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简随州没想到的是,秦业会直接选择挡在他口中不在乎的人族面前。
剑芒是擦着温珏周身而去的,本身并不会致命,只是留下伤口不可避免。秦业明明看出了端倪,却也下意识的不愿见到温珏受伤。他硬生生接住了简随州的剑芒,不闪不避的正面对上。
锋利的剑气割伤了左边脸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滚烫赤红的液体顺着伤口滑落,从男人的下颌滴滴答答的流下,很快就在地上汇聚成了艳红的水洼。
简随州瞳孔紧缩了一瞬,握着剑的力气大到指尖泛白。他怎么都没想到,秦业会用这样的行为证明了温珏的特殊。
他垂在身侧左手微颤,在简随州察觉到以后迅速握了起来。
“今夜,到此为止。”简随州自唇齿间短促的挤出这句话,不敢再看秦业冰冷的金眸,匆匆离开。
简随州离开的样子莫名有些狼狈,明明再坚持一会儿秦业必然会输,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先一步收手,真是奇怪。
秦业眼底泛起一丝疑惑,脸侧的疼痛提醒着他受伤的事实。
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的秦业,在瞥到脚边那一洼血迹时,眼中多了恼怒。
他当时做这具傀儡身体的时候,应该使用的材料更好些,妖血也应该多费些功夫精炼才对。否则今日,他面对简随州也不至于这么丢脸。
秦业擦了擦下颌处的血,却弄的满手背都是。他不爽的轻啧了一声,才转身去看毫无防备的温珏。
见到青年还睡着,对刚才发生的事似乎一无所知,秦业抹了抹蹭到唇边的血,心里无端松了口气。
温珏沉默的躺着,已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秦业。
那些对话,他听的浑身发寒。是自心底里涌出的寒意。
从秦业收他为徒开始,温珏不是没想过秦业的目的。可是他本就一无所有,什么都是秦业赠予。
如果是秦业的话,他会愿意以命相抵这样的恩情。
可是他想的再怎么理所当然,也会在秦业一句漠然的他是人族下被击溃。
魔族,秦业竟然是魔族。
就算是一直呆在鹤水城里的温珏也从小就明白,魔族对于人族意味着什么。人族曾作为魔族的血食,没有一点尊严,像是牛羊一样等着被吃掉。
温珏无法理解秦业究竟为何收他为徒,也猜不透他的目的。可光是这样的魔族身份,就让温珏无法面对。
更何况,对于秦业来说,人族在他心里的印象就是善于欺骗。
在温珏思绪起伏时,万籁俱寂中他听到了不断滴落的水声,而声源离他极近。
伴随着那不断滴落的水声,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铁锈气味。
温珏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血的味道,他在灵鹤派的地牢里曾嗅到麻木的味道。
在他的心里一紧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来他已经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
秦业刚转过身准备去找块布巾擦去脸上的血,顺便止止血。他的治愈一类的秘术学的太少,仗着妖身的愈合能力惊人的好,也不在乎脸上的伤口。不过是简随州的剑附带了一些其他的特殊效果,使得他的伤口处不断有血滴落无法凝固。
他正要起身,就发觉衣摆被人拉扯住。秦业未回过头,便知道应该是温珏醒了。
但是他在之前对温珏用了梦魇之术,正常来说,中了他的术的温珏不该这么快醒来。更何况青年只是筑基境界,凭借他自己应当很难挣脱梦魇。
值得一提的是,梦魇之术并非是一味的噩梦。秦业为他施展的梦魇术是唤起温珏对于一些认知为美好的回忆,这样的梦不应当称为梦魇。
秦业皱了皱眉,并不回头,只是淡声道:“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做噩梦了?”
温珏鼻端的血腥气愈发浓厚,攥着秦业衣料的手死紧,指甲深陷掌心。温珏努力压平他的情绪,话说出口自己都未发现带着些颤音。
“嗯,是个很可怕的梦。”
秦业迷惑了一下,别扭的侧过身,用完好的右脸看向温珏。
“什么样的梦?”
他心里还在想不应该,他给温珏设定的可不是噩梦,这不符合常理。
温珏坐起身,靠向秦业的背后。他缓缓松开攥住衣服的手,那一瞬间展开的手心有了几个月牙形深紫色的痕迹。
秦业并未避开,任由温珏向他靠近,只是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
青年微微倾身,靠在了秦业的右耳处,如情人细语般低声道:“我梦到,师尊说,人族都善于欺骗。而我,也是师尊口中的人族之一。”
秦业未动,也未语。
他原本心中还有些模糊的念头,此时才真正的清晰。
温珏大可以不说出这些,装作什么也不知情的与秦业相处。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如果他对秦业的那些念头没有开始过界,只是普普通通的师徒关系,他应当能忍耐下来。
他一向很会忍耐,会下意识的去维系对他来说利益最大化的情况。
可是秦业不断流血的伤口,那些浓重的铁锈气味,刺激着他的大脑。温珏发现,他无法再忍受。
于是,秦业刹那间明白了。
简随州那奇奇怪怪的话是为了什么,而温珏口中的噩梦,其实就是真实。
秦业无声的叹气,因为他的徒弟好像要没了。
可当他正欲起身时,温珏忽然扑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师尊,你说过任何要求都可以。”
秦业僵了一下,他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眼下这个情况,温珏能对他说些什么。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秦业模模糊糊的猜测着,不断淌落的血有些分散他的注意,连温珏都能嗅到那股血腥气,他五感比起人族来说更为敏锐,也是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要求。”秦业冷淡的问。
青年抱着他的腰不松手,像是一放开他就会原地消失一样用力。
温珏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秦业是否会答应,却还是坚持道:“师尊,能不能继续把我当作徒弟。”
秦业眼中也有些惊诧,他倒是没想过温珏明知他是魔族还想当他的徒弟。
“你确定?我可是魔族。既然你听到了我和简随州的对话,便应该知道我现在的不过是傀儡的妖身,我的本体是魔。”秦业向温珏确认。
温珏十分肯定的道:“我确定。”
他和自己的理智做了搏斗,显然,有一方胜出了。
秦业只是刚听到这个要求时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原样。
“你先放开手。”
温珏犹豫着没有照做,问道:“师尊答应了吗?”
秦业沉默了一下,道:“答应了。”
腰间那双手这才松开,秦业得以站起身。
他转过身面向温珏,左脸的血污已然被他擦得有些不能看,只是昏暗中那双金色的瞳孔看起来十分妖异。
温珏能从那些血腥味和滴答的声音猜到秦业负伤,却没想到伤到的左脸颊。
他看起来比秦业还要难过,跪坐起来,探出手想要触碰秦业的脸。
眼看他的指尖要蹭到秦业脸色的未干的血迹时,秦业偏过了头,紧皱着眉道:“都是血,脏。”
温珏颤了下,收回手,轻声道:“不脏。”
秦业看了他一眼,不在这种事情上和他辩论。
温珏顿了下,忽然想起他的储物袋里还有着一样东西。
他匆忙的打开自己的储物袋,找到那个只用过一次的玉盒打开来。曾经救过他一次命的灵药再次显露,装在玉盒里并未缺失多少灵性。
秦业看到温珏的动作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沉声道:“我这点伤,明日便会好,用不着这个。”
可温珏坚持的看着他:“师尊,你脸上的伤口看起来很深,需要用药。”
不知道为什么,秦业对上温珏的眸光就莫名的先败下阵来,只好坐了回去方便青年给他上药。
并不需要喝下药液,温珏只是重新弄开了之前灵药上的那道缺口,在指尖抹了些药液,涂抹在秦业的伤口上,很快秦业脸上原本见骨的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合拢。
但简随州的剑不容小觑,即便灵药让那道伤口开始愈合,可最终也并未完全好。秦业伸指碰了碰那道伤口,能抚到依然有一道裂痕,不过比起之前并未再不停的流血,只是还有些血凝固在伤口处。
见药液并未让伤口完全好转,温珏还想给秦业上药,却被拦下。
秦业想起什么一样语气冷淡的道:“不必浪费了,简随州的剑有特殊的效果,他所留下的剑伤很难凝固,以我的体质,等明天就会好转了。”
温珏没再坚持,只是对秦业身上沾染的血迹用了一个避尘术。
才发现他已学会避尘术的秦业忍不住挑了挑眉,“什么时候学会的,用的已经这样熟练了。”
温珏终于笑了笑:“也不算久,在我成为筑基醒来以后。”
无论如何今夜还未过去,而统共没休息多久的温珏很快就被秦业强制按着让他睡觉。
本以为会睡不着的温珏,这次主动去握住了秦业的手。而秦业也没有拒绝,或许是温珏在知道他是魔族以后的反应,让他也太过意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他放任温珏握着自己的手睡去,只是秦业却睁着眼看着虚空的某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珏本以为他不会再做梦的,秦业的梦魇之术早已被简随州破解,他现在是真实的自己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温珏孤身被困在悬崖之上,依靠着突出的岩石。不断有山风吹过,他一动,脚下的碎石便会滚落下去,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他心里有个概念,觉得底下是横行的嗜血魔物,而崖上生长着会腐蚀皮肤的魔花魔草。
温珏从未见过这些形状诡异的植物,却莫名的确认这些长相怪异的奇异植物就是能伤害他。
这应当是梦,温珏隐隐能意识到这点,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在梦境中,他感觉不到疼痛,明明摊开的手掌上鲜血淋漓,被割裂的细小伤口流出血液,可是他没有一点感觉。
温珏也是个怕疼的人,更怕死。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所以他必须爬上去。然后让陷害他掉落悬崖的人受到惩戒。
尽管温珏明明不知道谁害他掉落悬崖,心里却坚持着这个念头。这不过是个梦,却过分的真实。
为了爬上崖顶,他咬着牙扯着那些坚韧的魔草,想要借着这些生长的无比茂盛魔草的力量往上。这些植物细小的根须如同活物一般扎进他的伤口,吸取着他的血液。温珏一点也不觉得疼,可是他的后背却无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衣服被浸湿,贴在他的背脊上。山风一吹,他觉得浑身发冷。可是当前的处境,他无处可去,只能贴在峭壁上。
悬崖陡峭,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黑。温珏确信他只要一泄力就立刻会掉下去,而他摔落下去不死也会被魔物吞噬。只是秉着一股信念,他眼睛里有着最浓烈的求生欲望,这让他的墨眸看上去有着惊人的光亮。
他缓缓的往上挪着身体,脚下踩着的石壁却时刻有崩塌的危险。随着手中一株魔草的断裂,他再也抓不住力,掉落下去。
明明已经坚持了这么久,还差几步就快要攀到岩石足够立脚的地方,但幸运永远不属于他。温珏眼中有一丝绝望,却不闭上眼,而是睁大着眼睛往下坠落。
而就在这时,心里充满绝望的温珏看到了悬崖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明明看不清那个人是谁,甚至于那人究竟是男是女也看不清,温珏却觉得很熟悉。
他心里默念了一个人的名字,紧接着,他被人拥住,是那种透不过气的拥抱。然而,正是这种密不透风的像一堵墙一样的怀抱,让他的心脏又回落,不再空荡荡的悬着。
他想他是掉进了秦业的怀里,耳边风声微动,男人的声音也贴着耳边响起。
“温珏,你睡够了没?”
温珏霎时睁开了眼,他眼中还有着一点氤氲的雾气,没有完全醒过神来的迷茫。
在温珏意识到他已醒了过来时,才发觉他竟然真的被秦业抱在怀里。
梦里那堵结实的墙,喘不过气的拥抱是真的……
而且看这个姿势,似乎是他主动钻进了秦业的怀里。
温珏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绯红,白玉般的耳根也染上了一层薄红,像极了他剑鞘上挂着的血玉吊坠。
秦业本来一直没睡,临到天光将亮时,才发现温珏似乎是做了噩梦,陷在了梦魇里醒不过来。
彼时温珏出了一身的冷汗,眉头紧缩,本来红润的唇被咬的泛白。温珏咬在唇上的力道很重,像是感觉不到一点痛苦一样。秦业看他就快把可怜的唇瓣咬出血了,便伸手好心摇了摇他。
谁知道他一碰到青年,温珏立刻像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缠了过来。秦业手忙脚乱的去抓他的手臂,温珏便无师自通的往他怀里钻。
天知道秦业向来没有这种爱好,也从来没有这样拥抱过人。可是温珏抱着他就不撒手,他想要把人拉扯出去,用了力就发现温珏很难受。
秦业想了想觉得抱一下而已,也不会少块肉,就随他去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时的放任,竟然让温珏抱到他醒来为止。
总算等到温珏醒过来,主动松开了手,脸色绯红的放开他。秦业意味深长的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温珏疑惑的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