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坐着轮椅,面前摆了一张比其他人大了两倍的桌案,上头除了笔墨纸砚书册之外,还有一大堆小食和玩具。
太傅看见他这副玩物丧志的模样就头疼,本是有些不赞同的,在看到其他学子一脸羡慕的德性时更是气得胡子直跳。
奈何国师就坐在一旁,云淡风轻地看着,偶尔小龙贪玩,还会拿小食哄他认真听课,这可不就让太傅束手无策?
活了几十年,头一回见到这样要情人陪着来上学的学生,别人都是带书童,就他带一个连皇帝见了都要虚心问候的国师,长辈不算长辈,友人不算友人。
再者便是,要说辛馍贪玩,也不至于,他确实乖乖听讲了,看着还挺认真。可要说他没毛病,又动不动缠着身旁俊美的男人撒娇。
这对于克己守礼的秦太傅而言,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好在第一日上课,辛馍都很听话地看着太傅,让朗读就朗读,让背书就背书,除了吃小食和撒娇之外,乖得不得了,这让太傅欣慰许多。
不过很快的,到了下午,太傅就发现问题了。
辛馍会背书,却不认字。
“小公子,不知文章是何意?”秦太傅难以置信。
辛馍摇了摇头,老实地说:“我第一天上学呀,还没有写过字。怎么会?”
没写过又谈何认识?秦太傅身形摇摇欲坠。
可辛馍又分明只认真听过一遍书就倒背如流,记性好得惊人,根本就不是资质愚钝的模样。
联想到这几日传遍京城的流言——辛馍是苏相之子,却被掉包,如今又被丞相放弃……
哪怕丞相已被陛下以欺君之罪论处,不日就要斩首,丞相府中依旧无人来过问辛馍一句,哪怕是他的亲生母亲。何以至此?
而陛下处置丞相,又是否是因为国师头一次为他人出山的缘故?
至于苏行月,早被送往太子府,此时多半是成了激发龙气的踏脚石。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这丞相府不过一夕之间便彻底败了,倒也算替辛馍讨了个公道。
秦太傅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惋惜道:“罢了罢了,只听一遍便能记住,可见你资质绝佳,是个好苗子,纵使以往耽误了些时日,只要从今日起好生修习,不会比谁差。”
辛馍闻言露出个小小的笑容,腼腆道:“太傅也觉得我聪明?”
“自然聪明,你以为谁都过目不忘?”秦太傅摸着胡子,与有荣焉的模样。
辛馍便弯了弯眼睛,看向沈青衡。
男人此时正静静地注视着他,见他看过来,便微微点了头。
辛馍顿时有了干劲,问:“太傅,我要怎么学呢?”
秦太傅斟酌片刻,道:“学业最忌一蹴而就,打好基础方是正理。你且先学认字,从三字经开始。每日学十个字,不仅要会念,还要会写,会用。明白吗?”
“唔……那我不就不能在这里听课了?”辛馍问。
秦太傅闻言,一时皱起了眉,面上带了深思。
将辛馍送来上学,是皇帝的意思,苏丞相也并未过问,就这么由着皇帝决定,可见并不重视辛馍,否则,不可能不知道他不识字。
秦太傅能想到的事,其他学子在皇城权贵圈中自幼混到大,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时间,众人对着苏星蓦,除了羡慕他有国师庇护之外,也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同时又隐隐有些愧疚。
毕竟,在苏行月的事情没被揭穿之前,他们是有些看不上苏星蓦的,虽然这一世没来得及对苏星蓦造成什么伤害,但到底曾经有过误解,此刻难免内疚心虚。
因此,众人对着辛馍,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善意。
这自然也是辛馍想要得到的结果。
他本来就是给苏星蓦讨公道的,虽然懒得复仇,但给苏星蓦逆转人生,也是必要的。
原剧情里,苏星蓦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没读过书的事,秦太傅以为他是不认真学,其他人则瞧不起他,觉得他愚笨,这成了压倒苏星蓦的其中一根稻草。
辛馍并不喜欢这些人,可苏星蓦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不希望苏星蓦回来之后继续面临同样的命运,所以,能帮着改变现状就最好了。
辛馍很清楚,苏星蓦和自己都不适合这里,这里的人能因为他、因为沈青衡就改变看法,本质就是一件极为悲凉的事,倘若苏星蓦知道了,也不会因为逆转而多高兴,长久生活在这里,根本不是一件好事。
可苏星蓦如果能在这里上学,学完再自行决定去哪里,又似乎是一个更为圆满的方法。
辛馍在自己的事情上是有点懵懂,可对着自己的身外化身苏星蓦的事,却是门儿清,也不是是通了什么关窍。
在他和沈青衡说了这些想法之后,男人便带他来学院了,于是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幕。
只要这样一直下去,苏星蓦即便回来了,也不会受苦的。
秦太傅不知道眼前少年的打算,心中只有惋惜,想了想道:“这样吧,小公子不若先跟着帝师陈太傅学习?他如今告老还乡,正好开了一间私塾。”
说是私塾都是小瞧了,闻名天下、连着五年的状元探花榜眼都是出自这个学院,旁人削尖了脑袋都不一定能进去。
而这位帝师最喜欢的便是教导有天资的学生。
辛馍听到这里,只看向沈青衡。
男人便道:“只是认字,本座可教。待基础学完,再行进恒山书院亦不迟。”
如此正好给苏星蓦日后离开京城铺路。
秦太傅当即答应下来,又让人给辛馍在学院中另外安排了一个小室学习,以便每日检验少年的学习进度。
辛馍也没什么异议,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眼看着自己的桌案被换到一个新房间,辛馍便将花灯拿出来玩。
沈青衡却已然走了过来,替他磨墨。
辛馍以为沈青衡要写字,忙贴心地将纸拿出来铺好,又按着沈青衡的提示用镇纸压住。
他抓了一只毛笔,点了一下墨水,开始在纸上画画。
没一会儿,他就画了一顶荷叶帽,看着歪歪扭扭的。
沈青衡并不管他,待磨完墨,方走了过来,俯身将少年环在臂弯里。
辛馍唬了一跳,手中毛笔没抓紧掉了下去,啪嗒一声涂了一道墨痕。
没等他将毛笔拿起来,沈青衡已然绕过他,将笔拿起,在弄脏的白纸上画了起来。
辛馍好奇地看着,就见不过寥寥几笔,沈青衡便将原本被涂黑的那道痕迹改成了一个人的手臂,随即,又继续往下画,竟是不过半刻钟,就画了一个小小的龙崽出来。
那小娃娃跟他变小的时候一样,下半身是龙尾巴,上半身则是个小娃娃,头上戴着一顶荷叶帽,嘴里咬着一根草。
此刻,小龙崽手里抓着鱼竿,坐在荷花池边钓鱼,看着专心致志的。
辛馍几乎看得入迷了,不敢相信沈青衡能把自己画出来,还画得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又回头问:“人类,这个可以给我玩吗?”
“可以。”沈青衡颔首。
男人倒是不担心辛馍会乱涂乱画,小龙虽然顽皮,但一般都很懂事,不会弄坏玩具,尤其是沈青衡亲手做的。
辛馍将画举起来,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人类,你看这个龙,是他可爱,还是我小时候可爱?”
沈青衡:“……”
——《心魔娇养日记六十四》
【(这一页竟是一连空白了两日,都未曾书写)
(直至两日后,方草草记了一下)
修真界怎的没有教导如何哄人的秘本?下回去了现代,必定要学一下如何应对他们所说的“送命题”。】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画中的小辛馍可爱, 还是小时候的辛馍可爱?
这种问题是老实巴交的龙崽能问出来的吗?
沈青衡眉眼寡淡,不置一词,仿佛没有听见。
辛馍听不到回应, 顿觉不对劲,抓着画像就扭过头,凶巴巴地唤人。
“人类!你说话。”
沈青衡不说话,安抚地吻了吻少年的鼻尖。
辛馍被亲得闭上眼, 又急忙睁开来, 扯着男人的袖子摇晃,黏糊糊道:“你快说嘛。是我可爱还是它可爱?”
沈青衡微微叹息一声, 摸了摸少年的银发, 道:“这里面有区别?不都是你么?”
“不一样呀~”辛馍蹙起眉, 娇娇地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又点了点画上的龙崽, “他喜欢咬草, 我不喜欢,不是一个。”
“……”沈青衡沉默,垂眸注视着少年粉白细软的指尖, 目光顺着那暖玉一样的指节挪动到画上,方解释道,“本座如此画,只是因着前世,你喜欢这般罢了, 排除动作不同,这都是你。”
“不行。”辛馍一听就凶巴巴地竖起了小眉头, 细细的眉分明看着纤弱如云雾, 偏偏还要竖起来唬人, “我不管,你只能对现在的我好,不要咬这个草。”
他说着又扑过来,嘟着嫣红的唇瓣啵唧一下亲了一口男人的侧脸,漂亮的脸蛋贴过去软软嫩嫩地磨蹭,完完全全就是在用美色勾人。
沈青衡被他磨得气息一滞,将人揉到怀中,低声训道:“小废物,这也能吃醋?”
辛馍疑惑地歪头,眨了眨眼,理直气壮道:“我没有吃东西。”
说着,他又“啊”了一声,张开嘴巴给男人看舌头,随即合上口认真地瞅着人。
沈青衡险些被他气笑,索性捏着少年的下巴堵住了胡乱说话的小口,含着柔嫩的唇瓣重重地吮吸。
辛馍被吮得又痒又麻,忙不迭抵着男人的胸膛把人推开,自己捂住了唇,闷声闷气地控诉:“我没捣蛋,你不能咬我……”
话音刚落,他又补充了一句:“说了没吃东西的……”
沈青衡拧着眉,一时胸膛起伏,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方哑声道:“本座看你是笨东西。”
“呜……你怎么骂人呀?”辛馍莫名其妙被说了一句,委屈巴巴地红了眼眶。
沈青衡当即后悔,抬手将人搂过来,安抚地顺了顺少年单薄的脊背,哄道:“好了是本座不对,没有骂你。”
“那你干嘛说我笨?”辛馍狐疑地问。
“笨不是很可爱?”沈青衡轻声哄他。
“唔……真的吗……还能这样?”辛馍顿时不伤心了。
“嗯,人族语言一词多义,不同语境表达的含义亦是不同。本座如何会真的骂你?”沈青衡耐心解释。
“好像也是噢。”辛馍慢腾腾地点头,望向沈青衡,“人类一直对我最好,才不会骂我。”
他笑得甜美,向来勾人的桃花眼也弯成月牙,看着极为纯真软糯,沈青衡不由更加心软,俯身靠近辛馍。
修长的指尖穿过垂落的银发,轻轻撩起,轻啄白皙的额角。
那里有些许软绒绒的胎毛,平时不将头发撩起来,根本看不见,旁人只会觉得少年一捧银发犹如月光,更着眼于他的美丽圣洁。
可一旦露出来,看着就毛绒绒的,很是孩子气。
辛馍浑然不觉地抬头看沈青衡,甚至小声嘀嘀咕咕道:“人类总是亲头发,毛毛的有什么好的。”
沈青衡不应他,只摸了摸他的头。
末了,男人便将宣纸拿了过来,重新铺好,提笔勾勒。
辛馍好奇地看过去,就见画上的小龙崽嘴里咬着的草根被轻轻改掉了,变成了一根“棍子”。
与此同时,小龙崽的脸颊也鼓起一边,像是含着东西。
辛馍歪头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是我在现代吃棒棒糖。”
小龙对于现代世界的事,正经的没记住,倒是将各种零食的名字记了个滚瓜烂熟,一看就认出来了。
沈青衡应了一声,道:“这样可好了?”
“还……还可以吧。”辛馍害羞地转过身,托着下巴撑在桌案上,美滋滋地瞅着画中的自己,越看越开心。
他傻乎乎地高兴,自然也就忘记了去纠结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沈青衡这才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直起身,看着少年的背影。
虽说解决了送命题的问题,但今日的正事,却还没有做。
辛馍对着画像欣赏幼崽期的自己,不知不觉就过了许久。
等他将沈青衡给他做的珍珠翡翠汤圆吃完,桌案上的四书五经也已经被男人取走,换成了三字经和新的白纸。
没一会儿,沈青衡便过来端走碗勺,熟练地给他擦脸擦手。
辛馍乖乖配合,又见沈青衡将画像收了起来,忙问:“不玩了嘛?”
“该练字了。”沈青衡道。
辛馍不禁转过头去看笔筒。
他还没正经写过字,毛笔都不一定握得正确。
沈青衡放开他之后,辛馍便挽起袖子,将刚刚那支毛笔攥到手心里,蘸了点墨水,在纸上涂起来。
他见过沈青衡写字,落笔有神,笔走龙蛇,每一个字都自有风骨,力透纸背,很符合沈青衡的性情。
沈青衡写的都是草书,辛馍经常看不懂,但这不妨碍他觉得男人写字特别容易。
一笔写成的字,可不就容易吗?
辛馍觉得他也行。
于是,沈青衡回来时,就见少年趴在桌案上,一只手攥着毛笔,仿佛握着白白嫩嫩的拳头一般,慢腾腾地在纸上涂涂画画。
男人靠近了辛馍,垂眸去看白纸。
然后,沈青衡看到了几团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