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在忏悔还是消极抵抗。
裴母在床边坐下来,尽量平静地问裴嘉玉:“你告诉妈妈,是不是因为信息素浓度的事,才一个人跑去喝酒的?”
裴嘉玉面无表情:“不是。”
裴母:“那是因为什么?”
裴嘉玉一脸冷漠:“想喝就喝了,没有理由。”
裴母:“还嘴硬!”
再问,裴嘉玉别过头去,又不肯说话了。
裴母隐隐头痛。
她一向知道自己这孩子性子倔,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思细腻敏感,最讨厌被别人看不起。
小时候成绩差,趴在桌子上边哭边写题,周末主动跑去上补习班。
为了能分化成alpha,也曾偷偷在网上买所谓的“alpha激素”——虽然后来事实证明那只是普通的柠檬糖。
如今信息素出了岔子……看样子是真的打击不小。
受了打击,却还犟得很,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信息素浓度的事才心态崩掉的。
早上还要去学校报到,裴父裴母一肚子的话,也只得先咽下去,盯着他把醒酒汤喝了,让他赶紧穿衣服洗漱去上学。
裴嘉玉慢吞吞洗漱完,忽然问道:“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昨晚虽然酒醉,但他隐约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差点被人揍了,似乎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帮他挡住了。
所以,是那男孩儿把他送回来的?
……不对。
男孩儿怎么会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父亲帮他收书包的手顿了顿。
裴母看了裴父一眼,轻描淡写道:“公司员工正好也在酒吧玩,认出了你,赶紧给你爸打了电话,我们去接的。”
裴嘉玉:“……哦。”
这么看来,帮他挡下拳头的,大概也是那位员工了。
在父母一迭声的催促中,裴嘉玉不情不愿地拎起书包,终于还是打着哈欠去上学了。
——
裴嘉玉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毫无期待。
无非就是上课,写作业,睡觉,考试。
好学生们互相攀比成绩,坏小孩们熬夜打游戏、打球、早恋泡吧。
无聊透顶。
裴嘉玉被班主任领着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还有些吵嚷。
男生们在桌子下面掰手腕、在纸上画格子下五子棋,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偷偷涂唇蜜。
学生们见班主任领了个新同学进来,纷纷好奇地抬起了头。
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金色微光照在裴嘉玉优越的眉骨上,如同阳光在轻吻他的脸颊。
教室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班主任是个腼腆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比裴嘉玉还紧张些。
他问裴嘉玉:“裴同学,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
“不必。”
裴嘉玉不耐烦地拧了下眉,冷着脸,径直走到座位上,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倒头睡觉。
他和邱桐桐分在了一个班,高一5班,教室在二楼,班上一共四十来个人。
班主任叫米笠,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据说是国内顶尖学府T大的数学系高材生,被学校特招进来的。
启阳中学是桦城首屈一指的重点高中,能担当班主任的都是有几十年教龄的金牌教师,在此之前从未有年轻教师担任过班主任。
米笠这种属于特殊情况,虽然资历尚浅,但是教学质量过硬,抓学习很有一套,带的班级年年数学成绩都是年级第一,因此被学校破例提拔为班主任。
这些八卦,都是中午吃饭时邱桐桐讲给裴嘉玉听的。
裴嘉玉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两人吃饭的时候,四周一直投来有意无意的目光。
裴嘉玉抬起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皱眉:“他们为什么一直往这边看。”
邱桐桐嘴里包着咖喱饭,含混不清地道:“看你呗,还能看谁。”
由于宿醉,裴嘉玉头还疼着,臭着脸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邱桐桐和他从小穿一个开裆裤长大,对他的雷区再清楚不过。
他转了转眼睛,把“看你漂亮”咽了下去,改口道:“你今天刚来,他们看着新鲜,就多看两眼嘛……而且你刚分化,据说刚分化的alpha,身上的气息会特别浓烈,他们肯定是被你的信息素吸引了。”
以往他这么说,裴嘉玉都会被哄得高高兴兴。
今天裴嘉玉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嘴唇紧抿,脸色微凝,似乎想到了什么。
邱桐桐注意到了:“怎么了?”
裴嘉玉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脸色却依旧不好看。
——
裴嘉玉的座位离邱桐桐挺远,但邱桐桐十分讲义气,当天就把裴嘉玉介绍给了自己玩得好的哥们儿,言必称“这我裴哥”“裴哥刚来,你们都不准欺负他”“少嘚瑟,在我裴哥面前,你们几个只有跪下唱征服的份儿”。
初来乍到,按理说都会有些拘谨。
但裴嘉玉字典里就没有“拘谨”这俩字儿,短短几天内,凭借着豪爽大方的性格、高超的打游戏和打球技术、出手阔绰的行事准则(天气热就请全班人喝了奶茶),迅速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
这也是裴嘉玉的绝活儿。
从小到大,无论到什么环境里,都能迅速混成孩子头儿,被爹妈送去辅导班学外语都能收一堆小弟。小弟们个个外语流利成绩优异,就裴嘉玉的默写本万里江山一片红,但这也不妨碍小弟们都对他忠心耿耿马首是瞻,给外语老师气得没法没法的。
男生之间永恒的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那档子事儿。
全班二十八个男生,有十个alpha,七个omega,还有十一个是beta或者处于未分化状态。
身为裴嘉玉的忠诚狗腿,邱桐桐十分积极地替他在外宣传:“我们裴哥当然是顶级alpha啦,之前在国外读书,可是在国外医院出过信息素鉴定证明的!分化得晚一点怎么了……这叫好饭不怕晚……啊不太对……是大器晚成!”
裴嘉玉心虚得厉害。
出于“绝对不能丢脸”的想法,他向邱桐桐隐瞒了自己信息素浓度的事。
邱桐桐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的说法,相信他分化成了强大的S级alpha。
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愧疚的,觉得不该对发小撒谎。
但被小弟们崇拜的目光看着,也只能强撑面子,状似谦虚地“咳咳”两声,摆手示意他们低调一些。
裴嘉玉在学校春风得意,在家里却是另一幅光景。
一方面,针对他的学习特训还在继续;另一方面,父母似乎生怕刺痛他的自尊心,自从那天从医院检查回来之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有关信息素的事。
就连佣人们似乎都被叮嘱过了。
某天黄昏,佣人阿姨们原本三三两两在门廊下聊天,聊起自己的哪个侄女分化成了alpha,哪个侄子十九岁了还没分化,大约是个beta了;转头看见他从门里出来,忽然就噤了声,低着头假装忙事去了。
裴嘉玉心里憋屈得厉害。
被时刻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
这样的生活,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两天裴大哥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带上了三份嘲讽三分鄙夷和三分怜悯……
几天之后,裴嘉玉终于忍无可忍,向父母提出要去学校寄宿。
他给的理由十分正当:在学校寄宿,有学习氛围;生活环境也不错,有多人宿舍,也有稍微贵一些的单人间;寄宿的话晚上还可以上晚自习,老师就在教室陪同,有什么白天没学会的还可以询问老师。
父母有些意外,但裴嘉玉表现得十分正气凛然,颇有痛改前非的架势。
他们考虑了两天,同意了。
隔天放学,裴嘉玉就在小弟们的前呼后拥下,入住了学校的单人宿舍间。
要不说启阳中学是重点高中呢,不仅每年高考成绩斐然,硬件软件设施都是一流的,连宿舍楼都砌得红砖黛瓦,古色古香,往里头一走跟旅游景点的民宿似的。
邱桐桐四处瞧着新鲜:“裴哥我们以后能来打麻将吗。”
班长推了推眼镜:“打什么麻将,不如半夜开黑。”
体育委员坏笑:“听说半夜宿管阿姨会来查房哦……”
邱桐桐痛心疾首:“岂有此理!我们裴哥好好一个妙龄少男,万一被看到点不该看的该怎么办!”
班长:“看都看了还能怎么办,收门票吧。”
体育委员摸着下巴道:“照这么说,我们现在如果把裴哥衣服扒了,从头到脚看一遍,就相当于大赚一笔了?”
……
越说越离谱。
裴嘉玉嫌他们吵:“赶紧滚,都不用回家吃饭是怎么的。”
把行李箱里的零食拆出来分了,男孩们这才闭了嘴,嘻嘻笑着,一哄而散。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裴嘉玉把门关上,确定人都已经离开了,走回桌边,静默两秒,打开了背包最里侧的夹层。
夹层里……是他这些天偷偷在校门口取的快递。
零零散散的七八个小盒子,有的是纸质药盒,有的是包装上印着外文字母的香薰蜡烛,有的是气味诡异的精油,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
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作用。
方形药盒上夹着一张花里胡哨的宣传卡片,卡片上用龙飞凤舞的楷体字写着“还在为信息素过淡而苦恼吗?还在为魅力不足而担忧吗?——龙凤牌锁阳固精丸,让您的腺体又粗又壮,让您的信息素性感馥郁,让您的生活性福美满!”
香薰蜡烛是撩人的玫红色,稍一点燃,就会散发出令人心荡神驰、蠢蠢欲动的玫瑰香气。
精油是深红色的,包装上画着一对赤裸身体、拥抱交缠的男女,用意不言而喻。
……
露骨的文字和图画让裴嘉玉脸颊发烫,他迅速将这些东西塞到枕头底下,用枕巾遮盖得严严实实。
——是的,它们的作用,都是强健腺体。
裴嘉玉坚持来学校寄宿,一个原因是难以忍受家人的同情,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被家人发现这些东西。
本来信息素浓度的事儿已经够丢人了。
要是被发现他偷偷买壮腺药……他更加要抬不起头了。
聪明的人,只会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裴嘉玉脸色通红,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不那么尴尬和羞耻了。
他想把枕头下的宝贝们拿出来,看看使用说明,门忽然被敲了几下。
裴嘉玉把枕巾盖回去,起身去开门。
来人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竟然是斯岚。
斯岚站在门前,垂着眼睛,平淡地问他:“需要我帮你打扫卫生吗?”
裴嘉玉:“……?”
斯岚就坐在他前面,他们也有过那次在餐厅的一面之交,但他和斯岚的交集并不多。
斯岚是男生里的一个异类。
不打球,不打游戏,朋友很少,甚至可以称得上孤僻。
班里男孩子们闲聊打闹的时候,斯岚往往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写作业,眼睛都不抬一下。
裴嘉玉来了一周,班里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成了他的小弟——除了斯岚。
斯岚对同龄男孩子的所有兴趣都毫不关心,对学校活动不热衷,似乎也不在乎自己有意无意地被孤立。
他的衣服很少,只有那么几个式样,通常是纯色T恤,简单的牛仔裤,白色帆布鞋,顶多加一顶遮阳的白色鸭舌帽。
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其他男生身上的汗臭味,而是带着清爽的薄荷皂香。
哦,据说,还是个beta。
许多人都想巴结裴嘉玉,但斯岚从来没有表现过这方面的倾向。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缺钱,而裴嘉玉是全班出手最阔绰大方的人。
上次在餐厅被救之后,斯岚虽然礼貌道谢了,但也并未对他表现出感激之类的情绪。
就好像……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
也因此,当斯岚出现在门前,垂着眼睛问他“需要我帮你打扫卫生吗”时,裴嘉玉颇为诧异。
裴嘉玉挑了下眉毛:“这会儿舍得理我了?”
早上裴嘉玉来学校抄作业,同桌的字歪歪扭扭看不清,邱桐桐和班长离得太远,女生的他又不好意思借,于是拍了下前座斯岚的肩膀:“哥们儿,借一下昨晚的数学卷子呗。”
起先,斯岚并没有反应。
裴嘉玉以为他是没听见,于是又拍了几下,提高声音道:“斯岚?”
斯岚这才慢吞吞地偏了下头,语气挺淡:“有事?”
裴嘉玉:“昨晚的数学作业。”
斯岚:“写完了。”
裴嘉玉:“……我是让你拿给我。”
斯岚:“做什么。”
裴嘉玉:“……你说我要做什么。”
斯岚想了想:“你要抄我的作业?不好吧,学习是自己的事。”
斯岚说得字正腔圆,声音不低,周围的人听见,都悄悄看过来。
裴嘉玉脸上挂不住,就算本来想抄,现在也不好意思借了,绷着脸道:“谁说我要抄你作业了,这种卷子我十分钟就能写完,昨晚看球睡着了懒得写而已……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帮你检查检查。”
斯岚点了下头:“这样啊。”
居然真的把卷子递了过来。
裴嘉玉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指着填空题最后一小题,道:“这题错了吧?我昨晚心算了,算出来是15,不是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