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你回来。”
“……为什么要等我?”成步堂薰扫了眼两侧空荡的街道,收回目光,“你自己回家就好了,没必要等我。”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松田那非常沙哑,低沉的嗓音终于全然响起来:
“那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什么?
薰像是有一瞬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那个人的声音一向非常直接强硬,在褪去了年少时那层活泼的外壳后,逐渐沉淀下的东西里却依然带着一股非常自我而坚定的嚣张。
可是现在,那个人的气息却似乎带上了一种他有些陌生的小心,和压抑,空气中有什么隐秘而强烈的情感在涌动,夕阳明亮模糊了视野,一切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成步堂薰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之前在咖啡厅里,对方沉默的异样感在此时越发如同暴风雨前夕般滋长,他下意识地想向后退——
然而就在下一秒。
他看见一只手,忽然试探着伸向他。
在此时轻轻划过他的指尖,手心触感温热,坚硬,带着些常年累积的枪茧,却在这时极其轻柔地,将他的整个冰冷的手拢进掌心里。
成步堂薰整个人猝然僵住了,可没来得及挣脱,一低头就撞进一汪深海般幽深的蓝眼睛里。
水面柔和深沉,但里面隐隐透出的温暖和炽热却如同灼烧一般,在神经末梢传来轻微的刺痛和酥麻,海潮般要将他淹没……
薰只感到脑海里“嗡”地一声响。
……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躲闪开对方的视线,仿佛被烫伤了似地,一点点地,用力将手从对方掌心里抽了出来!
“……阿薰?”
“今天时间不早了。”
但成步堂薰只垂着眼睫,维持着声音的冰冷和平静:
“先回去吧,让自己冷静一点。”
说完他直接抽身离开,风衣的下摆在空气中荡开一个冷淡的弧度。
“……”
搞砸了。
松田阵平缓慢地垂下头,仿佛彻底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表情麻木,终于深深地,无措地将脸埋进臂弯里。良久,他才又缓慢地抬起头来,颤抖着手指点了根烟,十指插进发丝里狠狠地用力摩挲:
“明明气氛之前还很好……”
警察厅员工宿舍。
砰!
成步堂薰回身关上大门,非常难得一见地用了点力。
他换了鞋走进去,沙发上正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开什么紧急会议的诸伏景光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他跟在水里泡过一样发白的脸色,霎时间整个人微微一愣:
“你怎么了阿薰?!”
“和零一起遇到普拉米亚了,打了一架。”
成步堂薰的声音平静而毫无欺起伏,但似乎没有任何再多说的打算,只径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安静地合上门。
咔哒。
房间里没有开灯。
成步堂薰于是轻轻地,缓步走到窗边,伸手掀开窗帘。
一丝洁白的明月从窗外透进来,屋子里的黑暗被月色堪堪点亮,窗台上的稀疏树影水波般晃动,在雪白的光线下,摇曳扭曲成无法辨认的形状。
他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被公安软禁了几十天,看了几十天完全一致而毫无变化的风景,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逐渐崩坏的系统和残余天数不多的大脑,依然在思维的宇宙里拖着一具残破的身躯跑出了十万八千里……
直到一个家伙暴力砸开了他隔绝自己和世界的水面,强行将他从虚无的水泡里拖了出来。
这是唯一一个完全不在计划内的事情。
像是国际象棋棋盘上多出了一颗棋子,夹杂在了阵营中仿佛无声无息,然而现在谁都无法预想这一点的改变在之后,或许会引发什么蝴蝶风暴,不稳定因素终归是应该被剔除的。
薰心想。
不能让他们再进一步了……
必须让一切停在这里。
但是他也无法言表的是,自己在那天之后,每一次在看见对方的蓝眼睛的时候都会感到心口有一种的感觉,仿佛是耀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让人下意识地想垂眸躲闪。这些不在计划中的经历,总归是突然而又陌生的,以至于他现在开始回想这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时候,一时间居然捕捉不到头绪。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不论多晚,那个人的车也会准点出现在他下班的警视厅门口,深夜的咖啡,即使被当作枕头压了一个多小时肩膀也没对他抱怨什么……偏爱那么自然,又仿佛那么理所当然,如同能麻痹人的神经的毒素,不知不觉就渗透了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家伙。
成步堂薰缓缓呼出一口气。
如同在肃清那些多余的思绪。
可是已经旋转起来的齿轮从来没有停下的道理。
时间滚滚向前,不会停止,也不会等待任何人,做出任何犹豫的行动……最多,也只允许那是是片刻的迟疑。
他将手机打开,连接上深网的服务器,随后到后台去重新打开那些软件。
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账号交易平台。
那是甲方在指定名人账号,转发了特定的信息以后留下的记录,名称赫然是《四丈岛监狱爆炸事件,警察……》,交易价格1500美金,交易已完成。
成步堂薰给对方打了款。
用的是连贝尔摩德自己都忘了的一张银行卡。
随后,他又打开了另一个杀人交易页面。
对面久住已经收到了他的款项,并回复了他的信息。
【KUZUMI:花那么大价钱,就只是请我去修改组织里面有关于你的一份文件?但是这样改完之后,他们不就更想抓到你了吗?】
【KUZUMI:我再确认一遍,是‘在第三次对格兰利威进行的洗脑处理中,将方式修改为:脑桥分裂手术,并新增唤醒方式——特定频率的音调’,是吗?】
【Gle:按我说的做就行了,不会影响到你和组织的交易的。】
【KUZUMI:哦~原来你也是神秘主义者的神经病中的一员是吗!】
【KUZUMI:好巧哦!我也不是人类!我很高兴看见你们打起来:D】
成步堂薰在屏幕后微微笑了一下。
但并没有再回复这个疯子的言论,而是直接下线,切了服务器的链接,随后关上了手机。
这样……
所有鱼钩就先暂时全部下放完成了。
他抬头瞥了一眼自己【97%】人气值,以及【72天】残余时间的图标提示,讥诮地勾了下唇角。
……这将会是只针对组织,和论坛的新一轮骗局。
而“格兰利威”也会走向属于他的结局。
一切不会再有意外。
回归的只会是“胜利”。
……
“呼……唔……!”
四周漆黑一片,窗边严丝合缝的窗帘静谧地垂下自己深黑的裙摆,只头顶和脚下微微偷出几抹黎明的淡蓝光芒。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极低,每呼吸一下就带出刀割般的痛感。
哗啦啦——
卫生间里水声响起,带着丝丝鲜血一起冲入下水道。青年双手死死撑在水池两侧,冰冷的手心沾满了灰,忽然抬起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抑制住翻涌上来的强烈的咳嗽冲动。
“咳……”
他狠狠闭了下眼睛,扶在另一侧的手逐渐收紧,回拢,握着水池边缘支撑着身体,额边的发丝已经不知道被水还是冷汗浸透。
明明下午还是清晰的视野,在这时却无声扭曲了起来。
无数根针刺一般的痛觉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想要回想,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根本没有办法回忆起下午发生的事情!唯一只有一个画面,如同噩梦一般不停地在脑内回响——
——那是女孩的手机铃声响起,吉田步美接起了电话。
“喂,妈妈?”
孩童的声音和那悦耳清脆的手机铃声活泼又快乐。
场面似乎毫无异常。
但是为什么……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
嗞——
嗞啦——嗞嗞——
原本正常的曲调却仿佛什么电波频率一般,不停刺激着脆弱而疲惫的神经,黑发青年忽然抬起头,一瞥的目光中仿佛看不清镜子里的到底是谁——
哐啷——
哗啦!
整面镜子摔在地上应声粉碎!
顷刻间碎片四散飞溅,仿佛是无数刀锋,有一部分甚至划破了青年已经泛着青紫的小腿,丝丝殷红渗出来。
第133章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依稀散着莹白的光, 天花板上投影机嗡嗡运作。
只见光束抵达的投影屏幕上,剧烈摇晃的镜头里烈火冲天, 爆炸和尖叫充斥了整个世界。然而, 画面里那个被踹倒在地的青年,却拥有一张令人极其熟悉的脸,他仿佛永远不会疼, 也不会放弃, 火光倒映在那只唯一完好的眼眸里,内里的光星辰般闪耀。
哔——
一只冷白的手暂停了屏幕。
画面最后停留在了那个人的脸正对着屏幕的那一秒, 光影绰绰地落在他俊秀的五官上。
组织地下室内。
伏特加背着手站在一旁,像是还有些难以置信:
“大哥!所以这个人果然是……”
“……”
琴酒漆黑的风衣垂落在身侧,视线正一动不动地死死钉住视频上那张熟悉的脸。
不会有错……
那种令他极致熟悉的感觉……
银发男人的唇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那双碧绿的眼瞳微微收缩, 恨意,残忍,和一股说不清的兴奋在此时尽数凝缩在那一点冷酷的碧绿中——
——我们又见面了……
格兰利威!
就在此时,门外的楼梯上突然响起又远及近的脚步声。
地下室的门被人直接大大咧咧地“砰”一声推开。
基安蒂单手插着腰站在门口, 另一手拿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 随便向前一抛——
“接着!”
啪!
琴酒抬手拦下了那暗器似飞过来的资料,一言不发地在手里打开,开口嗓音低沉冰冷: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反正我按你说的去查了,有关于格兰利威被洗脑时期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基安蒂径直大步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 讥讽的目光在这时, 投向了墙上那个唯一明亮的视频,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你这家伙使唤我去做事,结果自己就在这里反复看那个叛徒的视频, 你就这么在意他?”
琴酒没回答她的嘲讽, 只在这时打开了文件袋。
哗啦——
无数纸页纷纷落在他的手上, 资料时间横跨二十一年,无数个组织研究机构的印章标识出现在这些文件的角落上,粗略清点一下应该确实没有太大的遗漏。
基安蒂总算靠谱了一回。
“我猜猜你在想什么,琴酒……”
“你应该在想,自从贝尔摩德那个死女人跑了以后,能帮你做事的就已经没个靠谱的了是吧?”
基安蒂在他翻阅的间隙,自顾自地径直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这一句话简直是骂了无数人。
伏特加的表情已经有点僵硬,只能庆幸大哥还有几个心腹现在不在这边,不然肯定要跟这个女人当场干起来。
然而对方却依然恍若未闻,继续自说自话地问道:
“说起来,组织发现这个高度疑似格兰利威的视频是在好几天以前了,但是你不直接动手抓人,在这里窝着看视频干什么?唯一派出来的任务就只有让我去调查格兰利威被洗脑的记录……”
她的话音忽然一顿。
那只纹着蝴蝶纹样的眼眸转过来,忽然盯住那道侧对着吧台的身影:
“怎么,你还想再洗脑控制他一次?抢在波本找到他之前?”
“……你给我闭嘴,基安蒂。”
琴酒的声音冷酷地传过来:
“格兰利威不可能被清醒地带回组织,他会在被运输回来的路上就开枪自杀,顺便拖着其他人一起死,能杀多少杀多少……到时候我们只会在车里找到波本的尸体!”
基安蒂微微眯起眼睛:“那你想……”
这时,旁边的伏特加终于说话了,推了一下脸上的墨镜: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组织发现格兰利威行踪的第二天,麦卡伦突然联系我,说格兰利威在纽约州做的那场洗脑,在当时似乎是区别于常规洗脑,是以手术的方式进行的。”
“麦卡伦?”
基安蒂一愣:“什么手术?”
她的任务只有搜集资料,并不包括阅读那些资料,更何况如果没有琴酒的授权,她在实际上也并没有接触到这些机密资料的准入权限。
“因为当时格兰利威企图背叛组织自尽,情况很严重。”
伏特加略微顿了顿:“所以,为了确保他在紧急情况下能够是‘安全’的。纽约州实验室自己做出决定,改变洗脑方式,对他进行了一个‘保险措施’的手术……”
手术的名称是——
“胼胝体切断,又称为脑桥分裂,或者脑桥中断手术。”
琴酒修长的手指翻过纸页。
森冷目光最后停留在了页面上,一个字体很小的备注栏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