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城微摇头，眼中最后一丝情绪淡去，嘴角僵硬上扯。
　　男人一马当先，冲过最早走出的那些人，接近到乾城身后。
　　乾城没有回头，脚下丝缕黑气跟活物般探头探脑。只要男人继续接近，不用一秒就能化为泥土。
　　普通人对上魔族，战斗力连蚂蚁都不如。对面这帮帝国军和光明教人未尝不清楚这点，他们就是清楚，这才鼓动人群上前。
　　他们知道乾城撑不住了，就算是普通人，蝼蚁多了，这会也能压象。
　　疾冲到乾城身后，男人猛地转身面向人群，双手挥舞铁铲，愤怒道：“我看谁敢上前？！”
　　人群一寂。
　　理查皱眉道：“你干什么？你好大胆......”
　　不等他骂完，人群中接二连三爆发出怒喝，像男人一样，又有几十人冲了出去，他们手握干活工具，高举双手阻挡在乾城身后。
　　“你们干什么？是他救了我们啊！”
　　想要上前的男人们被阻止，空地上，乾城身后有人类组成防线。
　　两拨人莫名对峙，一方忐忑不安，一方完全是豁出去了。气势上，想要保护乾城的这波人完全占了上风。
　　“你们要干什么？”理查不可思议道：“背叛国家吗？”
　　“这是魔族，”比起理查，主教大人语气平稳，“你们不要被他欺骗了。”
　　乾城完全僵住了，背对着，表情有些迷茫。
　　他完全没想到，这种环境下，居然有人会站出来试图保护自己。
　　“您......”背后传来吸气声，最早跑出来的男人开口道：“从聚集地就是您吗？”
　　话问的有些奇怪，乾城却听懂了。
　　张开嘴，他想说是，奇怪的是，试了几次，居然发不出声音。
　　不是因为能量被压制，也不是光明教人对他用了什么术法，单纯是，那点诧异过后的感动，让乾城不敢轻易出声。
　　所有人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乾城点了下头，很轻的一下。
　　男人得到回答，手握着铁铲更用力了，他怒视人群，不管不顾道：“有从聚集地来的人吧？大人是怎么对我们的，你们清楚啊！”
　　人群死寂般安静。
　　空地上，试图攻击乾城的人有几百个，挡在乾城身后的几十人中，大半还是老人。
　　他们是那天被乾城救下来的，差点被逼着跳了水坝。
　　“大人没有伤害过我们啊，他不是一直在保护我们吗？”男人眼眶通红，大声提醒。
　　“放肆！你不想活了？”理查知道不能再让他喊下去，对下属使了眼色，几位帝国军精锐松开链子，从腰后拔出匕首。
　　“你们敢维护魔族？这是背叛人类！”说着，帝国军精锐们面带杀意。
　　眼看这几十人要遭殃，人群中犹豫的那些人再不挣扎，他们默默往前走去。
　　数百人从人群中分离，有人手握锄头，有人赤手空拳。
　　他们中大半咬着牙，没人发出声音，所有人表情坚定。
　　先是几百人，慢慢的，更多人从人群中分离，几千号人走到乾城身后，默默转过身。
　　最早出去的那几百人傻了眼，看自己与数千人对峙，停在原地不敢动。
　　想要上前制服男人的帝国军精锐，因为庞大人数，怕当场激起民愤，这会也不敢再行动。
　　和暴怒的帝国军们反应不同，现场光明教人，全都面露讶异。
　　“你们，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帮着魔族？”军官中，有人亲眼目睹却还不肯相信。
　　有这数千人勇敢上前，剩下的人，除了最早站出去的那几百位，所有人默契后退。
　　“我不懂那么多！”千人中，有人嘶喊道：“我只知道，他救我们是真！”


第108章 求饶吗
　　“你们都被蛊惑了！”若换了以往, 忤逆帝国军命令，现场军官们哪还会给这些普通人机会。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大主教带来的人和现场帝国军全都上了, 那魔人也只险险被控制, 继续拖延下去，没准要出意外。
　　急于解决魔人, 到了这种时候，水坝上的普通人好似成为了关键力量。
　　行动前，没人会觉得, 这些灾民能成为问题。就算知道那魔人在百姓间威望很高，但想着，只要拆穿对方身份，还会有人听他的话吗？
　　事情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发展的，没想到......
　　“你们想清楚了吗？背叛国家，背叛全人类？”
　　通红着眼睛, 挡在乾城身后的人群没有犹豫。虽然刚得知“神祭大人”身份时，他们内心也有过彷徨和挣扎，也曾想过，对方这样做是否别有目的, 但如第一个站出去的男人所说, 从头到尾, 大人都在保护他们。
　　“我们只是在保护恩人！”有老头振声大喊。
　　“他是魔族！”理查阴沉脸，因为拉扯铁链用力, 手心早破了。
　　“魔族是不可能保护人类的！”光明法师中, 有人劝告道：“他一定别有目的！”
　　“我不管！”有年纪小点的, 直接反驳道：“他对我们好！”
　　没有“神祭大人”的干预, 他前些天得病就该死了，是对方与帝国军高官正面冲突，才为他们赢得生存环境。
　　乾城一直沉默着，他背后，那数千人紧紧靠在一起。
　　套着脖颈的锁链似乎不那么沉重了，体内光明力量被彻底吞没，池塘中，黑色云雾缓缓飞起。
　　眼看劝说这千人无用，理查等帝国军官很快呵斥起那些沉默者。
　　“你们愣着干什么？要一起背叛国家吗？”
　　除却想要对乾城动手的百人，还有与他们形成对峙的千人，现场不表态者更多。
　　光明教的人要维护阵法，帝国军们帮着拽铁链，其余数万人，全都在“袖手旁观”。
　　面对威胁，人群再一次骚动，很快又平静下来。
　　依旧无人上前，灾民们选择继续后退。
　　乾城积攒够力气，被腐蚀的那条胳膊如抽芽柳条，快速复生长起来。
　　如此一幕，让对面帝国军们满心惊骇。
　　这数万沉默的灾民，原因各不相同，其中未必没有想上前帮乾城的，只是碍于还有亲人在世，他们害怕将来面对帝国制裁。
　　“你们......”最早走出去的百人间，有人崩溃道：“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啊？”
　　有人开口，一定会有人附和，百人中，马上有人轻声道：“这场洪水让我们的家都没了，今后怎么办呢？继续留在这里，没准会累死的。”
　　“所以呢？”最早站出去保护乾城的男人大声道。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不说能离开这里，今后的处境也会完全不同啊！”百人里，有人吞咽唾沫，贪婪道：“我们没准能去帝都，刚才大人们都说了，只要杀掉他，能当贵族！你们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你忘恩负义！”立马有人大声责骂。
　　“我们没有忘恩负义！”百人中有人反驳道：“他是魔族假扮，对他，怎么能算忘恩负义呢。”
　　“狡辩！就算大人是魔族，他伤害我们了吗？让我们有吃喝的不是大人吗？”
　　两方人，你一句我一句。
　　乾城一把抓住胸口铁链，他刚用力，拉拽着这条链子的帝国军和光明骑士，立马往前踉跄。
　　数万人中，有人还在犹豫纠结。他们觉得那百人说的其实不错，一辈子奋斗的家业全在这场洪水中付诸东流了，今后拖儿带女如何过日子？
　　只要......只要杀这魔人有功，不说生活保障，以后还会受到其他人类崇拜敬仰。
　　就算对方确实对他们有恩，就算“人”一直在保护他们，可他是魔族啊，是魔人，如果光明教人说的是真的，这魔族还占据了人类身体，多么可怕，杀他，怎么能算忘恩负义呢。
　　这诱惑太大了，他们之所以不上前，怕的是那魔人还有反抗之力。都是普通人，谁也不傻。
　　为了前途送命，太不值当，不如往下看看局势。
　　“我说错了，你们不是忘恩负义！”领头保护乾城的男人又一次开口，不屑道：“别管有没有恩情，别管大人是不是魔族，只要是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你们就不会放过的！”
　　这与乾城是不是魔族无关。当然，也不排除这些想杀害乾城的人中，有人就是单纯憎恶魔人。
　　乾城继续用力，手中铁链纹丝不动，除了刚开始帝国军反应不过来，面对他突然用力往前踉跄几步，后来，他们再一次站稳脚跟。
　　乾城不耐烦了，继续僵持，意味着他还要听“两方拉锯”。
　　想起上一次危难，乾城重新内视自己身体，无声呼唤道：“帮帮我。”
　　黑色云雾小小一坨，飞离池塘后，两只眼睛像大红灯笼，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乾城一早会觉得怪异，“自己”看“自己”，慢慢的，他试着习惯。
　　这会，听到他召唤，小小云雾还在往上飞。
　　眼看着，云雾要和自己相撞，乾城也不知道这感觉从何来，按理来说，这会的自己应该没有身体。
　　随着距离继续接近，乾城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他的视角变化，视野里，又多出个自己。
　　只见中年男人周身气场扭曲，黑色云雾缭绕，身上锁着几条粗链子。白色法师袍被割破，一头半长灰发，这会遮挡住了左边眼睛。
　　男人身周站满光明骑士，帝国军分布在外。
　　所有人拉着铁链，正迫使男人逼近身前黑洞。
　　乾城意念动，他看到中年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将锁着自己胳膊的链子直接扯过去。
　　光明骑士们脚下光圈未能再起作用，这一次，男人眼眸变成红色，那链条在扯动中，直接从中间断开。
　　一条胳膊得到自由，男人两手共同抓住脖上链条，只听他咬牙闷哼声，铁链立马像是枯黄树叶，碾碎成渣。
　　双手与脖子摆脱束缚后，男人右脚试图往前迈出。
　　朗费罗不明白，陷阱中的魔人怎么突然气息大变，看出继续对峙已不可行，他破釜沉舟道：“摆阵！”
　　光明法师们齐齐松开手，夜风中，他们站位变化，随着吟唱，半空中强光炸裂。
　　乾城想要移动，然而强光下，皮肤像被烧灼，双脚上的铁链沉重如山，缩小的阵法让他寸步难行。
　　朗费罗爆发全部力量，甚至用上了自己的保命法宝，头顶光轮随着众光明法师注入力量扩大，与乾城脚下缩小阵法配合，中年男人被逼着弯下腰。
　　男人身后，无数光明力量汇聚成型，漫天箭羽对准男人背影。
　　“让开！”朗费罗大声提醒。
　　挡在男人身后的数千人呆呆望着正前方，那些光箭开始发出嗡嗡声响。似是只要一个命令就会齐齐射下，到时候这片区域，将不会有一具完整尸身。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只是站出去的那刻起，这千余人就清楚自己的命运了。
　　虽然怕，虽然有人当场闭上眼睛，有那胆小些的软了脚，就是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
　　他们，别无退路。
　　男人的气息变得越发恐怖诡异，朗费罗清楚，时间就是生命，一旦让魔人彻底摆脱阵法取得自由，所有人都要丧命。
　　他从没想过，会有人类选择帮助魔族，就算到了要牺牲自己的程度。
　　朗费罗一直呆在帝国，清楚庞大国家运行过程中的残酷，他没想到，一场灾难后，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
　　“让开！”魔族的弱点只有背部，再拖延下去，光箭力量减弱，到时候就真没办法了。
　　“主教大人！”看光明教因为灾民无法攻击，理查大喊道：“这些人已经背叛了帝国和人类，他们不算人类了，不用留情。”
　　朗费罗还在犹豫，他知道情况紧急，只是这千人不肯退开，要攻击那魔人就得连他们一起杀掉。
　　这些，可都是普通人啊！
　　“主教大人，您要知道轻重缓急啊！”理查身边，帝国最高军官发出嘶吼。
　　乾城“看”着男人身后，不少灾民已经闭上眼睛。
　　就在他们挣扎时间里，男人已经掰断脚上铁链。
　　乾城看“自己”站起来，右手突然往前抓去。
　　正前方，空气扭曲一瞬，有男人脑袋被“自己”抓在手里。
　　跟拔萝卜似，乾城抓着对方头颅，猛地将人从扭曲空间中揪出来。
　　被抓出来的空间法师表情惊骇，踢动双脚，试图从乾城手中逃脱。
　　然而，他的激烈反抗让男人低垂眼眸，乾城看到自己收紧手指。
　　他轻轻松松将男人提到半空中，捏爆气球般，“啪叽”声，血红脑浆混着白色液体，从自己指间渗出滴落。
　　乾城想吐，同时，内心深处，一种痛快感浮现上来。
　　他甩手将空间法师尸体甩出，漫不经心转过身。
　　见此一幕，朗费罗再不犹豫，挥手向下。
　　空中光箭笼罩覆盖，同一时刻，地面黑色球体膨胀占领周围空间。
　　离着老远，数万灾民目睹绚丽景象。只见源源不断的光箭像烟火坠落，黑色球体仿佛能吞噬世间万物，那些光箭，未能激起半点水花。
　　等到亮如白昼的夜空重新黯淡，所有光箭全部消失，黑球从中心位置开始散去，乾城站在原地，微抬下巴，唇启，空幽声不带任何感情。
　　“蝼蚁。”
　　朗费罗力量用尽，虚脱让他满头大汗。
　　魔人散发出的能量如无形枷锁，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将他们所有人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