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岌并不太想坐下聊,但碍于黄莺的面子,他还是把炒面搁到吧台上,坐了下来。
黄莺说的这个“吴总”看起来四十出头,衬衫外面还套了个马甲,打眼一看跟酒吧的服务生似的,但离近了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
“真人果然比镜头里看着更出挑啊,”吴总打量着他,语气挺热络,“这是刚录制节目回来?”
江岌“嗯”了一声,没什么耐心:“找我聊什么?”
“你们乐队被淘汰了对吧?说真的,我觉得挺可惜的,”吴总叹了口气,“据我了解,别的乐队要么就是有自己的签约公司做靠山,要么就是跟节目提前签了合约,像你们这样单打独斗的,能走到这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岌没应声。
“江岌,我看你也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跟你直说了吧,我想邀请你签约我们公司。”吴总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我之前也带过不少艺人,觉得你挺适合走这条路。”
江岌接过他递来的名片,看也没看一眼:“行,回头我跟乐队其他人商量一下吧。”说完就打算起身走了。
吴总立刻纠正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江岌,我只想签你一个人。”
江岌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是这样,从长远来看,乐队的发展其实跟你个人的发展是相冲突的。”对方挺有耐心地跟他解释,“乐队发展得越好,你就会被束缚得越紧,未来你会牢牢地跟乐队主唱这个身份绑定在一起,而你个人如果想要谋求一些其他方向的发展,比如发个人专辑、演戏、参加综艺,都会受到很大的牵制,这种影响甚至很大程度上是负面的,你能明白吗?”
“演戏?”江岌觉得有点荒唐。
对方以为他对演戏这事儿感兴趣,进一步解释道:“据我了解,下季度有一个针对新人演员的综艺节目,大平台的S级项目,现在圈内很多人都在争取这个机会,如果你签了我这边,我保证能帮你争取到这个机会,你要是不放心,我们也可以把这个条件落到合同里。”
“嗯,我考虑考虑吧。”江岌站起身,拎起吧台上的炒面,“不好意思,饭要凉了,我先上去了。”
他说完便走,没管身后的“吴总”皱起了眉。
上了二楼,走到茶几旁的垃圾桶前,江岌将那张名片随手扔了进去,然后把炒面放到茶几上,朝江北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
房门虚掩,里头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他下意识皱起眉,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江北正缩在被子里睡觉,他松了一口气。
“江北,”他出声道,“吃饭。”
缩在被子里的江北动了动,但没应声。
“快点,”江岌催促道,“还是要我揪你起来?”
“烦死了。”江北咕哝着,慢吞吞地从被子里伸出胳膊,然后撑着床,闭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机振起来,江岌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黄莺打来的电话。
见江北一直坐在床上不动,他抬眼警告道:“两分钟,别等我过去拖你。”
说完没再理她,走到一边接起电话:“莺姐?”
“怎么没多聊一会儿?”黄莺在电话那头说,“我刚跟朋友打听了一下,这个吴总之前是个经纪人,带过不少艺人,去年自己出来单干成立了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对新人还挺友好,公司有几个新人发展得也还不错,你如果以后想在这个圈子发展,签他这儿应该还是靠谱的。”
“谢了莺姐,”江岌说,“我再想想。”
“行,我给你发点他们公司的资料,你闲着没事就看看。”黄莺应得干脆,也没再多劝,“还有,你要是找着好去处了,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招人。”
江岌“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他朝江北房间看了一眼。
江北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她脸色惨白,额头上汗涔涔的,看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病恹模样。
她挪到沙发前坐下来,伸手解着炒面的袋子。
江岌走过去,拿出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全部倒进电热水壶里。
电热水壶咕嘟咕嘟地烧着水,江岌坐到沙发另一头,点开黄莺给他发来的公司简介,心不在焉地浏览着。
江北拆开一次性筷子,挑了几根炒面慢慢地嚼着,含混不清地问:“你们赢了吗?”
“没。”江岌简短道。
江北把一口面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是因为我吗?”
江岌看她一眼:“你说呢?”
江北不说话了,垂着眼,捏着筷子好半天也没动作。
水烧好了,江岌往玻璃杯里先倒了半杯常温水,又混了半杯开水,搁到她面前:“吃你的饭吧,跟你没关系。”
又翻了几页资料,见江北仍旧不动,他抬眼看向江北:“你那个手机呢?”
江北没吭声。
她不说,江岌心里也已经有了猜测。前两天他就发现江北又拿回了她那个老人机,她那个跟小胖子换来的智能手机本就来路不正,估计被小胖子的父母发现了亲自找了过来。
他看着江北:“下个月的今天你要是没瞎跑,我就给你买个新手机。”
江北没再说话,垂下眼,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吃着炒面。
这炒面她平时挺喜欢吃,每次都能自己吃完一盒,但今天像是食欲不振,只吃了一半就停下:“我吃饱了。”
江岌“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江北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将黄莺发来的资料粗略浏览了一遍,江岌也起身回了房间。
他把手机随手扔到床上,到衣柜拿了件干净T恤,然后去了浴室。
温水兜头浇下,他脑中想着刚刚那人说的话,听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以后去演戏?
脑中闪过季驰低声下气地恳求秦青卓谅解的模样——演戏?像季驰那样演么?
真是……离谱到有些可笑。
这些天,江岌也想过以后会怎么样,但一直都没什么清晰的想法。江克远死了,但他欠下那些债就好像一座山一样堵在他面前,让他每每想朝前看时,视线总会被遮得严严实实。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赚钱把那些债还了吧。
以后的事情,就留着以后再想吧。
从浴室出来路过江北房间,见房门虚掩着,江岌用毛巾草草擦着头发上的水,走过去顺手帮她把门关严了,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关了灯倚在床上,他拿过耳机塞到耳朵里。
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循环播放秦青卓的歌了,熟悉到每一处气息处理的方式都能记得很清楚。
这次耳机里播放的又是一首秦青卓的歌,live版的,声噪有点大,但相比专辑里的版本,江岌更喜欢这一版。
秦青卓唱这场live的时候似乎有些感冒,声音里掺了点哑,换气声也有点明显,但状态听起来还不错,情绪拿捏得很细腻,甚至换气时的吐息让江岌觉得有点……性感。
闭上眼睛,江岌脑中浮现出秦青卓向他递来头盔时甩了两下头发的那一幕。
总觉得秦青卓的头发会很柔软。
如果当时走得没那么干脆的话,应该会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吧。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秦青卓会是什么反应?
怔愣?讶异?亦或是轻轻挑一下眉梢,然后开个玩笑带过去?
秦青卓轻轻挑眉梢的时候很好看,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
眼神似笑非笑的,眉梢挑得很轻,只有离得很近才能注意到。
以后应该就没什么机会看到了吧。
这样想着,江岌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
今晚他洗完澡换上的这件T恤是被秦青卓借用过的那件,上次被还回来之后他就没再穿过。
如今衣服上的气味已经淡得微乎其微了,但仍旧能隐约闻到那种桂花和木质混合的味道。
脑中倏地又炸开了那句话——“带套了没?”
皱着眉的,不耐烦的,尾音带着微微的哑。
身体某处起了反应,江岌摸着黑坐起来,低低骂了声“操”。
上次秦青卓躺在他旁边时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起了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去。
但这次,刚要撑着床起身,打算去卫生间冲会儿凉,动作顿了顿,几秒之后,他却又缓缓地靠回了床头。
来燕城之后就没怎么好好解决过,因为没那个心情,尤其是后来还领回了江北。
大多时候都是用冷水压下去的,就算偶尔有过那么几次,也是解决得仓促而草率。
耳机里换了一首歌,前奏的大提琴声缓缓上扬,托着秦青卓呓语似的嗓音。
黑暗里,江岌的手向下探过去,瘦长的手指摸索着探进了裤腰。
寂静无声的夜色里,一声喟叹很轻地蔓延开来。
第48章
秦青卓等到施尧的答复是在两天后,施尧打来电话,说导演组想请他晚上一起吃个饭。
“想跟你聊聊糙面云乐队的事情,”施尧在电话里说,“青卓你一定要赏光过来。”
秦青卓其实不太想赏这个光,但既然是关于糙面云的事情,他还是应了下来。
饭局上,施尧频频敬酒,言语间颇有跟秦青卓缓和关系的意思,从感谢秦青卓临阵救场答应做导师,到请求秦青卓体谅录制过程中的种种考虑不周。
秦青卓耐着性子喝下他敬来的酒。
几杯酒喝下去,他的耐心所剩无几,施尧察言观色,终于聊到正题。
“青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糙面云乐队的事情,也跟平台高层商量过了,目前我们考虑在下一场安排一个复活环节。”
复活环节?这是……单独为糙面云准备的?秦青卓看着施尧,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施尧接着说:“还有,我们想签下糙面云。”
秦青卓端起酒杯喝酒,缄默不言,心里有了猜测。
施尧一句话说了这两件事,但这两件事怕不是并列关系,而是想以签约作为前提条件,才肯让糙面云在节目中复活。
而且,一旦糙面云接受了签约的条件,那节目组既可以利用糙面云复活这件事再炒一波热度,收割一波流量,又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们抬到高位,甚至取代城市坍塌……
相比让糙面云直接顺利晋级,这一招可以先淘汰他们,再利用合同控制他们,并借此引发更大的讨论度,后续还能通过签约糙面云获得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乃至更长远的利益,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挺妙的。
秦青卓想到了上次糙面云被淘汰后,施尧跟自己谈话时的神情,当时他就觉得施尧似乎有点出奇的平静,难道从一开始施尧就打算走这一招?
秦青卓不动声色,放下酒杯:“那这事儿得先跟糙面云商量。”
“我们今天跟糙面云谈了这件事,但这三个人……”施尧苦笑了一下,“好像不太想签约。”
“青卓,你也知道,江岌平时就不太配合节目组,这事儿我们想跟他具体聊聊,他也不给个准话。我看他倒是跟你关系不错,”施尧握着酒瓶,又给秦青卓斟上酒,“就想托你劝劝他。”
秦青卓想了想,问:“是跟这节目签约,还是跟平台签约?”
“跟平台签。”
“有合同给我看一眼么?”
“陈嘉那儿是不是有电子版,”施尧朝陈嘉看过去,“你拿给青卓看看。”
秦青卓从陈嘉手里接过她的手机,划动屏幕浏览着合同内容。
“糙面云的情况我大概也了解一些,”施尧在一旁说着,“说实话,以他们目前的处境,跟平台签约应该是有利无害啊。就眼下来说,签了约,接下来至少能保他们拿到前三;就长远来说,平台最近几年的发展重点就在艺人经济这块,以后发专辑、开演唱会、上综艺……各种资源都不会少了他们。”
“青卓你是过来人,应该比他们三个更清楚利弊,”施尧抿了一口酒,看着秦青卓说,“所以我是想,要不你帮忙劝劝江岌?”
秦青卓浏览完合同,心里有了底。
施尧刚刚这番话倒也不算冠冕堂皇,平心而论,这份合同里确实给乐队承诺了不少资源。 而对于一支新乐队来说,能得到这样的签约机会已经算是不易。
只是这份合同的签约时间是二十年,一旦中途违约,乐队就要承担一笔巨额赔偿金。
“青卓?”见秦青卓迟迟不给出回应,施尧叫了他一声。
秦青卓将手机还给陈嘉,抬眼看向施尧:“二十年,是不是太长了?”
“签约时间是长了点,”施尧说,“不过青卓你自己也有工作室,也签过艺人,肯定知道我们的难处。这年头新人一旦红了就跳槽解约,对公司的扶植忘恩负义的情况实在太多见了,不得不防啊。”
“但对于一支乐队而言,”秦青卓说,“二十年,可能就是一辈子。”
施尧沉默片刻,又说:“不过合同现在还没签,这些条件都有的商量,我是想,趁现在我们都在,要不让陈嘉给江岌打个电话,你跟他说说其中的利弊,如果他有什么顾虑也可以提出来,我能解决的就当场解决了。”
秦青卓指腹摩挲杯壁,原本想找时间当面跟江岌聊聊,但如果像施尧说的,都能摊到台面上谈,那聊聊倒也不是件坏事。
思忖片刻,他点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