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数试管磕碰的声音中,一支针剂将一管精密调配的液体注入了血管中。
而那仿佛是阻止涨潮堤坝,在化学物质无声的中和与反应中,原本覆盖在皮肤上的尸斑一样的侵蚀逐渐褪去了一点,露出在药剂失效的半个小时内再度吞噬他的身躯,而这一次的来势只会比上一次更加凶猛。
琴酒已经在最近的这几天里,无数次看着这种侵蚀重演。
他几乎从未感觉自己的脑神经如此敏感过!
组织的研究员在之前从来没有系统处理过格兰利威这种情况,毕竟按理讲,如果实验体到了这种地步的话,都是应该直接弄死废弃掉的,哪遇到过还要他们强行救的情况。
这仿佛是在世界末日中被迫救一只重症猫狗,所有的程序和方法都极其不熟练,根本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琴酒就这么等着他们每次化验半个小时,配药一个小时,又在五个小时以后直接全部重头再来一遍……整个人几乎已经在炸膛边缘,有那么几个瞬间真的想把这群饭桶全部从山上丢下去!
他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格兰利威。
忽然意识到,对方好像其实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如此温和的表情了。
幸好,在这个车轱辘已经倒到第十五次的时候……
在琴酒的伯莱塔即将忍无可忍地打爆那个一脸茫然的研究员组长的头,并把他的无头尸体从山上扔下去之前……
格兰利威终于醒了。
“那个,醒,醒,醒过来应该就说明情况已经稳定了……”研究员大汗淋漓,嘴唇都在哆嗦,“那,那那那我们就先出去,您有事再叫我们!我们随时都在,随时都在!”
话音没落他就窜了出去。
人都只有在轮到自己死的时候才会害怕。
关闭的房门中,室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件供给格兰利威休息的临时房间似乎位于一个比较高的位置,而且很难得地有窗户,是整座基地里极少数能看见外面的光线的地方,能够听见有轻微的雨声穿过厚实的特制防弹玻璃传来,外面不少的树木已经凋零得只剩枝桠。
格兰利威就是在微微的雨水敲击中醒来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可是他被重新搭建的记忆只仿佛一张白纸,瞳孔里空洞着,反应很迟钝,在历经痛苦醒来的时候,只会本能地去寻找身边熟悉的气息:
“琴……唔!”
“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一股被愤怒在此时随着对方残破的躯体而直冲琴酒的大脑。
他这次没去掐他的脖子,但是却紧紧钳住了他的手腕,碧绿眼瞳从上而下死锁住那张面孔:
“跑啊……你接着跑啊?不是那么喜欢当叛徒的吗?!”
“现在终于满意了?!”
可是吼到一半……
他却忽然想起格兰利威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
琴酒冰冷的眼眸向下垂,逐渐扫过他毫无防备,也毫无反抗的躯体……
再落回那张白纸一样空白的脸上。
格兰利威似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金瞳虚弱地睁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唯一能理解的,只有自己眼前这个人非常愤怒。
可他为什么要愤怒?
是自己……惹恼了这个唯一的“同伴”吗?
自己身上到底又发生什么了?
这个场景其实很恐怖——他以为自己能回家了,但事实上却并没有被带回自己熟悉的安全屋里,而是被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停地抽血打药。那些人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也不告诉他这里是哪,唯一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人现在也被他惹怒了,而他甚至一点原因都想不到,那只可能是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
但他没做什么。
唯一的一个动作,是他在醒来的时候想去寻找琴酒的气息……
在那双蛇一般阴冷的绿眸注视中。
格兰利威好像本能似地,有些抗拒地想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掌心里抽回来——
然而,他这个微小的闪躲直接把琴酒点炸了!
在这一刻,在面对这个完全空白的格兰利威的时候,琴酒这才终于彻底意识到了组织的“洗脑”和“记忆覆写”的恐怖之处!
因为这说明,他们以前经历过的一切,无论是愤怒也好,斗殴也好,甚至是恨也好……
所有的一切都将彻底不复存在!
他无论如何发火,都甚至得不到这个格兰利威对他的质问的哪怕是任何一句嘲讽或者谩骂。
他在之前只顾着不择手段让他回到自己身边,却没意识到自己即使调教出一个世界上最乖的格兰利威来,那也不是那个曾经戴着面具,以警校生,警察的另一种身份站在他身后,一次又一次为他填补上后路,完成这场默契的黑暗犯罪的最后一笔,“永不背叛”的人。
现在的这个格兰利威很乖,很小心。
好像随时都在担心哪里惹恼他了。
他能清晰地看见那双金瞳里的茫然,和被迫低头去讨好对方的不甘。这个一片空白的,跟初生小猫一样的格兰利威的任何小动作,都丝毫不可能瞒过他,但是这些其实都不应该属于格兰利威……
这根本不是他。
事情仿佛真的回到了Bss洗脑惩罚的那段时间。
但不同的是……
这次,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个属于他的格兰利威。
一瞬间,已经被压抑到极点了的,巨大的无名怒火似乎从心口一直灼烧到了全身!
琴酒没意识到自己仿佛一只狂躁的雪狼一般猛地将对方按回了枕头上,脑袋在床头磕出“碰”地一声巨响,疼痛的呼喊随之响起来,又仿佛戛然而止一般咽了回去,可丝毫传不进他耳朵里——
他正把已经濒死的,虚弱得跟一张纸一样的格兰利威死死压住,指节用力摩挲过他脖子上那道被短刀划破的疤痕,感受着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彻底切开这段脖颈的感觉。
……很容易就能杀了他。
这个其实背叛了他无数次,而且也被他无数次亲手
摧毁了的人。
反正他们从童年开始就互相嫌恶,互相靠近,而又互相合作,绫里薰对于琴酒的残暴和血腥一直嗤之以鼻,而自己应该也早就烦死了他那副高傲的少爷架子,看谁都没好脸色。总之他们谁也不欠谁的,都活该,就像那天扫时钟塔一样,如果自己什么时候真的一时兴起杀了……
“琴……酒。”
滴答。
琴酒猝然回过神来!
“啊……哈啊……唔……”
他这才发现,格兰利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掐到了窒息边缘,整个脸色已经极度惨白,脖颈上白皙的一片可以看见清晰的指痕。
他连忙松了手,咬着牙。
第一次有些茫然地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然而。
“对不起……”
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异常虚弱的嗓音。
格兰利威其实根本没什么力气,但是在这个时候,依然非常努力地支撑起身子,用那双湿润,柔软,空白的金瞳望着他,竭力想向他靠近……
轻轻地。
一个非常有恳求,安抚性意味的,轻浅的吻,无声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
空气瞬间凝固。
十秒后。
“哐”一声巨响!
有研究员在走廊上看见了一个跌撞着冲出来的黑色身影。
然而根本还没来得及跑,下一秒就被对方一把从背后揪住了领子!他一回头只看见对方极度冷酷的绿眸,里面几乎倒映着他的死相,一字一顿:
“我之前拿来的监控录像呢?”
研究员快被吓晕过去了,但是生死一线间头脑简直前所未有地清明:
“您您您是说您之前拿来的那个时钟塔的监控录像……”
琴酒一语不发,径直把那个倒霉蛋嫌弃地丢开!而对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非常识相地抓住了这个活命的机会,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机房里,从里面捡了台笔记本电脑出来,就是说话依然不利索:
“我我我我我们分析了您拿回来的路线,确认那个小女孩的五官和她非常相似!系统模拟出来的未来长相也几乎一样!但也不是百分百确定……啊!”
琴酒眼皮都没动,直接将电脑一把抢了过来!
只见屏幕之上,一个褐色短发的小女孩的证件照片正浮现在屏幕上,而旁边比对完成的,是另一张组织所有人都非常熟悉的,穿着白大褂的天才少女研究员面无表情的脸,底下一行红色弹窗闪烁:
【Matbsp; Seeds】
——那居然是雪莉!
“大哥……?!”
就在这时,伏特加小心地从门边探出了半个头——
却在一刹那间猛地傻住了!
“大哥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闭嘴!”
琴酒的心情显然非常不好!
他银白的长发搭在肩头,第一次似乎略微有点凌乱,后牙咬得非常紧:“那家伙现在暂时还不能死……”
伏特加:“什么?”
“格兰利威那个麻烦的混蛋……”
琴酒的神情异常阴冷,抬手把电脑扔给伏特加,结果上面的东西吓得方脸男人瞬间惊呆了:
“这……这难道真的是雪莉?!”
他那天陪大哥把东西拿回来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抱太大希望。
毕竟雪莉之前再怎么也是个十七岁的人啊,可这小女孩根本只有七
岁,怎么会匹配上了?!
这根本不可能!
“再没有雪莉的药格兰利威会死。”琴酒冰冷地说道,“反正到底是不是雪莉,抓回来就知道了。”
第152章
“报告!报告指挥部——气象部门发回消息, 预计于二十八小时后开始强降雪!范围覆盖东京,神奈川,长野, 山梨, 以及静冈,整片赤石山脉都会被雪淹没,气温将跌至零下十度,整个收网行动必须临时暂停, 立刻通知各驻扎警队原地待命,停止一切勘山行动!”
山梨县, 甲府市。
此时,整个山梨县警本部,已经被彻底征用成了特大国际联合反恐行动的总指挥部。
巨大的高清投影屏幕之上正清晰可见有大片突发冷气团在从北面靠近, 长桌上堆满了乱糟糟的情报和地图, 桌边肤色各异的负责人们的神情,一时间全都极度凝重阴沉。
萩原研二肩上披着制服外套,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桌的角落里。
他四周都是从警视厅和警察厅里选拔派遣来的联合指挥支队,在这次行动里全权负责本土警力的一切调动。
带领他们的是几个警察厅的高官,以及里理事官黑田兵卫, 这群人好像正在商议什么,在那条降雪的爆炸性消息到来之后就一直在交头接耳,许久后才互相点了点头, 可能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我们接受临时暂停行动。”
黑田说道:“但是毕竟我们的线人还在里面,这个推迟日期不能太久, 在雪停后必须立刻重启行动。”
阿薰……
萩原研二无声地攥紧了手。
阿薰现在正在被他们折磨……他甚至没有记忆……
可第一次对于组织的窥视用阿薰妈妈的死换来, 第二次对于组织的进攻又是用阿薰的血换来……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的进展突破, 都一定要踩着他的血和他的尸骨?!
凭什么……
那个在当时年仅七岁的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被卷入这一切??!
萩原咬紧牙关, 强撑着让自己的视线在接触到面前的资料的时候,不要发黑眩晕。
小阵平,阿薰,景光,零……几乎所有亲密之人的性命,在此时全捏在他掌心里的感觉令人发寒战栗,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一下又一下,带着沉重和绞痛狠狠撞击在胸腔上,心跳和喘息隆隆地震颤耳膜。
他连忙用手撑住了额头。
“说起来,你们的‘波本’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他们对面FBI的詹姆斯发问道:
“我们的‘麦卡伦’正在监听以及转移组织的通话频道,发现组织现在的人员分布非常散,担心会被逐个击破,要提醒其他卧底注意安全。”
“不用担心波本,那孩子知道计划,而且临场反应绝对是超一流水准。”
黑田回答道,边站起身来:
“但是波本在今天刚刚传回了一份全新的情报,我认为有必要公开一下——”
满室议论的声音倏然小了下去。
所有视线齐刷刷地向左转——只见那个一身伤疤的男人从位置上向主位走,在一片死寂中按下了电脑上的某个按键。
霎时间气候预报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两张在电子虚空中缓慢旋转的钢制圆盘,无数生成数据在旁边以毫秒为单位闪过……
“这,这不是绫里案失窃的……?!”
桌椅哗啦一声巨响!
一个当年参与过侦察的警官猛地站起来:“这最后一张盘应该是被组织带走了……波本把它找到了??!”
“波本成功传回了数据扫描件,这是我们重新复原的圆盘模型!”
黑田的语气深沉:
“从结果上来看,我们现在只差那台最后的八音琴就能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