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珏眼中透着难以发现的恹色,语气如常的道:“师尊他,要过段时候回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武行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目送温珏回了房间。只是感到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脑袋,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温珏表现的如此淡定,但他的心境起伏有多大,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眼下的他修为薄弱的什么也做不到。那个人随手布下的结界,耗尽所有灵力也伤不了分毫。这样的蝼蚁之力,温珏说不出大话。他向来忍耐惯了,深知自身的弱小,便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只是,最恨的莫过于自身的弱小。
温珏关上门后便重重靠在了背后,他似是脱力一般的垂着头,任由鬓边的碎发垂落。此刻的青年光是看上去便会觉得无端脆弱,像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幼崽,独自舔着伤口。
房内寂静,唯余微有些急促的呼吸。
再次抬起头,温珏双目泛着血色,如同有一簇火焰从心底里燃烧,通过赤色的双瞳可窥见心绪。他只容许片刻的失落,短短的几个呼吸便收敛起所有的软弱。
秦业所受的多少伤,他一一谨记于心。耗尽一生,他也要简随州对师尊所造成的伤十倍还诸其身。
秦业对他的徒弟此时的心境变化一无所知,他对温珏的心性很放心,知道他的徒弟不会做莽撞的事情。收个机智的弟子省了他许多心神。
仅用元神裹携着部分神识,在危机四伏的修真界无疑是个作大死的行为。最好的办法是回去魔渊,回到本体里面去。只是那样的话,他又会因为魔渊的禁制而无法出来。短期内,他很难找到一具合适的傀儡身。要重新自己炼制,那会耗费更久,少说也要百年。
光是想着这样的麻烦,秦业对造成这个局面的简随州又多一分记仇。他若是不把焚天宗掀个底朝天,真是无法宣泄怒气。而因为有着炼制后的妖血的傀儡身没了,他亦无法与魔渊内的本体产生联系,没办法探知魔渊现在的情况。
秦业走前曾在本体内留了一部分元神,他很光棍的觉得只要本体不露馅,总归不会有什么大事。
真要找个完全合适的容器很难,认真找起来也不知要用多久。
于是当天傍晚,静坐在房间内看似出神的温珏忽然就感知到了窗边有些异样。
青年冰冷的眸光投向半开的窗,泠泠的月色投影在他的眼底。在一道多出的黑影出现的刹那,温珏漠然拔剑,凌冽的剑锋带着一声铮响。
“灵觉敏锐是件好事,但是你对着我拔剑,作为师尊可一点不会高兴。劳驾,让让,别挡着光。”
秦业的传音一出来,本来看上去一脸冷漠的青年几乎是立刻褪去了冷意。
“师尊?”温珏眼中有些不可置信,但同时涌上惊喜。
而在澄净如水的月色下,跃上窗棂撞进温珏视线的是一只通体乌黑有着顺滑皮毛的……猫
宛如金色宝石的透彻猫瞳,对上温珏有些怔然的眼神,下意识的偏了偏头。
这样人性的举动让温珏回过神来,那双金色的眼睛多少会让他感到一些熟悉,果然是秦业。
秦业也觉得有些尴尬,扫了一眼自己毛茸茸的前爪。没办法,他无法忍受用其他的修士当容器,幸好离黑盐港最近的几座山里还有些灵智未开的兽。也不知该说运气差还是运气好,他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石角落发现了只玄猫,虽然已近乎是只凡兽,但体内还杂了斑驳妖血应当是繁衍了不知多少代。
玄猫的妖血虽然已经很稀薄了,不过他顺手激发了一下,好歹也能借他附着撑过一段时日。
秦业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叹气,见温珏还站在面前不动,便打算跳下窗。没想到的是,青年向他展开手臂,眸中尽是某种发光的期待。
“师尊,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抱你下来。”
温珏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只装着秦业元神的黑猫,仿佛没觉察到他这话有什么冒犯。
秦业预备下跳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他懒散惯了,用着这样的身体行动是不方便,再加上他走动还需要四肢,常常会觉得变扭,想要立起来。
也就是迟疑了这么一下,温珏立刻捕捉到了机会。他屏息小心的扶住玄猫的两只前爪,在触及温热柔软的皮毛时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跳动。
猫的重量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了不少,事实上这只玄猫比起它的同类来说,本身就算瘦弱。不过秦业激发了妖血,看起来倒还算健康。
秦业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起来过,刚僵硬着被温珏抱进怀里就开始后悔。他该还是选个行动自如的宿体,哪怕是要选个妖身,也该用更熟悉的蛇。
不过秦业想了想,他要是用蛇身,最大的可能恐怕是缠在青年的手腕,亦或是放在衣领内……玄猫的眸光游移到正抱着它的青年身上,因为刚刚的动作衣袖恰好往后褪了些,刚好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手腕。
秦业心里一跳,搭在温珏手臂上的猫爪使了劲,未经过修剪的尖锐爪爪就浅浅的刺进了青年的小臂。
第37章 想抱抱
青年吃痛,微不可察的轻蹙了一下眉。但很快,他就有些担心的问:“师尊,你之前的身体损伤后,落入焚天宗手里,会不会导致什么后果?”
秦业动作生疏的收好尖指甲,猫爪爪拍了拍温珏的手臂,“放心吧。我自爆了妖丹,那具傀儡身体废掉了,对他们来说毫无利用之处。等你进了海珑秘境,我会去找合适的宿体。”
他说的语气轻松平淡,温珏听完却觉得心脏被狠狠刺了刺。本来抱着玄猫的手霎时紧了紧,忽然加重的力道立即让秦业发现了。
“你怕焚天宗找来?不必去担心这点,简随州暂时不会轻易泄露我的存在。先不说他此时重伤,短期内没办法再出手。单说魔族出现在人界的消息传开,人族恐慌才会引起乱子。梵天宗曾经用魔族立下的威名,要是让一些修士发现端倪,堂堂天峰之主被魔族人伤成这样,而这个魔族还可能和梵天宗有些干系。这些人修会质疑那些修真大派的能力。”
秦业说着抬起头,才发现以现在玄猫的体态,试图看清温珏的表情有多艰难。以他现在的视角,也就堪堪看到青年弧度优美的下颌线。
他黑了下脸,有点想立即去换具高大的宿体。
温珏听着秦业难得絮叨的说了这么多,再想到他的师尊被简随州伤的有多重,被逼到自爆时又多危险。青年喉间哽了下,胸腔酸涩。
沉默了一下温珏才开口道:“师尊,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的突然,秦业没转过神,迷惑的问:“什么对不起?”
他没等来温珏的解释,只是能感到青年把他又往怀里抱紧了一些,秦业刚无意识的甩了下猫尾巴,就感到头顶忽然有什么东西滴落了下来。
秦业顿了一下,整个猫都僵住。
“你流鼻血了?”
他光是想想那个景象都觉得不妙,可是也没嗅到血腥味啊。
须臾,头顶没有动静传来。秦业狐疑的出声道:“温珏,你低头。”他想看清楚青年此刻的表情,才好确认。
温珏像是没听到一样,没有动,秦业就伸爪子重重拍了拍。不过猫咪的肉垫软软的,再怎么重的拍上去,也没痛感。
秦业又甩了甩尾巴,催促:“低头,别让我说第三遍。”他传音的语气已带了些不耐。
直到这个时候,青年才听他的话,不太情愿的低下头。
真的见到对方水雾未散的通红眼眶,秦业本想叨叨一下男子不能太过软弱的话也止住了。
秦业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神奇的力量封住了口,他的思维短暂的空白了一下。
金色透亮的猫瞳眨也未眨的直直看着红了眼睛的青年,过了一会儿用奇怪的语气问:“温珏,你哭什么?”
秦业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有个人在他面前落泪的时候会觉得手足无措。
他应该表现出嫌弃,冷漠,那才是正常的反应。可是青年看着他,眼尾飘着淡红,用极委屈的语气对他狠狠的说:“师尊,我一定会杀了他。”
那个他指的是谁,不用多问。秦业因为温珏的话而愣住了。
他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承受了,就算是弱小的时候,在魔渊的时候,也没人会在乎他疼不疼。魔族,都是默认强者为尊,弱者的结局如何,毫不关心。
他没想到温珏会因为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他也没想到过,一贯表现的无比坚韧的温珏,会突然的落下一滴泪来。
怀中的玄猫迟迟没有理他,温珏也不觉得奇怪。焚天宗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庞然大物,不可撼动的存在。简随州和他的距离,恍如天堑。他不过是个筑基修士,灵根还如此差劲,秦业觉得他这话异想天开也罢,不当回事也罢。
温珏只是很认真的对着秦业道:“师尊,你相信我,我会杀了他。再给我一些时间。”
从冲击中醒过神来的秦业,微抬首就能把青年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这样的认真,足以让他打心底里感到一些警惕。
“你师尊我还没身死道消,不需要把他留给你去解决。温珏,你听到没有。”秦业沉声警告,怎么徒弟看起来比他还激动。
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听话的徒弟一反常态,就算秦业的语气已经很严肃认真,明明听的一清二楚的青年也只是抿唇,不作表示。
秦业心道,难道是他用的是黑猫的宿体,所以才会这么没有威慑力?说出的话,温珏都不当回事了。
他细想了想,觉得这个猜测十分合理。整个猫猫脸都出现了一种凝重还带着点生气的表情。本来懒懒散散窝在温珏怀里,现在也感到不舒服一般挣动起来。
温珏不敢用力,连忙把突然有了脾气的玄猫放在了离他最近的桌上,还用手掌护着桌沿仿佛怕它掉下去。
刚一落到桌上,秦业就发现了一坨黑黑的东西摆在桌上。仔细端详了半晌,终于看出这是个什么。
“……你怎么还带回来了。”秦业肉眼可见的嫌弃,靠远了点。桌上那只,正是他用来当过宿体的黑鸦。
温珏拈起了乌鸦的尸体放远了些,解释道:“那时候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就带了回来。”
秦业看着他的动作,直接道:“你不烧了,还打算留着吃吗。”
温珏听着这话笑了笑,依言把黑鸦焚成了余烬,又用了个避尘术打扫干净。
玄猫蹲坐下来,就看到温珏用完避尘术,又掏出个帕子来,用术打湿了一点点擦拭起手,连指间都没放过。
秦业眯了眯眼,觉得温珏也太过磨叽。以往他都觉得这样的行为娘们唧唧。
不过他心里腹诽,也没说出来伤人面子。
就见到温珏擦拭完手,手帕也销毁了,然后就对着秦业伸展着手指。
“师尊,我擦干净了,可以抱抱你吗?”
秦业:“……”
“不行。谁给你的错觉,手干净就能抱。”秦业觉得从他选了这只玄猫以后,徒弟对他就仿佛去掉了恭敬。
温珏颇为委屈的哦了声,只是把手放在了桌上,离黑猫的前爪只隔了一点距离。
秦业瞄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
“这些日子,我不方便出去,你得自己想好需准备的东西。出门都让武行陪着你。”
温珏点了点头,问道:“那师尊现在是猫的事,要告知武大哥他们吗?”
秦业立刻否决:“不能告诉他们。咳,武行藏不住话,奚图又年纪还小,此事你我知道就够了。”他还想在别人那里保留点敬畏。
第38章 直的可怕
秦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是只猫,两人共同拥有一个秘密,这正中青年暗戳戳的小心思。
看着蹲坐在他面前的黑猫,温珏似乎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的轻笑一声。
“师尊放心,我不会泄露这个消息。”
听着温珏的保证,秦业这才放心了点。他抬了抬爪挪了更舒服的姿势,突然想起之前在简随州的结界前见到的温珏。
犹豫了一下,他才问道:“今天和你站在一块儿的那个梵天宗的弟子,和你动了手?”
被秦业问起,温珏瞬间回想起那个叫姜仆的剑修。在他要去寻秦业时,那个剑修对他百般阻拦,才让他不得不绝望的站在结界面前,体验了一次失去最珍视之人痛彻心扉的感觉。
“是,他拦了我。我那时候真以为,师尊出事了。”提到秦业出事,温珏的情绪骤然低落。
秦业多少有点愧疚,往青年靠了靠,暖融的猫身贴在温珏的手背处。
他宽慰道:“凭简随州杀不了我,那弟子对你下了重手吗。”
温珏轻屈了屈指节,关节处微妙的陷入了光滑的皮毛中。他动作隐晦又大胆,面上却没有因此露出端倪,只是摇头道:“那个剑修只是想要拦住我,不曾真正出手。”
倘若真动起手,温珏有着从秦业那继承的诸多秘术,不见得一定落败。温珏垂了下眼,倒也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秦业沉吟片刻道:“到月底之前,我会督促你好好练习剑术。”他决定借着这段时间,好好让温珏研习剑术,再把他给的一些实用的秘术好好熟悉一下。下一次遇到焚天宗或其他底蕴颇深的门派弟子,也能从容应对。
温珏对着秦业自然说好,只是晚间他上榻,秦业睡在哪倒是成了问题。位置自然是让秦业先来挑选,和温珏的身形比起来,玄猫显得犹为娇小也占不到什么地方。不过没人想得到,这么一只普通的黑猫,一挥爪恐怕能压塌一个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