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兰烬的脑子里有些混乱,喘息沉重:“是你……”
眼见着仇初又一条手臂被折,仇认琅眼底寒光大盛,与仇初配合着攻向看不见的敌人。
绷带人低笑起来:“哦?这般主仆情深啊,这忠犬和你身边那条狗可真像。”
溪兰烬从紊乱的喘息中拼凑出完整的语句:“别跟他打……快跑!”
他已经知道这具躯壳里装的是个什么玩意了。
“我说了。”绷带人笑嘻嘻道,“他们走不掉。”
他的速度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快,陡然越过仇初,手并成爪,抓向仇认琅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是仇初又闷声不吭地挡了过去,整个肩膀被直直穿透而过,直接破碎了,他也没皱一下眉头,只是担忧地回头看了下仇认琅,似乎是担心他被波及到。
那一下太狠,看得溪兰烬眼皮跳了下。
若是这一击落在仇认琅身上,恐怕他的心脏已经被直接掏出来捏碎了。
似乎是对仇初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感到不满,绷带人的眼神冷下来,一把掐住仇初的脖子,嘭地一声,将他高举着拍在墙上,观察了他一下,轻轻哦了声:“你的核心在左心里,是吧。”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仇认琅头一次变换了脸色,猛地抽出鞭子,怒喝道:“住手!”
溪兰烬眼神一厉,提剑而上,将全身灵力倾注在宝剑之上,拼尽全力朝着绷带人刺去一剑。
“咔”的一声与“噗嗤”的轻响同时响起。
绷带人弹飞了仇认琅的鞭子,轻描淡写按碎了仇初藏在左心里的核心。
他的后心口也在同时被溪兰烬的剑整个贯穿。
仇认琅的眼睛瞬间红了。
绷带人顿了顿,因为溪兰烬这一剑,没有继续发狂将仇初彻底碾碎,丢开那具已经没有声息的傀儡身躯,缓缓低下头,看着刺穿到身前闪烁着寒芒的剑尖,十分不解:“为什么?”
他扭头,幽幽问:“杀你的人是谢拾檀,你为什么不向他动剑,而是向我?”
溪兰烬的手一扭,刺入绷带人后心的剑生生在他体内转了半圈,才叮地一下折断,他冷冷道:“自然是因为你很恶心。”
绷带人的眼神一下变得可怕起来,剁了下脚,胸膛起伏的弧度变大,喃喃道:“我生气了。”
但他恼怒的视线却没落在溪兰烬身上,而是落到了一直紧跟着溪兰烬护着他的两只小白狼身上。
他盯着两只小白狼,又重复了一句:“我生气了。”
溪兰烬心尖陡然一颤,冒出股尖锐的危机感,将两只小白狼按到身后想护着它们。
正在这时,密室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一剑破开,雪亮的剑光含着可怕的威压滚滚袭来。
溪兰烬惊喜不已,猛然扭头:“谢拾檀?”
“嗯。”谢拾檀应了一声,“回来了。”
在谢拾檀出现的瞬间,绷带人见势不对,立刻后撤,身体融为阴影,水波一般消失在墙面之上,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只在溪兰烬耳边,响起声熟悉的嗓音:“扰人兴致的人太多了,下次再叙旧吧,哥哥。”
临走之前也要恶心人一下,用的是溪兰烬的声线。
谢拾檀的剑势未收,劈斩到密室的墙上,被用法阵加固过的墙壁切豆腐般被生生切成了两面,漏了巨大一条缝。
“跑了。”谢拾檀皱了下眉,果断收剑扭头问,“是谁?”
溪兰烬这才发现谢拾檀的满头银发披散着,眼上又覆上了白绫,和当初化名为谢澜时的少年姿态颇有些相似,不免愣了一下神。
这条白绫,怎么看起来还真是他买的那条假鲛绡白绫?
他舔了下发干的唇角,回过神来,因为牵涉的范围太广,一时难以向谢拾檀解释前后,只能飞快低声道:“若我所料不错,应当是……魔祖。”
看方才那样子,魔祖显然还没有完全复苏,只是用了一丝意识控制那具傀儡身躯,连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不过暗中当搅屎棍那群人托仇门主炼制的傀儡,是为谁而准备的,已经有答案了。
这群人比玄水尊者还不怕死。
俩人刚说了一句话,旁边便传来仇认琅嘶哑的声音:“溪少主。”
溪兰烬转过头,才发现仇认琅不知何时从轮椅上跌到了地下,将仇初残破的身躯拢到了怀里,死死抱着。
傀儡被捏碎了核心之后,就算是真正的死了。
从头到尾,仇初都很安静——无论是溪兰烬第一次看到他被鞭打,还是方才被绷带人以近乎虐杀的方式,寸寸捏碎身体与核心,他都没有吭过一声。
一如现在的死寂。
少年搂着自己死去的傀儡伙伴,身形单薄得像张纸,脸色惨白如同厉鬼,表情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镇定,嗓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做个交易如何。”
第55章
溪兰烬垂眸瞅着仇认琅,大概是因为腿上的缺陷,仇认琅非常不肯示弱,坐在轮椅上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看人的神态,别人敢看他的腿,他就会威胁要剁了别人的腿。
现在却为了嘴里一个“好笑,一点也不重要”的傀儡这般。
他不怎么喜欢仇认琅这种人,但看到仇认琅这副模样,突然感觉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交易?”
溪兰烬的视线与他接触:“什么交易?”
仇认琅盯着溪兰烬看了片刻,哑声道:“从第一次在药谷见到溪少主,我就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形神俱灭的人重现世间,听那老不死的此前的意思……你这副身躯,也是以傀儡之术制造的吧。”
溪兰烬的眉梢扬了一下。
这小崽子,果然还是很讨厌。
“人偶之身,来到牵丝门。”仇认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直勾勾盯着溪兰烬,“必然是因为身体出现了问题。”
这句话一出,溪兰烬还没什么表示,两只小白狼先不高兴了,低吼着盯着仇认琅,金色的兽瞳冷冰冰的。
溪兰烬伸手安抚了下两只小白狼,不动声色地望着仇认琅:“所以?”
“我说过,老不死的能做到的,我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仇认琅知道,他的机会只有一次,肩部因为紧张绷得极紧,“你的问题,我能解决。”
此话一出,谢拾檀冷不丁开口:“条件。”
听到谢拾檀说话,仇认琅肩头略微一松,知道这件事至少算是成功了一半,视线转到谢拾檀身上,舔了下干燥的唇角:“凤凰木,在化南秘境里,你们拿走的那根凤凰木。”
说完这句话,仇认琅紧跟着补充:“我只要一半。”
只要有一半,他就能用凤凰木再塑仇初的核心,让他重新睁开眼。
重新修好的仇初,还是不是原来的人,他不知道。
但他无法忍受仇初变成一摊再也不会动弹的死物。
溪兰烬张了下嘴,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身边的人直截了当应允:“可以。”
仇认琅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深深地吐了出来,闭了闭眼,点了下头:“工坊里的东西大多被破坏了,我需要修理准备一下,再给溪少主检查。”
说完,他将仇初的残躯妥帖收进贴身的储物法器里,一撑地坐回轮椅上,自行推着轮椅,往外面去。
路过汪长老等人已无声息的尸体时,仇认琅的眼风半点也没偏过去,径直从谢拾檀破开的那道洞口出去了。
溪兰烬有很多话想跟谢拾檀说,扫了眼密室里的一片混乱,感觉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拉着谢拾檀往外走:“出来说话。”
谢拾檀听话地跟着他往外走,两只小白狼也灵巧地越过地上的狼藉,哒哒哒跟在俩人背后,时不时因为某只走得快一点凑到溪兰烬身边,而引发一点小矛盾,偷偷在后面用尾巴爪子互殴。
因为怕被溪兰烬发现教育,两只小白狼都是偷偷摸摸的。
溪兰烬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走出那间气氛令人不快的密室,出来才发现,密室被移动过后,外面的景色也变了。
前方是个小院子,鹅卵石小路的尽头是棵开得极为繁盛的梨花树,这几日牵丝门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是被灭门了,到处都是傀儡的残骸和人的尸体,这院子里倒像是没受过干扰,花树静静盛开,不知是否真实的夜幕星光大盛,恍若个世外桃源。
溪兰烬感觉景色还不错,扭头一看,发现谢拾檀的眼睛还遮着,抬手拉下他眼上的白绫,笑道:“谢仙尊,怎么不说话啊?”
谢拾檀由着他拽下眼上的束缚,重新睁开浅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溪兰烬:“在想你的事。”
我的事……我能有什么事啊。
溪兰烬感觉谢拾檀有点犯规,总是这么一脸平淡地说些会让人误会的事。
他心里小声叭叭两句,努力忽略心里的奇怪感觉,问道:“那只作乱的傀儡呢?”
“杀了。”谢拾檀回答得简单干脆。
溪兰烬想问的不是这个结果。
谢拾檀回来,结果很显而易见,他想问的是:“怎么去了那么久?有没有受伤?”
说着,跟只小狗似的,凑上来转悠着检查谢拾檀有没有比出去之前多掉了几分头发。
两只小白狼也跟在溪兰烬屁股后面,跟着他围着谢拾檀转悠。
谢拾檀被一人两狼绕着转圈,怔了一下:“自然没有受伤。”
旋即给溪兰烬讲了一下外面发生的事。
因为一开始不熟悉傀儡的致命点,他杀了几次,也没能彻底杀死那只邪到骨子里的傀儡,即使将他拆得零零碎碎的,这东西也会再次拼凑组装到一起,重新爬起来。
后面发现了弱点,便好解决了。
造成牵丝门的傀儡失控动乱的罪魁祸首是这只傀儡,解决掉它之后,工坊里那些到处抓人的傀儡也就失去了控制,不会再造成威胁了。
说完,谢拾檀问:“你这边呢?”
溪兰烬这边发生的事可就太多了。
他背着手溜达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两只雪白的小狼立刻抛弃谢拾檀跟上,乖乖地趴在他身边。
谢拾檀瞥了眼这两只小白狼,没有说什么,跟过去坐下,听溪兰烬将密室里发生的事前后说了一遍。
“……所以之前我们的猜测果然是对的,澹月宗、药谷里都有人和魔门有接触,密谋着杀了你,复苏魔祖。”
溪兰烬沉吟着,不自觉地捏着左边小白狼很有弹性的耳朵:“他们想杀你,应当是觉得你的威胁太大,一旦被你察觉他们的计划,他们都得死。”
毕竟谢拾檀是当今世间唯一一个步入大乘境的人。
谢拾檀的耳朵很敏感,溪兰烬挼弄小白狼的耳尖,就相当于在揉弄他的耳朵,他被溪兰烬捏得受不了,伸手状似无意地挡开溪兰烬的左手:“嗯。”
别玩了。
溪兰烬左手被挡开了,非常从容地换右手捏右边的小白狼:“我猜暗地里那群人想要将魔祖复苏,趁魔祖还虚弱时,将它困在傀儡的躯体里,由他们驱策。”
这个想法乍一看很靠谱的样子,但那些人显然小瞧了魔祖。
那是凝聚在万魔渊底下的诸恶汇聚之物,哪怕是现在还没有完全醒来,都能造成巨大的麻烦。
谢拾檀沉默片晌,放弃抵抗,由着溪兰烬折腾。
溪兰烬思考了半晌,突然想到个人,拧眉问:“上次解明沉也跟着那些人来围攻你……他会不会也……”
“不会。”谢拾檀虽然讨厌解明沉,但了解他的为人,“他痛恨魔祖。”
溪兰烬眉头拧得更紧:“那他是怎么跟那群人有了牵扯的?”
谢拾檀淡淡道:“因为蠢。”
溪兰烬:“……”
也是,世人皆知解明沉想杀谢拾檀,这么个傻大个,那些人当然会拉来当枪使。
回头等重新见到解明沉,非得打一顿不可,给人利用了还浑然不知的。
他正琢磨着,耳边冷不防响起谢拾檀清冷的声音:“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溪兰烬愣了愣:“啊?”
谢拾檀定定地看着他:“魔祖应当对你说了一些话。”
魔祖确实说了句奇怪的话。
他说“杀你的人是谢拾檀”。
谢拾檀是猜到魔祖会这么对他说了吗?
溪兰烬很少记挂烦心事,但他确实有些在意这件事,安静良久,嘴唇动了动:“他说,当年是你杀了我。”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小声道:“谢卿卿,我梦到过你一剑刺进了我的心口。”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院中吹拂着满树梨花的沙沙作响声好像停了下来,谢拾檀依旧望着他,神色好似依旧是平静的,浅色的眼睛好似冬日里凝结在湖面上的、干净的冰。
但那块冰此刻像是有了裂纹,溪兰烬的每个字都是凿在那道裂纹上的契子,让那道视线变得破碎。
溪兰烬突然莫名的感觉很难过,喉咙里像是咽下了把沙子,慌忙想要开口打断这个对话,倏而听到谢拾檀回答他:“是我。”
他的嗓音像被凛冽的被风卷过一般。
“是我。”
溪兰烬彻底被喉咙里的沙子堵住了,好半晌,迎着谢拾檀的目光,呐呐问:“是因为厌恨我吗?”
没想到溪兰烬问的不是“为什么”,谢拾檀停顿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怎么会。”
听到谢拾檀的否认,溪兰烬笑了起来,微微上翘的睡凤眼弯弯的,被鬓旁晃晃悠悠的赤珠一点缀,轻快又明亮,近乎灼人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