亭捏起一角吹干墨迹,随后指尖一松,无形的风就将黄符托起来,朝序之飞去。
“接好。”兰亭开口。
随后黄符稳稳当当地落在男人掌心,精准地缠绕在对方受伤的地方,不过转瞬间就将伤口修复完毕。
而在序之德身前,正是呈放雷击木的柜台。
探寻的视线落在剑灵身上,兰亭坦然开口:“雷击木专克邪祟,你竟会被它伤到……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高大的男人抿唇转过身来,漆黑的瞳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青年,其中神色温润无害,仿佛永远忠诚。
“我……忘了。”序之缓缓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但脑子始终一片混沌,让他没法理性思考。
青年只是看了他几眼,却意外地没有刨根问底,点点头,用一个字回应:“嗯。”
原本他也没打算得到回答,毕竟序之那样子看起来就有问题,只是一时间心血来潮,就这么问出了口。
很多东西总会得到答案,他并不急在这一时。
青年没再说话,没有得到新的指令,男人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拿着抹布重新埋头过去。
下一刻远处藤椅上的青年,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素白的手伸出来从他掌心拿走抹布,眼也没抬:“白痴,知道碰不得雷击木,你还去碰?”
抹布被随意扔开,青年像是从前挥开锈剑那样,在剑灵身上推了一下。
道:“滚回来,跟在我身后。”
“好的主人!”序之眼睛微亮,连忙动作迅速地跟在青年身后,无知无觉地伸手摸了一下刚才被碰到的地方。
铁疙瘩的耳垂莫名发烫发红,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店里经过兰亭的调整后,已经算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他待在这里要比在家自在得多。
藤椅摇摇晃晃,青年闭目冥想的时候,不知道是风水养人,还是耳畔扇来的清风过于舒适,他竟然渐渐地就这样睡了过去。
深冬入夜之后凉飕飕,四周空气的温度逐渐下降,但兰亭醒来时候浑身上下却暖烘烘的。
拿出不断作响的手机,青年侧目看了一下从未停止动作的剑灵,神色惫懒,垂眸遮住眼中的困惑。
他一向觉浅,身旁有任何人或者风吹草动都容易惊醒,怎么今天却睡得这样熟……?
不过,电话接通之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兰亭的沉思,兰霖的声音响起:“小亭还在店里?都这么晚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哥等会儿来接你。”
抬头看一眼窗外,现在是晚上十点,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但商业街上还灯火通明,兰亭眼前雾蒙蒙的,只能看到漆黑一片中有着点点灯火。
“不用。”青年开口的时候,声音还带着一股刚睡醒的懒散:“我自己回来就行。”
听他语气坚决,兰霖也没坚持,应了一声:“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说完后,兰亭率先挂断电话。
这会儿倒是来了几个客人,等交涉完毕之后,卖出去两套五帝钱,又解字画符,结束时已经快半夜十二点。
门外边还有夜猫子客人跃跃欲试,兰亭站起来拿钥匙把门锁上,一边说道:“今天打烊,客人明天请早。”
于是顾客只能遗憾离开。
钥匙圈在手指上转了两下,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兰亭随手把东西往序之怀里一扔,头也不回道:“收好。”
序之点点头,像是怀揣着什么宝贝,把那串钥匙贴身放进了西装口袋。
这附近都是商业街,但半夜十二点太晚,除了一些要举办夜场的地方,大部分商铺还是关了门,走出去之后,基本上看不到几个人影。
兰亭身后跟了个帅气的背后灵,到街边站着拿出手机叫网约车。
订单刚发出去没两秒,不远处就有一辆车打着远光灯逐渐靠近,最后缓缓停在两人面前。
前方驾驶座上司机探头出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和青年对视,隔着副驾驶的窗户询问:“……刚刚是你们下的单?”
路灯下逆着光,兰亭的脸被手机屏幕衬得惨白,他表情疏淡,随后收起手机直接打开车门:“嗯。”
司机就面朝前方,通过后视镜看着他和序之前后上车,在后边落座。
“时间这么晚了,根据导航走要绕上很长一段路,如果你急着回家,我可以抄近道。”司机忽然在前边说。
后边青年的表情并不意外,反问:“你说的是哪条路?”
“东水路。”司机回答。
东水路确实在这附近,从环西街绕过去就是。
青年伸手支着脸侧,因为夜深而神色略微疲惫,道:“我记得东水路通向郊区,跟我要去的地方并不顺路。”
“害。” 司机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两天那边在修路,东水路边上又多出了一条分支,恰好通往富人区。”
“那路是刚建的,你们不常出来跑车,所以不知道。”
司机说完就启动车子,车身动起来,缓缓向前方驶过,他一边说:“我有点赶时间,要不咱们就走那条路?”
后边的青年靠在车座上,垂眸不在意:“嗯。”
“好嘞!”司机听到他的回答,立刻语气上扬喜笑颜开。
这时候兰亭抬眸,视线刚好看到前边的后视镜,后视镜中人影模糊,仿佛缭绕着黑雾。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和光影的问题,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司机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嘴角笑起来的弧度也莫名诡异。
就像是有人用笔画上去的一样。
兰亭看不清,但他从始至终都心绪平静,没有任何东西能入眼。
这司机似乎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即使兰亭和序之很少搭理他,他一个人也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话题一个接一个,后边他突然间话锋一转,道:“小伙子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
兰亭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司机也只是笑呵呵的,兀自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啊都是无神论者,可能不信这些……”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听说东水街之所以要修路,是因为那边的风水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兰亭难得开口回答一句。
得到回应,司机说得更起劲了:“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方位不行,朝向也不行,在风水上犯了什么忌讳,凡是路过那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受一些影响。”
“这时间短了还好,一来二去经过的次数多了,受到影响也就越大……”
“半年前那边不是发生了车祸吗?”司机提起:“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东水路莫名其妙就开始出现各种事故,大家都说啊——”
“是当时车祸意外身亡的人不甘心,想要找谁当替死鬼呢!”
这时候本来就是深夜,四周黑漆漆的,车里的灯也没有开到最大,所以能见度很低。
而司机嗓音很沙哑,像是喉咙受伤破损了,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漏风。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压低声音说话,说的时候诡异气氛就这么凸显出来,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双重刺激下更加令人细思极恐,
要换作是旁人在这里,肯定当场就心生恐惧,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
而兰亭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像是听了一个童话故事。
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司机张张嘴:“……”
车里的气氛因此骤然冷凝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有些古怪,过了很久司机才再次开口:“……小伙子你不怕吗?”
兰亭伸手摸了摸冰凉的耳垂,姿态很是悠闲,说:“不好意思,天生胆子大。”
司机表情一僵:“挺……挺好的。”
随后整个逼仄的空间中,就只剩下车子呼啸而过的时候,车窗掠过风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年忽然询问:“师傅还有多久能到?”
司机头也不回地说:“快了,快了。”
兰亭拿出手机点开屏幕,让序之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告诉他,随后指尖敲了敲膝盖。
现在距离他叫车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于是青年又问:“现在到哪儿了?”
司机回答:“刚刚走上东水路。”
后座的青年眨眨眼睛:“我上车的地方距离东水路,就只隔了个环西街,横跨只需要不到五分钟……”
伸手晃了晃手机屏幕,在后视镜中与前边的司机对视,兰亭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所以你在城区车速飙到一百二十码,不仅不怕被交警抓……还走了半个小时都没能到目的地。”
听到他的话,司机下意识看了一眼表盘,上边大大的120顿时让他眼皮一跳。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
而很快的,司机一言不发突然猛踩油门,后边的青年因为惯性,整个人向后仰在靠背上,车速忽然快得令人不安。
兰亭看不见,也没有询问序之,但猜都猜得到,这时候表盘上的车速一定在疯狂飙升。
随着车窗不断因为风声而震动,司机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但他中途抽空在后视镜里看向后边的青年,却看到对方表情冷静无比。
“你不害怕吗?”风声中夹杂着司机幽幽的询问。
兰亭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抬眸:“你甚至可以再开快点。”
司机:“……!”
心中无能狂怒,但无论时间再怎么加快车速,后边的青年仍旧不动如山,从头到尾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司机表情越来越阴沉,最后他放弃这种手段,越来越快的车速也逐渐慢下来。
下一秒,他双手还握着方向盘,整个人直挺挺地面对前方,脑袋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司机的脸硬生生扭转到背后,惊悚地跟青年面对面。
“……你知道半年前那场车祸,死者叫什么吗?”
青年抬眸,对他诡异的形态视而不见,甚至还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司机被他这样的态度气到七窍生烟,破锣一般的嗓子沙哑地开口,语气极尽诡异:“他姓陈……”
“——而你可以叫我,陈师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司机周身突然涌现出大片大片的阴气,车子也骤然停下来,四周的车流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一辆车,和车上的三人。
不,活人只有一个。
车子这时候像是驶入了一片并不平坦的地方,车身微微下陷,要是此刻下车,就能看到四周一望无尽的黄泥。
这哪里还是那个热热闹闹的市区?
黄泥遍布,天色阴沉,空气中仿佛还飘着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耳边水声滚滚……
仔细一看,视线尽头还有一大片火红色,那是连成海一样的彼岸花。
没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理智,眼看着青年的神色动了动,司机已经断定他在故作冷静,其实心中已经早已惊恐万分。
于是司机发出怪笑声:“桀桀桀……”
他语气阴森地恐吓道:“你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介绍一下,这个地方叫作——黄泉路。”
黄泉路是人死后通向地府的必经之路,向来只有鬼差才能找对方向,亡魂误入甚至会迷失在其中。
而黄泉路走死人,活人踏入有来无回。
司机现在的形态明显不是活人,他又用这样的语气提起黄泉路,但凡站在这里的不是兰亭和序之,早就被他吓破胆了。
然而青年甚至还悠闲地打了个哈欠,眼尾因此泛起一丝生理性的泪水,他撑着下巴看过来,瞳孔蒙着雾气,表情不屑一顾。
那样子像是在说:你继续,害怕算我输。
司机:妈的好气。
被对方的态度实在是气得狠了,司机的表情越来越可怕,整个人的形状也逐渐扭曲,四肢弯折过去,甚至开始七窍流血。
——这副样子,倒是符合车祸死亡。
“是你自己要上我的车……”司机发出怪笑声,紧盯着对面的青年不放,语气充满了恶意。
“上来了那就别想走……我不想死,所以你替我去死吧!”
司机的嗓音在最后一刻猛然拔高,尖利又破碎的音调几乎要把人耳鼓震破。
随着他话音一落,整个车厢中的空间忽然变得逼仄起来——四周密密麻麻地钻出来许多纸扎。
这些纸扎一个个肤色惨白,五官更是用朱笔粗糙地描了两下,线条形状的红唇僵硬地上扬,就这么拥挤地堵在车子里,用无神的墨团眼珠子,紧紧地盯着车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