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岌的目光在周围巡睃了一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最近一段时间,他时常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每次一回头,却又见不到人。
就在昨晚,他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又一次察觉到了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他回过头,却只看到了一个脊背佝偻,正弯腰翻垃圾桶的流浪汉。在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之后,江岌转身走了。
而现在那种被暗中跟踪的感觉又出现了,好似在原本焦躁的心情上火上浇油,他有些暴躁地想今天非得把这人揪出来揍一顿,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岌脚步如常地拐入了一道巷子,托江北的福,他早已经把周围的每一条巷子都摸得熟透了,如果这些巷子表层覆盖得不是水泥而是皮肤,估计早就被他一趟又一趟地踩出了老茧。
他有意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然后闪身躲到了一处墙根后面,果然,不出两分钟,他便看到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居然真的是昨晚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正侧身对着他的方向东张西望,用视线寻找江岌到底去了哪。江岌从墙根后面走了出来,正想走过去问问他到底跟着自己做什么,没想到这人居然反应还挺快,一看到江岌,拔腿便跑。
好在江岌天生运动神经发达,爆发力惊人,在学校那会儿就是校运会的短跑长跑主力,再加上刚刚有意选择了这处巷子,跑了不过十几米,他便伸手一把揪住了那流浪汉的后衣领。
流浪汉被他拽停了脚步,喘着粗气踉跄了几步。这人身高只比自己矮一点,江岌揪着他的领口想让他转过身,但这流浪汉似乎极其抗拒回头,江岌一时间竟也没有拽动他。
“一直跟踪我,想干什么?”江岌皱眉道,“转过来。”
听到江岌的呵斥,流浪汉的后背僵了一下,瞬间停止了挣扎,片刻后,才僵硬地缓缓转过身,朝向江岌,眼神却在一直闪躲。
流浪汉半长的头发一直遮挡着他的大半张脸,以至于江岌刚刚一直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当他完全把脸朝向江岌,透过这乱糟糟的长发,江岌开始慢慢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倏地,江岌似乎整个人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先是怔了怔,随即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他揪住衣领的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擒住流浪汉,咬着牙道:“……是你?”
*
陈嘉几个人干坐着等了得有近一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江岌依旧没露面。
屋内的光线被窗外渐深的暮色一点点蚕食,陈嘉的脸色越来越差。钟扬道歉的话翻来覆去说了能有几十遍,彭可诗也在一遍一遍地给江岌打着电话。
就连一直宽慰陈嘉“不急”的秦青卓,此刻也等得有些心浮气躁。
秦青卓站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窗户透气,看向楼下。他成名得早,这么多年来一向都是别人等他,这种他等别人的时候少之又少。
看出他耐心耗尽,陈嘉也站了起来,愠怒愈发明显:“到底怎么回事?今天还拍不拍了?不拍我们就赶紧联系其他乐队。”
“我们出去找找吧,”察觉到她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彭可诗说,“实在不好意思嘉姐。”
“对对对,他应该就在附近,”钟扬将手机揣进兜里,“嘉姐,十分钟,保证给你把江岌抓回来,到时候任你处置。”
一个彬彬有礼,一个油嘴滑舌,陈嘉有火没处发,摆摆手:“快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刚要下楼,站在窗边的秦青卓出了声:“别去了,来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话音未落摩托车的轰鸣声就由远及近地从楼下传了过来。
钟扬和彭可诗快步下楼迎了上去。
杂乱的脚步在楼道里声响起来,夹杂着钟扬刻意压低的声音:“你去哪儿了这么久,节目组的人等了好长时间……”
三位摄像师站起身,开始各就各位地架设机位,调试设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青卓从窗边转过身,看见江岌出现在二楼门口,身后跟着火急火燎的钟扬和面露忧色的彭可诗。
秦青卓敏感地察觉到,跟上次录制之前讨价还价的、看上去略有些混不吝的江岌相比,此刻的江岌身上像是包裹着一层浓重的、难以宣泄的戾气。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江岌,注意到江岌的手指上似乎沾了血迹。
陈嘉冷眼看着走近的江岌,语带嘲讽:“迟到了一个小时,真大牌啊江岌。”
江岌没说话,经过几个人时眼皮都没掀一下,径自走到卫生间关了门。
陈嘉的脸色愈发难看。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哗哗流水的声响,两分钟后江岌走出来,脸上还沾着水珠,额角乌黑的头发滴着水。他看向几个人,神色平静得像无事发生:“要拍什么?怎么拍?”
“让几位老师在这儿等了你这么久,也不解释一下?”陈嘉显然在压着火气说话。
“要拍就快点开始吧。”江岌的语气听上去相当冷漠,甚至有几分催促的意味。
“也不道歉吗?”陈嘉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一直刻意压着的怒气终于爆发,“难道现在是节目组在上赶着给你们做宣传?江岌你到底还想不想拍了?!”
“我无所谓。”江岌说。他看上去确实无所谓。
“那算了,不拍了,”陈嘉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看着其他几个人:“秦老师,几位摄像老师什么意见,要不我们去拍下一支乐队?”
闻言,三个摄像师互相对视一眼,没作声,等着陈嘉和秦青卓做决定。
见这架势,其他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秦青卓看了一眼江岌,这男孩上次帮过他,眼下这种情况,他是唯一能帮他说得上话的人。但贸然开口让陈嘉改变主意继续拍摄,难免会让她失了面子。
“江岌,”片刻思索,秦青卓开口道,“道歉。”
江岌瞥向秦青卓,眼神里漠视的意味很明显,秦青卓能读出他这眼神的意思——让我道歉,你谁啊你?
“道歉,”见江岌不说话,秦青卓加重语气,这次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意味,“向所有等了你这么久的人。”
江岌看着他,一语不发,丝毫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恶劣态度。
双方僵持不下,陈嘉开始头疼,不知该劝哪边好——劝江岌道歉吧,看江岌这软硬不吃的德性,估计是断然不肯开口的,劝秦青卓算了吧,那岂不是让他有失颜面?
陈嘉又觉得有些莫名,秦青卓这么通透的性子,能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下不来台?实在有些反常。
这样一想,她顿时恍然大悟,秦青卓执意让江岌道歉,明面上是在给江岌台阶下,实际上这台阶却是给她搭的——秦青卓显然不希望这场拍摄就此作罢。
陈嘉叹了口气,秦青卓的面子她不能不给,她摆摆手打圆场:“算了算了,来也来了,等也等了,还是按原定计划拍吧。”她说完,看向旁边的乐手,“赶紧去准备准备,调整好状态。”
闻言,钟扬如蒙大赦,一迭声说着“谢谢嘉姐”,赶紧拉着江岌到一旁的排练场地,彭可诗则走过来对秦青卓说了句“不好意思啊青卓哥”。
秦青卓收回停留在江岌身上的目光,摇了摇头:“没事,能正常拍就好。”
第6章
陈嘉到底是专业出身,一进入工作状态,先前的喜怒在她身上全然不见踪影。
“我们先拍一段排练的画面,”看着江岌取出吉他背在身前,其他两个乐手也各就其位,陈嘉语气恢复平静,对秦青卓道,“青卓哥,你按你的节奏指点一下他们的排练,不用管我们。”
秦青卓点点头,看向三个乐手:“你们下一场要演奏的曲目定好了吧?要不先完整地排一遍我看看?”
钟扬和彭可诗先是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江岌。
秦青卓立时察觉到不对劲,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江岌:“之前不是跟节目组报备过要演奏的曲目?怎么回事?”
江岌的手指搭在吉他的弦上,先是沉默,几秒之后才开口道:“节目组催得紧,我随便报了一首上去,早忘了报的是哪一首了。”
这下,即便几天之前江岌帮了自己的忙,秦青卓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忘了?节目组要根据你们报的曲目做舞台效果,江岌,你这句忘了未免也太轻松了一点。而且,从上期节目录制结束到现在,你们一次都没排练过?”
江岌依旧沉默。一旁的彭可诗欲言又止,像是想替他解释几句,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对方事事不配合,秦青卓偏过脸,叹了口气。他没必要上赶着自讨没趣。
陈嘉也被磨得没了脾气:“所以排练的画面也拍不了了是吗?你们这乐队总得有点能拍的东西吧?江岌今天过生日是不是,”她看向钟扬和彭可诗,“你们有没有什么准备?过生日的画面总能给我几个镜头吧?”
“这个有,”钟扬立刻点头,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我们提前准备了蛋糕和蜡烛。”
江岌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似乎没想到他们俩会准备蛋糕。
陈嘉则在脑中迅速构想新的拍摄思路:“那就这样,我们拍一段排练结束乐队成员给江岌过生日的画面。”
镜头里,乐队三个人放下手里的乐器,结束了一天的排练,钟扬和彭可诗捧了蛋糕出来。
蛋糕上的奶油已经开始融化,“19岁生日快乐”几个字糊得要费些眼力才能辨认出来。
彭可诗将“19”字样的蜡烛插到蛋糕中间,看向钟扬:“打火机,有吗?”
“有……”钟扬这样说着,却在兜里摸了好半天也没摸出来,最后是江岌隔空扔了个打火机给彭可诗。
金色的火苗跳动着燃烧起来,钟扬抬头看向江岌:“哥们,许个愿吧。”
江岌似乎不太吃这一套,在钟扬说完这话后,他盯着那火苗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但犹豫片刻还是闭上了眼。跃动的火苗映在他脸上,像是给他加了一层柔光滤镜,神奇地过滤掉了他一身的戾气,让这一瞬的江岌看上去近乎有些温柔。
真年轻啊,秦青卓看着面前的少年想,年轻得无法无天。
浓黑的睫毛动了动,江岌很快睁开了眼睛,目光与对面的秦青卓对视了一瞬。
“这么快就结束了?”面前的镜头对着自己,秦青卓知道他们想捕捉自己的反应,对着镜头该说什么话,没人比他更清楚,“许了什么愿?”
江岌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快点结束。”
秦青卓笑了笑:“这个愿望也太简单了一点,天黑了,今天就快结束了。”
“太简单了么?”江岌仍旧看着他,“那就每天都快点结束。”
秦青卓不动声色地微挑眉梢:“说出来的愿望大概不会奏效,或许未来某个时刻,你会希望某一天结束得慢一点。吹蜡烛吧年轻人。”
江岌垂眸吹灭了蜡烛,陈嘉让钟扬和彭可诗依次送上生日祝福。
两个人的祝福都挺简单,又都挺实在,钟扬说的是“祝江岌能赚特别特别多的钱”,彭可诗则祝江岌“接下来的一岁里能过得开心点”。
祝福送完,陈嘉看了一眼秦青卓,又看向江岌:“秦老师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江岌的目光再次落到秦青卓脸上,那始终冷漠的目光这次终于掺进了一点别的情绪,意外,似乎还有好奇。这让他看上去终于有了点19岁少年的模样。
“是一把吉他,”秦青卓接过陈嘉递来的盒子,手指拨开卡扣,打开盒子拿出吉他递给江岌,“之前注意到你的吉他很旧,应该是用了很多年吧?”
没等到江岌的回答,秦青卓顿了顿继续道:“你的那把木吉他音色很清澈,跟你在第一期节目里唱的《火车站台》很搭,这把呢,是电吉他,音色有种金属的质感,我觉得跟你的嗓音也挺搭的。送你这把吉他做生日礼物,希望它能陪你在《躁动吧乐队》里走得更远一点。”
江岌接过吉他,目光扫过吉他的琴身,神情看不出有多热情:“谢谢。”
探班素材总算拍完,虽然跟节目组预想的计划差距不小,但总算拍出了一些能够剪辑的素材。
摄影师扛着机器离开时,楼下的酒吧已经开始营业。担心秦青卓被人认出来会引起麻烦,陈嘉让秦青卓先上了车,她在后备箱前帮着摄影师收拾设备。
秦青卓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着眼前这条随黑暗降临而逐渐苏醒的小巷。距离真正热闹起来的酒吧中场还早,巷子里出没的客人并不算太多。但尽管如此,也能看出红麓酒吧是这条巷子里生意最好的一家。
酒吧的门这时从里面被推开了,秦青卓看到三个乐队成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一边朝前走一边交谈着什么,一小段路后,贝斯手和鼓手跟江岌挥了挥手后继续朝前走,江岌则走到墙角处的摩托车旁,似乎又要骑着摩托车离开。
在镜头前作戏后就原地解散么?看着不远处主唱高瘦而挺拔的身影,秦青卓微微皱起了眉。
按理说,他今天过来是配合拍摄探班视频的,如今任务完成,理应拿了通告费心安理得地离开。
但说不清是身为带队导师的责任感在作祟,还是仅仅看不惯江岌这种浪费天赋的做法,亦或是江岌今天的态度实在突破了他的容忍底线,在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从座位上起了身。
推门下车时,陈嘉正跟三位摄像师准备上车,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青卓哥,要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