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玉对舞会和骑马都没什么兴趣。他今天来,原本也只是想吃吃东西散散心。
斯岚似乎也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仍然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为什么要盯着他看呢。
裴嘉玉几乎有些难以忍受。
都已经是陌路之人了,有什么好看的呢。
斯岚是习惯使然吗,还是说,是想看看他现在过得有多落魄?
裴嘉玉不想以恶意揣测他人,但斯岚当时离开时那么决绝,应该是恨透了他。
如今旧情人相见,实在也是没有太多温馨可言。
裴嘉玉不想表现得太过胆怯,于是硬撑着,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一曲舞毕,第二首又开始了。
这一次变成了更加欢快的曲风,有小孩子咯咯笑着,在舞台上跑来跑去,众人的表情明显地放松下来,舞步轻快。
裴嘉玉想趁着这个空档跑路,恰在这时,任云亭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跑了出来。
“刚才和董太太出门去喝酒了,”任云亭嘻嘻笑着,一把拽住斯岚的胳膊,“走,上去跳舞去!”
斯岚一开始似乎是有些不情愿,但任云亭悄悄在他耳旁说了两句什么。
斯岚像是被说动了,犹豫片刻,张开双臂,以标准的双人舞姿势,轻轻搂住了任云亭的腰。
裴嘉玉震惊地看着斯岚。
他从来不知道,斯岚是会跳舞的。
诚然,以斯岚的智商,学会什么都不稀奇,但斯岚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斯文板正、淡漠冷静的。
别说是跳舞了,在公众场合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几次。
这样正经的斯岚,如今却与一个omega在宴会上深情对视,翩翩起舞。
愿意做到这种地步,看来斯岚……确实是很喜欢任云亭了。
裴嘉玉心中五味杂陈。
不光是震惊,更多的是嫉妒和烦躁。
凭什么呢。
凭什么斯岚对着他的时候面无表情,对着任云亭却能轻声细语,眉眼含笑。
光是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裴嘉玉就感觉浑身上下像被蚂蚁噬咬一般,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不能输。
裴嘉玉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凭什么分手之后,斯岚可以过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他就要狼狈不堪、寝食难安?
要是斯岚知道了他现在过得半死不活的,恐怕晚上回家在被窝里都要偷着乐了。
裴嘉玉想起一句俗语,“不蒸馒头争口气”。
他的胜负欲在这种时候突然被奇妙地激发出来了。
裴嘉玉四下看了看,看到右前方角落里有一抹淡蓝色长裙、孤身一人的身影,立刻走上前去,莽莽撞撞地道:“你好,能邀请你跳几支舞吗。”
女孩子身形略微一顿,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愣。
裴嘉玉脱口而出:“是你。”
女孩儿的反应比他平静许多:“刚才我就看见你了,但是想来,我们不是朋友,甚至也不算认识,就没有跟你打招呼。”
竟然是裴晴。
半年前的除夕夜,裴嘉玉的叔叔裴宏有私生女的事情败露,那个私生女就是裴晴。
裴晴的母亲带着她冲上门,大哭大闹,找裴宏要说法,家里两个老人没想到外表老实木讷的裴宏能干出这种事,差点气出心脏病。
那日的裴晴素面朝天,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里,像一只营养不良、随时可能死去的幼鸟。
今天的裴晴,却是着装华丽,妆容美艳,看起来完全是个二十多岁的妩媚女人了。
裴嘉玉颇感意外:“你怎么会……”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签约公司当模特了,小时候当童模,拍拍童装海报和广告;现在也得到一些机会,在电视剧里演一些小配角,”裴晴淡淡道,“我妈一直是瞒着裴宏的,半年前因为裴宏抠得太过分了,才故意让我扮得可怜一些,好上门去多索要一些抚养费。”
“今天是经纪人带我来的,带我见见世面,也碰碰运气。”
裴嘉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对不熟的人,切莫交浅言深,这是人际交往的规则。
“除夕夜那次大闹过后,我妈的银行卡里收到一不菲的打款,经过推断,应该是你父母打过来的,”裴晴道,“不知道是你爷爷奶奶的意思,还是你爸妈可怜我们……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们,这件事本和你们无关。”
裴嘉玉:“……你不怕我告诉裴宏?”
“大概三个月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发现了我们的存款,因为我母亲不肯分一半给他,他彻底和我们断绝了关系,”裴晴轻笑一声,“我母亲对他竟然还有几分留恋不舍,甚至犹豫着、差点真的分一半给他……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真是愚不可及。”
裴嘉玉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宽慰道:“你们离开他,是好事。”
“不说那些了,你们打给我家的那笔钱,等我攒够了就还给你们,”裴晴甩了甩头发,“对了,你刚才是来邀请我跳舞的对吧?”
裴嘉玉:“呃……”
“正好我也缺个舞伴,走吧,”裴晴干脆利落地道,“来都来了,那么漂亮的舞台,不踩两脚可惜了。”
裴嘉玉被她逗乐:“你那天的演技挺不错的,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沉默寡言、文静内向的小姑娘。”
裴晴妩媚一笑:“外表老实的人,往往并不老实,你觉得吗?”
裴嘉玉想到了裴宏,那个所有人看来老实本分、脾气温和的男人。
他默默点了下头。
其实以他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和这种人继续来往的,但裴宏毕竟是他的亲叔叔,是他爸爸的亲哥哥,所谓的血浓于水,无论如何没办法断清关系。
退一万步说,裴宏再怎么渣,也害不到他们这些家里人身上去,反正见面次数也少,基本就逢年过节碰个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裴晴颇为健谈,裴嘉玉原本心情郁闷,在和她跳着舞、聊了几十分钟之后,心情也由阴转晴,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
两人有说有笑的,全然没有注意到,十几米外,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看着他们。
……
舞会一直到深夜十点多才结束。
裴嘉玉和裴晴从舞台上下来,两个人都跳得出了汗,脸蛋红扑扑的。
“我、我吃不消了,”裴晴大笑道,“我去上个厕所,憋尿憋了十几分钟了,就怕一不留神尿台上。”
裴嘉玉擦了擦汗,也笑:“快去吧。”
他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发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母亲打来的。
宴会厅里太吵,他向外走去,同时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走出别墅,关上大门,身后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开来。
清爽凉快的夜风拂过身体,舒服极了。
手机很快接通了。
“喂,妈……”
“你快,快来医院!”裴母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手机里炸开,“你爸爸出车祸了!”
作者有话说:
抱抱小玉
第74章 现在裴家……只能靠你了
市中心人民医院。
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外,裴母无助地抽泣着,靠在儿子的怀里。
“没事的,爸一定会好好的。”
“没事,咱请来的是院内最好的大夫,还有专家远程会诊。”
裴嘉玉抱着母亲的肩膀,机械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说过的第几个“没事”了。
是在宽慰母亲,也是在拼命安慰自己。
由于说的次数太多,嘴唇和舌头形成了肌肉记忆,麻木地一遍遍重复着宽慰的话,但心里却越来越虚,心脏急切地跳动,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不会的……
爸爸一定不会有事的……
医生也说了,只是脑震荡而已,闭合性颅脑损伤最轻的一种,现在只是暂时的昏迷……
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之后,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了。
裴母立刻起身,急切地向医生们询问丈夫的情况。
裴嘉玉扶着母亲,茫然地听着那些陌生可怖的名词。
颅脑损伤导致脑挫裂伤出血。
胸椎骨折。
失血性休克。
右大腿髋关节离断。
已经进行了急症手术,下一步治疗还要再观察患者情况。
患者仍旧在昏迷中,无法判断什么时候能醒来。
……
裴母腿一软,几乎要滑到地上。
裴嘉玉连忙半蹲下去,抱住她。
裴母狠狠抓着裴嘉玉的肩膀,指印几乎在他的皮肉上划出血红的印子。
裴嘉玉疼极了,但仍旧死死咬着下嘴唇,稳稳地抱着母亲。
裴母趴在儿子怀里,愣怔片刻,失声痛哭起来。
——
距离裴父出车祸,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这一周的时间里,裴父的病情逐渐稳定,但一直没有苏醒。
医生说,车祸昏迷后,一般会在七到十天内醒来。
超过这个时间,患者的状态就很危险了。
这种情况的患者,可能会进入深度昏迷状态,全脑功能都会产生不可逆性终止,脑干反射全部消失,最后停止呼吸;或者好一点的情况,患者进入持续性植物状态,也就是所谓的植物人,能够呼吸、转动眼球、正常睡眠,不过,是否能恢复正常,就要看天意了。
成为植物人,竟然还是“好一点的情况”。
裴嘉玉心如刀割,但母亲已经哭得一天就能晕过去好几次,他不能再倒下。
他死死掐着自己手心的肉,尽全力保持冷静,在医院里上上下下地跑,跑各种手续,照顾父亲。
等一天下来,发现手指上沾了些红色粘稠液体,才发现手心被掐破了皮。
……他竟然毫无所觉。
这一周里,外面也发生了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家的公司一夜之间易主了。
裴宏原本就在公司里有职位,如今裴父刚刚昏迷,裴宏就带着裴父旧时的下属们一朝夺权,辞退了所有反对自己的员工,直接把公司上上下下都架空了。
为了防止舆论生变,裴宏在报刊杂志上大肆放风,说裴父已经脑死亡,裴母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独子裴嘉玉又是个纨绔子弟,整日寻欢作乐、不理正事,因此董事长的亲哥哥接手公司,是民心所向,也是董事长在出事之前就有所授意。
有老员工在网上爆料裴宏早有预谋,是欺世盗名之徒,但帖子很快被删得干干净净,删不掉的也被屏蔽和限流,刚掀起的一点舆论浪花,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
这些事情,裴嘉玉还是从助理口中听到的。
照顾父亲的这些天,他无神去上网刷新闻,不接任何人的电话,自然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助理痛心疾首地道:“小少爷,你一定要帮董事长夺回公司!”
“重要吗,”裴嘉玉木然地说,“我只想我爸能醒过来。”
助理也难过极了:“董事长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裴嘉玉忽然抬起头来:“你说,车祸会是裴宏做的吗?”
助理吓了一跳:“我,我不知道……”
虽然外界都猜测裴宏是早有预谋,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架空公司,独揽大权,但“趁火打劫”和“蓄意纵火”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前者是卑劣。
后者是阴毒。
“我会知道的,”裴嘉玉看着空白的墙面,自言自语道,“或许不是现在,或许是在很久之后——但该付出代价的,一个都逃不掉。”
大概一周后,裴宏带着人来“探望”亲弟弟了。
裴嘉玉从窗户边上就远远地看见了裴宏。
裴宏戴着墨镜,穿着笔挺昂贵的黑色西装,身后跟着一群下属,浩浩荡荡地向医院走来。
他的表情是严肃的,但走路姿势出卖了他——那是种十分轻快、春风得意的模样,即便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睛藏在宽大的墨镜后面,仍然能从衣服摆动的幅度中看出他的心情有多愉悦舒畅。
裴嘉玉没有犹豫,直接拎着保暖水瓶走到楼梯口去。
在裴宏即将踏上四楼楼梯的一刹那,裴嘉玉掀开水瓶盖子,直接一瓶热水泼了下去。
“嗷嗷嗷嗷嗷!”
裴宏躲闪不及,后颈直接被烫出了一个硕大的水泡,周围一片泛红。
下属们一阵惊呼,立刻扶着裴宏要去皮肤科诊治。
“医生呢,医生!!!”
“快快快,用冷毛巾冰敷!”
“来不及了,先去旁边用自来水冲!”
这些大呼小叫的下属里,有的就是裴父以前的旧下属。
他们曾经对裴父鞍前马后、百般阿谀奉承,如今却能用同一副嘴脸,转向他们的新主人。
裴宏捂着后颈,怒不可遏地抬头看向裴嘉玉,眼神中满是狠毒。
“我只说一次——滚远点,”裴嘉玉漠然地俯视着他,道,“不然下次,我倒下去的就是硫酸或者刀片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前来探望。
有的是裴家的亲戚朋友,有的是裴父以前的下属、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也有的是裴父帮扶过的大学生。
裴父怜惜人才,每年都会在许多学校设立奖学金,奖励勤奋好学的寒门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