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余从橱柜的卫生箱中取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隔离贴遮盖住后颈。
如果还想继续守在詹伯延身边,他必须从此和詹黎保持绝对的距离,退回到大家原本各自的位置,就像是一切都还没发生过一样。
即便事与愿违,他也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万不能因自己的存在,加深他们父子原有的矛盾。
祁余心念电转下定决心,转身走进衣帽间换了一套全新纯黑色西装,简单收拾了混乱不堪的客厅和餐厅,额外多做一份早餐留在桌面,然后从书房整理好未看完的企划塞进公文包,离开房间。
电梯的大门开了又合。
而此刻卧室内,詹黎睁着双眼听清门外发生的一切。早在祁余脱离他怀抱冲出屋的一瞬,他就已经醒了。
和预想之中可能发生的场景不同,祁余没有软着嗓子讨好的嘤咛,也没有以此作为讨价还价的算计,就这么干脆利落的选择离开,还细心地为他准备了精致的早饭。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也好,不用一睁眼就安慰哭哭啼啼的Omega,于他而言反倒轻松。
或许,饱经世故的Omega和詹伯延一样,早已习惯清晨从不同伴侣的身畔醒来,自己不过只是他人生中短暂的过客之一。
詹黎穿好衣服,翻开手机,面无表情地重新确认了一次趁昨夜偷拍的照片,临走前还瞥了一眼桌面冷掉的煎蛋牛奶。
有这些时间做没用的事情,还不如好好担心一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我爸他已经老了!
市中心最高的办公楼充满现代科技气息, 正是江垣国际的本部大楼。
祁余刚到公司,就被关秋扬叫进了总裁办公室。
作为祁余在这个公司除詹伯延以外唯一的上级,关秋扬和他共事的机会更加频繁, 即便詹伯延在工作上有需要交代的任务也都是按层级传达, 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接触。
关秋扬一见到祁余就神情忧虑地起身,走向一旁沙发拎起小巧的茶壶,给祁余倒了一盏碧绿清澈的绿茶,开门见山地道。
“昨天仪式之前突发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祁余闻言一惊, 回想起抑制剂失效的事情, 从詹黎出现的一刻,他就没有其他半点儿多余的心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以至于忘了自己的突然消失, 的确欠公司一个合理解释。
“对不起关总,我昨天抑制剂……用光了。重买的途中多花了一些时间,很抱歉由于个人原因,让大家担心了。”
祁余没有为自己的失误掩饰, 把抑制剂失效的过错一并揽到自己身上, 他沉默低垂着头,甘心接受任何批评和惩罚。
别人没有理由为他个人生理问题带来的麻烦买单, 这是他早在第一次发·情之后就想明白的事情。
关秋扬听完迟疑片刻,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你别担心, 我不是在兴师问罪, 而是你少有临时失联的情况,我害怕你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意外, 还一个人把事都憋在心里。”关秋扬认真凝视着祁余, 期待他能把真正遇到的困难说出来。
在他见过的所有Omega里, 祁余是最要强的一个,在别的Omega到了年纪,找到合适伴侣回家相夫教子的时候,只有这个固执的家伙彻夜熬在公司。
年纪轻轻也不注意身体,发·情期到了也不见身边有半个Alpha出现,严重的时候就那么一针一针用抑制剂扛着,手臂上的血管都要被戳烂了,也不知道跟公司请个假。
直到近两年升上副总情况才稍微好转,有些琐碎的事知道会交给助理,不至于万事都亲力亲为。
自己虽说是个Beta,不明白发·情期有多难熬,但是祁余在公司如何踏踏实实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这个位置的,关秋扬一清二楚。
他很心疼这个上进勤奋又有一点点执拗的年轻人,觉得他不该活得那么辛苦。可是每每想要靠近关怀,对方就会用客套表现得疏远而又警惕。
“谢谢关总,我没事的。”祁余低头抿了一口茶,“也感谢您的款待,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我就继续回去工作了。”
“嗯,去吧。”关秋扬含笑着看祁余起身离开,内心感到一丝无奈。
但实际上,没事就是最好的事。
只要自己还在公司一天,他至少能让手底下不服气的小Alpha们少说点儿闲言碎语。
祁余离开总裁办公室,就开始全心投入新产品推广等后续工作。
一连三日,詹黎没再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仿佛一切真的回到了从前,忙绿而又平淡。
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每到深夜,一个个现实又沉重的问题就会浮现在他面前,强烈持久的负罪感慢慢煎熬着他的心,让他越想忘记,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年轻Alpha强行注入他身体的大量信息素,会在他每次淋浴前撕开隔离贴的瞬间,铺开浓郁气息。对比詹伯延曾经仅有几次安抚祁余发·情时施与浅浅的临时标记,仅够缓解一下燃眉之急。
祁余从没遇过Alpha信息素在自己身上残留多日无法消散的情况。
以至于上班身边每每经过AAOO,他的动作幅度都会骤然拘谨,生怕本不属于自己的气味会横冲直撞地泄露出来。然后看着桌面溢出杯沿的咖啡反复自省。
无法控制詹黎的身影在他内心越扎越深。
但是他相信,时间终究会淡化一切……
直到第四天下午,突如其来的意外连他最后维持的宁静也彻底打破。
元小东急匆匆拿来一段视频给他,播放的十几分钟里,急躁的小助理一刻也不闲着,横眉毛瞪眼睛的,若是有胡子估计也早被他吹到天上去。
“这个视频作者简直胡说八道!” 元小东气不打一处来。
“他说咱们的产品不环保,制造过程会产生大量有剧毒的工业废料,闹得工厂周围的居民都堵在厂子里死活不让开工。可是咱们就是为了保护环境才研究推出的新产品。他一个玩儿赛车的账号他懂什么!”
祁余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像元小东义愤填膺,却也没有一丝松懈。他在第一时间视线扫过视频下方,上传两个小时播放量如今已经突破四十万,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先不说视频里有多少夸大其词和偷梁换柱的成分,仅凭昨天仪式上的简短介绍,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分析出这么多信息。
视频作者能一针见血点出他们想规避的部分,不是从业十年的专业人士断然无法察觉。可正是这些懂行的人应该明白,有些事本来再正常不过,却会因为换一种说法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的产品在制造过程伴随产生的毒性,常温放置在空气中几秒就会被彻底氧化分解,更何况物质千万分之一的产量比,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对方显然是有准备有针对性地想进行一次产品打击,商业机密泄露已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究竟泄露了多少,对方的身份和最终目的是什么都还不得而知。
祁余强压住胸口骤升的心跳,用内线吩咐公司法务的负责人:“立刻去联系原视频和转发的各大平台,让他们先把视频下架,降低影响。”
他转头又让元小东去公关部门,尽快拟出两版官方回应拿过来给他。
绝不能让这个插曲继续蔓延,影响詹伯延的海外商谈,更要避免江垣国际多年积累下的良好口碑因此毁于一旦。
为了不耽误公司其他产品的生产,及时给居民一个交代,让大家安心,祁余第一时间赶去工厂。才一现身,就有上百个愤怒冲昏头脑的群众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堵在空地。
纷乱之中,众人不断互相撕扯推搡着,四周传来质问辱骂的嘈杂声,和尖叫声混成一片。
“真TM不是人!!黑心企业!你们这样做会遭天谴的!呸!”
“你们难道家里就没有老人孩子了吗?你们的良心呐?就不会痛吗?”
“赔钱!赔钱!我们有资格要求相应的经济补偿!”
“你们这是在向全世界投毒!我要投诉你们!!真以为企业大了可以只手遮天,没有人管了吗?!”
“……”
十几位保安迅速围成一圈,保护在祁余身侧,遏制住一条条张牙舞爪伸向祁余的胳膊,却拦不住一声声尖锐刺耳的谩骂,和趁人不备朝圈子中央丢去的生鸡蛋。
随着“咔”的一声,鸡蛋击中祁余侧脸的眉峰处。破碎的蛋壳混合着或清或黄的蛋液,稀稀拉拉弄脏了祁余干净清秀的脸。
“!!!”
只想嘴嗨没想真把事情闹大的群众顿时安静了大半。职没多久的几个小保安见状也愣了一瞬。
此时,中年的保安队长及时担忧回头道:“顾总!您没事吧!”他说话的同时双手还保持着阻挡的架势,生怕再突然闯入冲破重围的过激民众。
祁余用手正在抹去溅入眼睛的蛋清液,闻言脸上挂起一抹淡笑,朝队长轻轻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队长胸口积压的怒气不断攀升,回头又看到混乱中握着鸡蛋再度抬高的手臂。他眼疾手快冲进人群,攥住对方手腕,反手一个擒拿将人控制在地,并冷声朝一旁的队员吩咐道。
“快去报警!”
“是!”面对这群丧失理智的疯子,队员们早就忍不住了,终于听到队长发话,正急不可耐准备掏出电话。
没想到却被祁余当即阻止了动作。
“不用报警,我没事。”祁余认真的视线落到队员身上,然后转头望向队长,“都是误会而已,解释开了也就好了,不用惊动警方。”
“可是……”
保安队长欲言又止,和这帮彪悍疯狂的野蛮人有什么道理可讲,顾总就是太好说话了。他刚要劝说,祁余又对他摇了摇头,把干净的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把人放开吧,我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祁余语气平缓没有半分恼怒。
副总发话,队长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众人也怕他们真把警察惹来,不好交代,都自觉安静下来。
上一秒还乱哄哄的工厂前广场,此刻变得鸦雀无声。
刚还被按跪在地不断“嗷嗷”痛叫的Beta男,在被放开的一刻迅速站起,单脚跳着捡走他挣扎的过程中踹掉的橙色运动鞋。
消停的空隙,有一只拿着手帕的手臂默默穿过安保,递到祁余面前。
祁余接下手帕,朝手臂的方向笑了笑表示感谢,简单擦拭过面颊后将手帕整齐叠好塞入口袋,然后面向众人稍稍提高音量。
“我是江垣国际的顾桓,在场的各位或许有人在电视上看到过我。网络上视频所针对的新能源是我一手研发负责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款产品的特性。
请大家相信,我们即将上市的产品没有危害,不会影响大家的生活。如果大家愿意,接下来的时间,我会亲自带领大家进入江垣的新能源产区,向大家一一介绍制造过程,排除大家的疑虑。”
祁余话音落地,讨要说法的众人开始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大家都来了,就不妨再多花二十分钟,大家和江垣国际其实也是邻居,可以借此机会互相加深一下了解。网络上说得再逼真,也不及您在现场的亲眼所见。”
过了片刻,群众中一个魁梧的大汉站了出来:“咱们这么多人,料他也不能把咱们如何,不如姑且相信他一次跟他走一圈,大家来都来了。”
一人牵头,顿时有十几人附和,接着众人默认接受了提议。
祁余见状,好看的眉眼弯了弯,没有多言,疏散了工厂的安保,孤身亲自带着一百多人游览厂房设备,挨个设备讲解生产原理,事无巨细地解答疑问。
同样的问题大家询问十遍,他就耐心回答十遍。
天色晚了,他还领着众人走进员工食堂,和大家吃在一起。
直到最后一个人心甘情愿离开,笑着再没有其他异议。
工厂恢复生产,祁余立刻马不停蹄赶回公司,希望能从技术层面寻找到情报泄露的原因。一直忙碌到后半夜,公司空无一人,关上黑暗之中大厦的最后一盏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披星戴月折回酒店。
却在半路上,遇到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顾总……”詹黎笑着提了提手中的水果蛋糕,“国内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是今天我过生日,你能陪我一起吗?”
詹黎英俊面庞似乎有消解疲劳的功效,祁余站在原地望着对方投来炙热真诚的目光许久,终究还是不忍开口拒绝。
没有人陪同一起庆祝的生日是孤单的,这种无奈和伤感祁余体验过三十多次。
因为他从不知道自己确切生日在哪天。
在别人随着年岁增长生日变得可有可无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生日对祁余来说却是极度奢侈。
祁余径直走过詹黎身侧,在二人交错的瞬间,无奈的语气里藏着一片温柔。
“走吧……”
回到酒店套房,祁余招呼詹黎先去客厅等着,三天恍然若失的生活让冰箱里空空如也,连一道能拿得出手的菜都凑不齐。
祁余垂头默默关上冰箱门,有些后悔自己心软把人领回来,这个时间超市饭店都关门了,能配送的外卖店铺都少得可怜,总不能俩人孤零零的对着一块儿蛋糕大眼瞪小眼。
思来想去,他决定转身去叫了客房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