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知道的。”明月道,“只是我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
时踪心下了然。“你在防备我。”
他太了解自己,当然知道过去的自己在想什么——
他从来都不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当然。”明月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对上时踪的目光,再开口道,“为了逃过那个世界的特殊审查机制,你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这种情况下,你会有新的经历与体验,也许你已经成为了和现在的我并不完全相同的人。
“那么也许你不会同意我的计划。所以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万一你成了一个软弱的、狠不下心的人怎么办?
“等你被我的所有安排推着往前走,到最后一步,你什么都会明白。到时候你也必须按着我的计划走了。否则你会死。”
时踪笑出几分嘲意。他盯着过去的自己道:“不对。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知道我、或者说我们最讨厌什么。
“我讨厌被安排、被算计、讨厌按着别人的计划走。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
“唔。不愧是我啊。”
明月笑了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是有道理的。你的出现,是我为自己安排好的未来。那个未来经过我精确的计算与设计。我会非常满意。
“但如果你从我口里知道了你的‘未来’,继而做出一些改变。因果一乱,那个世界会走向新的时间线,那条时间线上的未来,就不是现在的我所能看到的了。
“到时候你的未来,或者说我自己未来,我完全无法预料,也就无法做出精确的安排。既然你就是我,你应该知道,你讨厌这种不确定感。”
解释到这里,明月对时踪介绍到,这枚像玉一样的装置名叫漱玉。
他介绍了漱玉的诸多功效和使用办法,叮嘱他要记住那些他需要拉拢的人,又讲了一些注意事项。
最后他道:“我的灵魂会被我分成两部分。我应该成功了。所以,现在的你应该只拥有十分之七的灵魂,至于另外十分之三,我暂时会将它送到其他地方。
“这会导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使用你徽章的能力,它会保护你的安全。
“总之,我很期待最后计划的实现。我知道我自己、也就知道你的能耐有多大。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我相信你,正如我相信我自己。我知道,我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望。”
原来自己忽悠人的时候,是这样一副神态。
时踪这么想着,朝明月一挑眉。“少给我来这套。我只会觉得你给我找了很多麻烦。
“另外,你的担忧非常正确。我可不一定按照你的安排走。现在的我站在你的未来。所以,其实你最终会走向哪里,要看我怎么选择。既然是这样,那么……”
时踪淡淡一笑,抬起下巴,用颇为睥睨的眼神看着明月道:“你的未来,我的未来,或者说我们的共同未来,通通由我说了算,而不是你。你少来指挥我。”
闻言,明月也一挑眉。“我发现我有时候好像挺讨人厌的。”
“好巧,关于这一点,我也刚刚才发现。”时踪冷冷一哂,“我问你,你跟宋帝王是怎么回事?想杀你的人是他?”
“你的说法不准确。现在我就在地狱,并且这个时间点上的他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所以,他要杀的不是我,是你。
“更准确地说,当我的计划实现一部分后,未来的他,有可能会找到未来的我,也就是你,然后他会杀了你,把你带回地狱。”
明月仔细打量了时踪几眼,“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你做了什么梦吗?”
“那要问你了。”时踪道,“你跟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明月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哦,如果你是指那方面……你就当他是我的按摩棒好了。
“当然,仅限于某段时期。并且这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一场意外。你不用在意这件事。”
时踪:“……”
沉默了一会儿,时踪看向明月。“是么,怎么不是你上他?”
能让明月噎住的人大概只有他自己。
于是他也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我说了,这一切始于一场意外。并且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什么也不算。再者,我要提醒你——
“阎王那一族,天生有在不同生命形态中转化的能力,并且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异能。比如,七殿泰山府君能在任意时间穿梭,大脑和精神还不会受到影响。
“至于宋帝王余钦,是那个世界的战神,上可入天下可遁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么多年也没有过败绩。
“你要是有这种想法,你上他一回给我看看。”
时踪额角跳了跳。“谢谢你。我没有这种想法,也对他不感兴趣。”
说完这句话的时踪变得有些严肃。
这个古怪的世界,疑似被一场游戏操控着。世界的时间线在不断重置。过去的、明月时期的自己,真能算无遗漏吗?
毕竟从过去自己的口中,他根本没有听到“贺真”这两个字。
如果过去的自己并没有考虑到贺真,这个世界里跟自己有关的时间线会怎么走?
时踪看向明月,正想再追问几句,却听他道:“为了做这件事,我从七殿那边偷取了一部分精神力。现在他们派人找过来询问了,我得去应付一下。
“总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好。等时间到了,你会知道一切的。”
明月消失了。
时踪知道,那是过去的自己,回到了过去应有的时间点上,正在为自己的计划忙碌算计。
时踪认为自己没猜错。明月所筹谋的,无非是一个越狱计划。
但从前那整个世界都被地狱所掌控着,他逃无可逃,除非去往一个彻底的、不受原来世界的规则所制约的新世界。
明月所谓的后续安排,也许跟逃避地狱的后续追捕有关,也许跟他想要为自己获得什么新身份有关。
这倒也不急,时踪知道他一定会慢慢搞清楚,过去的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时踪现在唯一不清楚的还有两点——
第一,他现在所在的世界,是那个不受任何规则制约的新世界吗?
时踪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否则那个宋帝王不会这般来去自由。
但如果这个世界,并不是新世界,明月把自己送过来的理由是什么?
第二,为什么明月把灵魂分离了一部分出去,那部分灵魂现在又到底在哪里?
难道只有那部分灵魂去往了新世界?
明月之所以这么做,是有某种顾虑么?
无论如何,按明月刚才的说法,那十分之三的灵魂上承载了他的所有记忆。
而时踪手里这枚漱玉可以实现量子隧穿,让那部分灵魂回归本体。
到时候,他就会彻底完整,想起自己所有的前世今生。
卧室之内,跟过去的自己切断联系后,时踪有意再等了一个小时,然后再把邢致叫进来放血试了一次。
不过他这次没能再与过去的自己取得联络。
他们可能只有这一次交流的机会。
关于这一点,也许过去的自己并没有说谎。
如此,时踪也只得收起玉,拿起记有符咒的书离开。
离开前他倒是又叫住邢致问了几个问题,想试试能不能套出明月其他的安排。
邢致一一回答了,随即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般叫住了他。“那个……白无常大人……”
“怎么了?”走至房门口的时踪回过头看向他。
邢致问:“我、我、我能再问一件事么?你你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能不能告诉我……我明天计划向一个姑娘表白,能成功吗?我们几时结婚,会有小孩吗?男孩还是女孩?”
时踪上哪儿去知道这种事。
但这不妨碍他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瞥向邢致,用一种玄而又玄的语气开口道:“天机不可泄露。”
“可你之前……哦不对,那是你弟弟……”
“正是。他泄露了天机。不然他为什么被关在玉里?
“后会有期了,我把电话留给你。你以后要是再想起跟我弟弟有关的事情,随时找我。”
时踪把印着迷藏客栈老板的名片放在房门口的鞋柜上,走人了。
当晚,时踪已经和贺真坐上了回锦宁市的飞机。
两人座位挨着,时踪靠窗,贺真靠走廊。
空乘来送饮料的时候,由贺真帮时踪把一杯红茶端了进去。
这个动作把贺真包着食指伤口的创口贴暴露得很明显。明显到他像是故意要让时踪看到似的。
时踪也确实看到了,随口道:“是不是之前削苹果的时候弄的?小心点。”
贺真这伤口有那么点灯下黑的意思,大大方方展示给时踪看,也许他就不会起疑了。
然而看到时踪真的没有多问,贺真反倒觉得不对。
“你见到邢致,明白怎么使用那枚‘玉’了吗?”
“没见到。他病了,不愿见人。”时踪淡淡道。
知道他没有说真话,但没料到他谎话编得这么假,简直明明白白地敷衍搪塞自己,贺真摆摆头,随即笑了。
他干脆直接问时踪。“你不好奇你走之后,我做了什么?”
“无非就是想起了部分从前?”
时踪路上碰过贺真的手,暂时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意,也就不打算多问。
只是目光不经意瞥过贺真的样子后,他想到明月说的某三个字,时踪有些失笑。
说起来……对贺真来说,那段“尴尬期”好像彻底过去了。
这两天他一直有点正襟危坐,并肩坐着的时候,连肩膀都不敢朝自己倾斜一点。
但时踪现在瞧着他,总觉得他放松了很多,神态也比较自然闲适,像是在极短的时间就又成熟了许多。
思及于此,瞥一眼他的手指,时踪转过头,闭上眼,是一副假寐的样子。他问贺真:“上飞机前看你手机一直在响。有人找你?是上次那个女孩子吗?追你的人,男孩儿多还是女孩儿多?”
闻言,贺真侧眸看向时踪。
装着流云与些许飞机尾翼的窗户前,是时踪那几乎完美无瑕的侧脸线条。
贺真注视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淡淡道:“是我母亲。她想知道我去哪儿了而已。”
“跑这么远没和她说?”时踪问出这话,浅浅打了个呵欠。
“嗯。她要的,我可以给她。但她不需要管我那么多。”
贺真继续盯着时踪,说出的话像是意有所指,“有时候我感觉我从另一个人身上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时踪不接话茬,只道:“唔。她不会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贺真淡淡笑着道:“不会。你不用理会她的事。”
时踪没再搭话,轻轻闭着眼睛,不理会贺真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慢慢地还真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真在身边,加上胸口放着那枚玉又起效了的原因,时踪感觉自己梦见了非常久远的从前。
地狱的时间流速与人间并不相同,人间不过经历了数载光阴,可那会儿他作为明月,已经在地狱受了整整一千年的刑罚。
经过最后一道特别的考验后,明月成了三殿宋帝王座下的朱雀门尊,与他并列的还有玄武、青龙、白虎。
明月曾当面讥讽过宋帝王余钦,说他整天没事儿就在琢磨惩罚人的方法,倒是不料他会撞上余钦身披战甲的场面。
无间地狱关押着最凶残的亡灵。因为亡灵众多,那个空间被分成了许多小空间,并被编了号。
某一日,00827号无间地狱的人们集合起来造了个反,杀了许多狱卒后,他们集体奔入了位于无间地狱上方空间的复合地狱,不仅杀了这里的狱卒,还吞噬了复合地狱里的所有正在受罚的亡灵。
造反者的首领叫王怀生,在地狱已活了一万岁,卧薪尝胆就是为了今天。
复合地狱里大部分亡灵都是他吞噬的。
吞噬亡灵使自己力量大增后,他找到一个薄弱点,打算强行撞开一道空间裂缝,然后直奔阎王殿所在的区域。
裂缝被撞开的地方,正滚着浓浓岩浆,那是岩浆汇成的河流。
在这特殊的河流边,有许多普通的亡灵正在被押送去往奈何桥的路上,冷不防受到空间被撞击的波及,不计其数的亡灵在地脉巨大的震动中,竟是纷纷跌入岩浆之中。
那一刻,王怀生嚣张的声音从岩浆底部的那道空间裂缝响起——
“要么让我出来!要么让这些无辜亡灵永远封在岩浆底部被我吞噬!你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知道,你们没有人敢下来与我一战!因为你要凭一个人面临我们万千亡灵军团!
“地狱的阎王们享福享太久,果然已经没有人敢与我一战了!!!”
明月跟着青龙门尊赶至现场,目睹到了全程。
耳之所闻是数不尽的哀嚎与痛苦,目之所及是滚烫发红的岩浆在撞击的作用下迸发着向上,像是想把整个地狱的天空染红。
其后,一道鞭影从天而降,活生生将摇摇欲坠的空间裂缝劈开。
紧接着一个人骑着白鹰坐骑以势不可挡、一夫当关的气势穿过这道裂缝,直往下方地狱而去。
正是宋帝王余钦!
又一道鞭影滑过,空间裂缝随即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