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后面传来声凄厉的惨叫。
溪兰烬猛然回头,就看到万柏手里的剑染了血,方才被雄梦魅小心护在怀中的雌梦魅已经倒地不起,没有声息了,鲜红的血蜿蜒流出,剑尖滴滴答答淌着血。
雄梦魅呆在一旁,像是被这一幕吓到了。
溪兰烬脸色一变,声音里含了怒意:“你做什么!”
嗅到浓浓的血腥味,连谢拾檀也皱了下眉。
白玉星慢了一拍,扭过头,看见这一幕,也变了神色:“万柏!”
万柏不怎么在意地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冷笑一声:“这东西差点把你们的神魂吞了,你们居然还想放过它,真是妇人之仁,也不怕它又把你们拉进那个该死的梦境里。再说了,刚才那个姓谢的不是说梦魅浑身是宝吗,浪费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总得有点收获吧。”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只是看看那只倒地不起的雌兽,颇有微词:“你杀那只雄梦魅也就罢了,这只雌梦魅可是怀着胎的啊。”
修士平时出去猎杀妖兽,有一条潜在的规则,便是不杀有孕的妖兽。
倒也不是有多么慈悲为怀,只是有损阴德,将来渡劫之时,或许就会因为这一记杀生,引得雷劫更猛烈。
万柏的脸色这才多了点不自在:“我本来便是想杀那只,哪知道这只雌的自己扑过来挡住了。”
溪兰烬脸上常挂着的笑意一点一点泯灭,慢慢走到前面,漆黑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万柏,冷冷吐出三个字:“你找死。”
他笑起来时,很有一股轻快活泼的少年气,没有任何距离感,和谁都谈得来,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当那一丝笑意消失后,被掩藏在那股明媚之下的点点阴郁,就透露了出来。
有丝丝缕缕的邪。
众人心底登时没来由的发寒。
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怎么……气势这么吓人啊?
被那双黑漆漆的冰冷眼珠盯着,万柏差点没捏稳剑柄,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你还想因为一只妖兽对我下手?”
越说他越想笑:“找死的是你吧,一个炼气期的废物,也敢这么对我说话,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么?”
溪兰烬平时很少真的生气,此刻是当真动了怒。
不过他还来得及做什么,像是被吓呆了般的雄梦魅先有了动作。
它望着血液凝固,已经没有声息了的雌梦魅,突然悲鸣了起来。
声音听起来像是山林间很寻常的清脆鸟鸣声,但要更悠久、更悲恸,鸣声到最后,已经嘶哑起来,斑斓的大鸟张开鸟喙,喷溅出血液来,声音越来越嘶哑,却依旧拼尽全力嘶鸣着。
那泣血的鸣声听得众人心惊,谢拾檀眉宇蹙得越深,察觉到这只雄梦魅在借由声音,发起梦魅编织梦境的术。
但所有人都没有受影响,它在向谁用术?
下一刻,谢拾檀就明白了。
山林里颤动了起来。
仿若山洪一般,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这座山林中的所有妖兽猛禽毒虫,成千上万的兽潮,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这只雄梦魅竟然拼死耗废了所有的精力,给这山林里所有的生灵下了术,让它们围攻过来了!
被梦魅的术缠住的生灵们只觉得,这些人类修士,杀了他们的同伴。
天上地下水里,数不清的妖兽猩红了眼,携着滚滚烟尘,嘶嚎着冲了过来!
周围传来其他修士的尖叫,但溪兰烬已经无心顾及。
他下意识回身,想要抓住谢拾檀的手。
谢拾檀的手也正朝他伸来。
但指尖还没够到,兽潮已经临到近前,他的指尖只堪堪滑过谢拾檀的指尖。
下一瞬,俩人的距离倏地拉远。
“啪”地一声,他腕间那条发丝所化的白绳,断开了。
第23章
腕间的白绳断掉的瞬间,溪兰烬脑子里空白了一霎。
来不及多做思考,他便被山洪般席卷而来的兽潮卷走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兽潮奔袭而来,足够将渺小的人修撕裂成无数碎片,但最危险的不是那些利爪獠牙,而是数不清的妖兽本身,只要被踩踏下去,转瞬就会被践踏成泥。
溪兰烬被挤压得差点喘不过气,在危机感的催促之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先自动掐了个法诀。
随着手指熟稔地掐诀成印,他身上浮现出一层金光,好似某种保护的罩子,冲撞而来的妖兽再沾他不上,挤压带来的窒息感也消退不少。
但奔涌的兽潮依旧裹挟着他,无法自由行动。
溪兰烬被卷得眼前一片昏黑,只能胡乱探出手,仓促之间,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妖兽的角。
手上有了借力的地儿,像在激荡的流水中抓到了一块礁石,他立刻抓紧了那个角,拼尽全力把自己拔了出去,翻身骑到那只不知道是犀牛还是鹿的妖兽身上,抱着它的脖子死死不放。
那只妖兽陷在梦魅的术中,只知道随着兽潮往前冲,也没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个人。
溪兰烬被颠得一阵阵头晕,好不容易适应了点,赶紧转回头。
身后却只见莽莽如黑色洪流的兽潮,嚎叫声和轰隆隆的奔走声交织成片,也不知道他被冲跑了多远,早就没有小谢和白玉星的身影了。
他心底微微一沉,手心止不住地出汗,后背阵阵地发寒。
白玉星好歹算是名门弟子,保命的手段想来应当不少,可是小谢呢?
无论小谢从前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他中了毒,无法催动灵力,孱弱得像个凡人,在这铺天盖地的兽潮之中,该如何保命?
对坏事的万柏杀心更重一分的同时,溪兰烬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中。
不应该放开小谢的手的。
要是没放开,或许就不会被分开了。
小谢不想放开他的,是他考虑太多,非要放开小谢。
小谢看起来那么冷淡沉静,实际上胆子也不大吧,否则从梦境中醒来后,也不会一直缠着他要抱要牵手了,遇到这种事,他该多害怕。
万一小谢没有从兽潮中脱身,出了什么事……
溪兰烬心尖颤了颤,越想越陷入自责的泥沼,只能闭上眼,深深呼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不要去想。
再睁眼时,溪兰烬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冒着的淡淡金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抬了抬手,拧起眉心。
这是个什么法诀,好像没在术法书上见过啊。
但方才危急关头,他的的确确就是不假思索地捏了这个法诀,才不至于被挤压撕扯成碎片。
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溪兰烬脑子里自动浮现出几个字:金身术。
好像是一种护体的术法,修炼的难度……不记得了,反正不是练气筑基期能学会的。
又是原主的意识残留吗?
溪兰烬很想往这个方向想,但潜意识里知道,似乎不是这样。
梦魅说,梦境是截取记忆来编造的。
一个朦胧的猜测冷不丁撞进脑子里,溪兰烬无端打了个寒颤,一时不敢去触碰,默默抱紧了身下妖兽的脖子,力道又缩紧了几分。
倒霉的妖兽眼前一黑,被勒得差点厥过去,闷闷地哀嚎了几声。
溪兰烬松了松手,鼓励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坚持住!”
那只妖兽挣扎起来,试图把背上的东西摔下去,可惜兽潮太密,几乎没什么空隙,很多体型小一些的妖兽都不是自己在跑,而是被其他妖兽挤着,双腿悬空朝前涌,摔倒在地被活生生踩扁的也不在少数。
尝试几次失败后,那只妖兽累得够呛,只得放弃。
妖兽不好受,溪兰烬也不好受,被颠得头晕眼花的,胸闷恶心,有点晕车。
也不知道这些狂躁的妖兽跑了多久,不知不觉中,周围的兽潮疏散开来,逐渐变少,直到那只独角妖兽奔进了一个小山谷中,洪流般的兽潮才彻底消失。
独角妖兽一瘸一拐地往溪水边走,想要去喝点水,奈何它一路上都驮着个人,还没走过去,摇晃了一下,就累得厥倒过去。
溪兰烬虽然搭了个顺风车,但也被颠得头脑昏沉,落地时双腿发颤,差点就地跪倒,好险扶着树没倒下去,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颠散了,骨缝间酸酸麻麻的疼,忍不住嘶了口凉气。
他半蹲下来,打量了眼比他状况还差的独角妖兽,见它都要吐泡沫星子了,左右看了看,随手折了片大叶子,拢了拢,脚步打着飘去盛了点水,蹲下来放到它嘴边:“辛苦辛苦,给你的车费。”
独角妖兽一路上都在愤怒地思考该如何生吃了这胆大包天的人类,此时也没力气吃人了,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埋下脑袋,趴在地上舔水喝。
溪兰烬笑了笑,忍着浑身的酸疼站起身,低头拉开袖子。
那截因为习惯,几乎忘了存在的白绳已经断开了,光秃秃地剩个圈儿在他手腕上。
他看了半晌,没有把已经没用了的发绳取下来,垂下了袖子,脑子逐渐冷静下来。
小谢身上穿的是蛟龙皮所制的法衣,说不定没出事,只是不知道这里离兽潮爆发的地方有多远,小谢又被卷去了哪里?
虽然很担心谢拾檀的安危状况,溪兰烬还是没有傻乎乎地立刻跑出去找人。
一则他不知道方向,二则方才为了维持金身术,他的灵力已经耗光了,身体状况也不甚好,秘境里随处都可能掩藏着危机,至少要等身体恢复一点再说。
希望小谢千万不要有事。
否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山谷里十分静谧,但在秘境这种地方,越安静可能反而埋藏着危险。
溪兰烬衡量了片刻,感觉自己现在这样子,出去了也是给其他猛兽送菜吃,便就地寻了个大树,估摸着这树应该不是什么灵物变的不会吃人,才动手挖了个树洞,钻进去扒拉周围的枝叶挡好,盘膝坐下,打坐恢复。
秘境里的灵气比外边浓郁纯粹得多,恢复速度也快了很多,干涸的灵脉重新奔涌出灵力。
吸收灵力的速度越来越快,溪兰烬隐约感知到丹田内贮藏的灵力好像要超过这个境界的限制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似乎就在近前。
溪兰烬想也不想,就选择了冲破那层屏障。
本以为会有些阻碍,没想到那层无形的屏障应声破开,几乎没有任何阻滞。
屏障破开的瞬间,丹田内所能容纳的灵气瞬间膨胀了数十倍,以溪兰烬为中心,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灵力漩涡,吸收进这些灵力之后,浑身也轻盈了不少。
溪兰烬懵懵地睁开眼,感受了体内充沛的灵气。
他这是……筑基了?
先前看书,书上不是说,初次筑基比较困难,失败几次也很正常,最好有师长在旁盯着,或者服用筑基丹增加突破几率么?
溪兰烬先前还琢磨着,要不顺便在化南秘境里找点筑基丹所需的材料,等出去了再去趟药谷,花灵石请司清涟帮忙炼一炉筑基丹,没想到他突破筑基期比吃饭喝水还简单自然。
要不是意识很清醒,他都要以为这是梦魅编织的另一场梦境了。
在树洞里沉思了片刻,溪兰烬摸了摸喉咙,发现被冻伤后一直隐隐作痛的咽喉也不疼了。
不错嘛,升级了还自带残血修复的,幸好没吃药,否则岂不是亏了?
溪兰烬心安理得想着,从储物玉牌里翻出千里顺风行送的术法书,飞快扫了眼目录,翻到那一页,看清术法的介绍,眼睛顿时亮晶晶:“有了!”
这一页上,是一道追踪寻人的术法,只要有沾染过对方气息的物件,便能施术寻人。
他手上有一圈小谢的头发所化的绳子,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物件了吧?
溪兰烬兴致勃勃的,目光往下扫,还没看清法术的要诀,背后冷不丁窜上股寒意。
随即指尖一点一点地冰凉了下去。
呼吸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冰冷,像是在数九寒冬,被剥光衣服丢进了冰天雪地中,溪兰烬眼前一阵眩晕,发着抖抬起头,树洞前掩映的枝叶间,隐约窥见了外面的天色。
外面的天空不像在花海里时,是虚假看不清的,此时天色暗沉下来,已经入了夜。
寒花开始躁动了。
并且反应格外厉害。
手上那条绳子已经断开,没有了那一丝庇护,溪兰烬这才真正知晓了,寒冰魄花带来的折磨有多可怕。
他浑身都在发着冷颤,因为寒冷,浑身的骨骼和皮肤都在刺痛,只能无力地蜷缩成一团,想要抱住自己,脑海里混沌一片。
体内冲撞的寒气让他几欲呕吐,头疼欲裂。
好冷……太冷了。
小谢呢?
小谢去哪里了?
树洞里也成了冰窟,寒气无孔不入,从体内蔓延到体外,再切割开每一寸肌肤,生生的疼。
正在此时,溪兰烬模糊感应到,不远处似乎有几缕阳气。
此时任何一丝的温暖都成了无比巨大的诱惑,他都没有多想,便从树洞里跑了出去,走了两步,才因为寒气导致的体力不支,又倒回了地上,呼吸浅浅地靠坐在树下,差点就这么昏死过去。
那几缕阳气逐渐靠近了,脚步声停留在几步之外,然后似乎有人叫了声什么。
溪兰烬迟钝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声充满了惊讶的:“谈溪?竟然是你?!”
随即是另一道偏虚弱的声音:“宋表弟,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