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渡劫结束,因为受下了天道的“特殊关照”,也算因祸得福,溪兰烬的境界最终飞跃到了炼虚初期顶峰,很快便能继续突破。
冥冥之中的那道注视已经消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气走的。
溪兰烬这会儿允许自己靠着谢拾檀了,脱力地倚在他怀里,眉飞色舞地笑道:“谢卿卿,你不知道,方才我感应到天道出现了,它对我很不服嘛……”
笑了两下,又因为浑身几乎散了架的剧痛闷咳了两声。
谢拾檀蹙了下眉,立刻给他渡入灵气。
方才在最后一道劫雷时,溪兰烬明显进入了心魔境,气息很不稳定。
他知道的,六百多年前,溪兰烬无论是突破炼虚期还是合体期,都没有出现过心魔境。
心魔境是渡劫之人心底深处,最忧怖之事。
谢拾檀很想问问,溪兰烬在忧心些什么,但刚渡完劫,溪兰烬还很虚弱,得闭关稳定一下境界,否则境界不稳,可能会掉回去。
谢拾檀将话咽回去,搂着他回到照夜寒山顶,在旁为溪兰烬护法。
溪兰烬知道利害,没有托大,盘坐起来开始修炼稳定境界。
闭关了十余日,在谢拾檀的辅助之下,溪兰烬的修为最终稳定在了炼虚中期。
他估摸了下,要是和谢拾檀再一起多修炼修炼,要恢复到合体期应当也不会远了。
收敛周身的气息,一睁眼,溪兰烬的视线里就是谢拾檀干净冷俏的俊美面孔——在回到照夜寒山后,勤奋刻苦的双修后,谢拾檀脸上的魔纹已经淡到看不清了,暗红的瞳孔也褪色了许多,不注意看的话,只会以为他的瞳眸变成了深黑色。
想想心魔境里那张被血脏污的脸,溪兰烬忍不住凑上去,吧唧亲了口谢拾檀的脸颊。
谢拾檀刚要出口的话被这一亲弄碎在口中。
他垂眸碰了碰被溪兰烬软绵绵亲了一口的脸颊,思索了下,侧了下脸。
溪兰烬现在已经很能理解谢拾檀一举一动的意思了,赶紧又凑过去,在他另一边脸上也亲了下,促狭笑道:“不能厚此薄彼,是吧,谢仙尊。”
谢拾檀面色如常,仿佛无声求溪兰烬亲亲的不是自己,转眸注视他的眼睛:“在心魔境中看到了什么?”
就知道谢拾檀会问这个。
闭关这几日,溪兰烬想了许多借口,可是他又不想骗谢拾檀,兀自纠结了会儿,抬眸问:“小谢,我不太想说过,可以不说吗?”
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连他也不想说?
谢拾檀停顿片刻,颔首:“你不想说,那便不说。”
溪兰烬怕他又偷偷不高兴,眨眨眼,倒在他膝盖上,仰脸看他的表情:“放心,小谢,我会处理好一切的……除了与这件事相关的事外,我不会再隐瞒你其他的事。”
最后两句话说得尤其认真,还伸出手来,要和他勾一勾。
谢拾檀的唇边似乎有了笑意,伸出小指和他勾了勾:“好。”
稳定在炼虚期后,俩人又在照夜寒山修炼了几日,溪兰烬的修为提上来了,双修的效率也高了不少,谢拾檀脸上的魔纹很快就褪去了最后一丝血红。
这代表着,他体内的毒血,被和溪兰烬融合的凤凰神木净化得差不多了。
连他心口上的伤痕都愈合了很多,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大概是最初割开的伤口。
溪兰烬围着谢拾檀转悠了几圈:“身上暗伤也痊愈了吗?”
谢拾檀由着他打转:“七七八八。”
这么严重。
溪兰烬抿了下唇,想到他在渡劫时,天道惩罚他的那两道几乎超出承受范围的劫雷。
天道运行世间一切,不会破坏自己的规则,他的劫雷虽然要更重一些,也在渡劫的规则之内,但对于违逆天道的行为,降下的雷劫就不会有规则限制了,必然是朝着将谢拾檀抹除的力度来的。
否则也不至于将谢拾檀伤到如此。
想到在心魔境中所见的一切,溪兰烬无声吸了口气。
他绝不会让谢拾檀变成那样的。
准备得差不多,也该前往澹月洲了。
与其他几洲不同,澹月洲并不大,上头只有澹月宗一个仙门。
当年建宗立派的祖师,就是在澹月山上顿悟飞升的,所以世人也称澹月山为仙山。
溪兰烬还记得,当年正魔两道达成和平的协议,魔门那边把他送去澹月宗时,整个澹月洲是被一个结界包裹着的,若无通行玉令,不能随意出入。
住在澹月洲上的凡人绝大多数不会想着离开,只有澹月洲的弟子才有通行玉令,外人想要进出,都得通过澹月宗弟子的手。
他和解明沉在仙山上修行时,澹月宗也只会给他们发有时限的通行玉令,跟防贼似的。
防卫这般严密,其他地方自然没有能通达澹月宗的传送阵。
澹月宗甚至禁止如千里顺风行、万宝商行这类存在出现,在世人眼中,澹月洲是个远离俗世的世外桃源,寻仙问道的好去处,连带着从澹月宗走出来的弟子,都能染上几分飘飘如仙的气质似的。
在出发之前,溪兰烬给曲流霖和江浸月各发了一道传音符,告知他们动向。
随即便和谢拾檀一起离开了照夜寒山,顺便嘀嘀咕咕地建议谢拾檀,要不要再在山上弄眼活泉水,他闲得没事喜欢泡一泡。
谢拾檀给予了高度赞同。
照夜寒山本就在宴星洲的极北,不消多时便能离开了宴星洲的范围,越往北去,就越是冰寒,溪兰烬虽然不冷,谢拾檀还是恢复了原形来带他,由着他在自己背上打滚梳毛。
几日后,给谢拾檀梳完毛的溪兰烬一抬头,就隐约看到了澹月洲的轮廓。
再继续往北的话,就是万物死寂的极北之地,也是五百多年前与魔祖的决战之地。
溪兰烬趴在谢拾檀的长毛里,还没靠近澹月洲,就先察觉到了笼罩在外的结界,抬眸观察了一下,扬了扬眉:“几百年没回来了,澹月宗真是越来越不热情好客了,这结界比我当年来时厚多了。”
澹月洲底下有一条几乎占据地面一半范围的灵脉,是处绝无仅有的福地,灵气比任何地方都要浓郁,坐拥灵脉的澹月宗向来财大气粗。
这种结界不同于普通结界,不仅防人随意进出,还能检测到是否有外敌入侵,颇为耗费灵石,虽不如闻人舟害怕燕葭找上门来,支开防护大阵那般夸张,但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不是寻常仙门承受得了的。
溪兰烬伸手一触,便被结界反弹回来,仔细感应了下:“这结界强行突破恐怕不妥。”
会被发现的。
他说着,从大白狼背上下来,敲敲打打的,琢磨着:“不过应该也不是没办法悄么声地钻进去,我看看这个结界的薄弱点在哪……”
谢拾檀恢复人身,看他忙活了半晌,才冷不丁开口:“我有通行玉令。”
溪兰烬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哦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差点忘了,澹月宗的妄生仙尊哦?”
谢拾檀看他乐不可支的样子,有些无奈,取出丢在储物戒里,已经几百年没动过的通行玉令,指尖带着灵力在上面一抹,按到结界之上。
半晌过去,结界毫无反应。
谢拾檀垂眸看了眼那块玉牌,不知道在想什么。
溪兰烬半眯起眼:“看来有人不太欢迎你回来啊,谢卿卿。”
澹月宗每个弟子都有一块通行玉令,以精血认主,大阵会辨认令牌的气息,谢拾檀的令牌无法解开结界,意味着有人将他进出岛的权限给抹除了。
前些时日,谢拾檀能直接将在澹月宗的住所搬出来,是因为他在澹月宗的住所是用空间术法单独分割开的,看着是在仙山上,但其实并不属于澹月宗的范围。
所以谢拾檀的通行玉令权限被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毕竟自被镇压在佛宗三年之后,谢拾檀便没有回过澹月宗了。
是意图刺杀谢拾檀之前,还是在他们发现澹月宗与牵丝门的牵扯之时,抑或在药谷闻人舟身死之后?
溪兰烬伸手把谢拾檀打量着的玉牌拿过来,随手一揣:“交给我吧,我们魔门对这种偷偷摸摸潜入的事最在行啦。”
澹月宗的结界,谢拾檀了解得自然比溪兰烬多得多。
但看溪兰烬兴致勃勃的样子,谢拾檀欲言又止了一瞬,还是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没有搅他兴致。
话罢,溪兰烬带着谢拾檀开始寻觅结界的薄弱处。
毕竟是笼罩整个澹月洲的结界,范围过大,便会有薄弱处,适合趁机而入。
转悠了一圈,溪兰烬很快在一角偏僻处找到了薄弱点,顺利地带着谢拾檀潜入了里面。
也不知怎么的,溪兰烬有种在带坏好学生的感觉。
钻进了澹月洲的地盘,隐隐约约的,便能看到极远处的仙山。
澹月山山势极高,山门外有一道长阶,仰头数之不尽,想要来此拜会,感激澹月宗庇佑的凡人可能要爬十几日,甚至个把月,才能一窥仙门。
云雾缭绕中,看不清仙山的真实面貌,仿佛当真是仙人的居所。
在仙山之下,就是连绵成片的凡人城池和村庄了。
在澹月宗的祖师选择此地立宗之前,这些凡人的祖先便居于此地,只是那时澹月洲还不像现在,埋没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生存条件相当艰难,祖师来到之后,扫除冰雪,又撑开结界,经过数百年,才让澹月洲变成了外人口中的世外桃源。
祖祖辈辈居于仙山下的凡人都受澹月宗庇佑,不受风雨妖邪侵扰,澹月宗在他们心中,几乎是神明般的存在。
溪兰烬从前老是从仙山上跑下来,在山下的城里转悠,凡人的寿数短,便会争取在短短的几十年里过得有所意义,不像修仙之人,多半清苦度日,在凡人的世界里,总能沾染到快活的气息。
但远远看了眼曾经去过的城池后,溪兰烬敏锐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谢拾檀发现得更快,从进入结界的瞬间,他就从风中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和溪兰烬对望一眼,默契地选择先去探一探情况。
俩人速度快,没过多久,就到了一座城外。
溪兰烬和谢拾檀对这座城池都不陌生,这座城中杂耍的玩意多,溪兰烬以前就喜欢带着解明沉来这儿凑热闹,再被谢拾檀拎回去。
而今踏进城中,迎面而来的不是热闹欢欣的集市,而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城中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要说死城,又有些不对,分明能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可是人都去哪儿了?
溪兰烬蹙了蹙眉,左右看了看,走到一户普通人家屋外,道了声“得罪”,长靴轻轻一踢,门后的门闩应声而落。
自己家都被人推开了,屋内的人却依旧没反应,溪兰烬和谢拾檀对视一眼,大步流星地跨进屋内,穿过外间,走到里间,便见到一对夫妻相拥着,躺在床上,脸上俱带着幸福的浅笑,在做什么美梦一般。
溪兰烬没有刻意压住自己的脚步声,走到了床边,夫妻二人竟还是没有反应。
他看了片刻,转身离开屋子,拉上门,转而用相同的手段打开第二家的门,进去一看,这次屋里是个瘦巴巴的青年,抱着被褥睡得香甜,对溪兰烬的到来也是一无所知。
出了这间屋,溪兰烬干脆用神识扫了一圈,发现在神识扫荡范围之内,每家每户都是这样的情况。
每个人都陷入睡梦中,做着美梦,对外界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现在可是大白日,并非深夜。
路过城中的茶楼酒馆时,溪兰烬发现里面的食客与店员的情况也是差不多,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省。
溪兰烬对这样的情况感到了几分熟悉。
他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转头问谢拾檀:“小谢,你觉不觉得,他们这样子,和解明沉被暗算后陷入旧梦的样子有些相似?”
谢拾檀也想到了:“的确相似。”
先不说一整座城的人都陷入了睡梦中,澹月宗那边的人竟然没有察觉,没派人来解决吗?
溪兰烬摇摇头,决定先看看是否和他的猜想一致,跨步走进酒楼中,两指一并,轻轻点到一个酒客的额头上。
凡人的神魂比修士的脆弱太多,他只是方才靠近,就看到了这个酒客梦里的内容。
这个来酒楼买醉的酒客,在梦里与病逝的妻子重遇了。
他戒掉了酒,和妻子住在一间农舍里,膝下小儿已经能跑能跳,叫着他阿爹,他与妻子坐着剥豆,笑看着孩子在草地上打滚。
溪兰烬顿了顿,指尖又移到旁边一个老者头上,许多画面又涌入他脑中。
白白耗费了青春时光的老者梦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鲜衣怒马,呼朋引伴,桂花载酒。
下一个,是因赌博而输光身家的人,梦到自己回到赌桌前,赢了大钱,曾经赢了他的人现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再下一个,是辜负了爱人的浪子,梦到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得到机会,改变了与爱人的结局。
和困住解明沉的手法不太一样,困住这些凡人的,是一个个虚幻的美梦。
和猜想中的大差不差。
溪兰烬收回手,没有因为猜到了施术人的手法感到高兴,眉心反倒皱得愈紧:“这城中少说也有几万人,我们不可能挨个将他们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