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您…您真的没事吗?”
千叶的语气已经在尽量委婉了。
但实际上,他已经在想直接喊救命了!这人的脸色简直比刚才进去的松田还难看,他真的生怕自己刚走,这人就倒下去,到时候医院急诊喜迎新业务……
“不用在意,我一会儿就走了,你当我没来过就行。”
成步堂薰只摇了摇头,说:“我再叫个他朋友来这里看着他……他手术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手术?”
千叶愣了一下:“松田警官说先随便给他包扎一下好了,让医院给他安排在周末休假的时候再做……”
“现在就做。”
成步堂薰斩钉截铁说道,敲打短信键盘的动作一刻没停:
“他以前是排爆警出身,那双手就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怎么会想到要用手去挡刀,这个乱来的……”
“嗯,好像他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千叶搓了搓手,随口道:“之前他幼驯染萩原警视好像说,他高中的时候也直接空手去抢别人失恋女生手上的刀,也是搞成这个样子,还说什么是要让她看到血了才知道害怕……”
千叶好像忽然被一阵无形的力卡住了脖子!
咯——!
他霎时间立刻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旁边阴恻恻的凝视让他浑身动也不敢动,但也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
“……”
成步堂薰没吭声,只是将视线收了回来。
安静地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上。
……笨蛋。
他自己的手因为幼年长期营养不良和各种原因,发育得不比正常成年男性那么宽大厚实。
甚至还因为在这个世界长期战斗的缘故,而留下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疤痕,看起来实在不太美观。
但是,在那布满伤痕的掌心上。
他却似乎能看见一道不存在的伤疤,从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一直慢慢向下延伸……蔓延过男人宽大的手掌,即使是愈合后,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笨蛋”?
成步堂薰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人声,风声,和人群来来往往的动静逐渐淡去。
时空遥远而沉寂的风呼啸着吹来,洗去一切画面。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过来,眼前的视野忽然开始变得模糊,发黑,鼻尖只能嗅到医院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嘀嘀的嗡鸣都被迅速淹没在了杂乱和尖叫中——
“住院三楼那个小孩又开始了!谁又跟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现在这个状态还根本……医生,医生!”
砰!
病房的门被人“呼”地推开。
面色极其难看的医生和护士在一瞬间鱼贯涌入,女护士连忙把装着震惊的托盘在床边放好,下一秒却差一点被直接掀下去!
“先别靠近他!”
医生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护士往后。
他的视线严肃阴沉,在此时投向了病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孩。
那个男孩的体型,在同龄人里可以说是非常瘦小了,现在就算说他是女孩可能都有人信。此时正像只遇到了危险的刺猬,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拼命缩成一团,躲在病床最靠墙的角落里,整个小肩膀不停地,不停地战栗着。
刚刚那声几乎响彻整层楼的——堪称凄厉的尖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护士想往前走一步去安慰他。
但是那小孩就好像早有预感一般,拼命地向后躲,整个人“哐”地撞在墙上,顷刻间抖得更厉害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
医生听见自己身边传来声音,这才注意到自己旁边似乎有人在。
站在床尾的有两男一女,好像是之前把这孩子送来的家属还是警察还是什么的,反正他们中好像有负责这孩子的案件的公安机关的人。
“你们跟他说了什么?”
医生像是忽然找到了原因,语气不太友善:
“他现在的情况虽然说是相对稳定很多了,但是还没到可以跟他提之前的事的阶段!我能理解警察要问情况,但是也稍微再等几个月再来吧!”
那个女人的眼眶已经完全红了,眼泪都在打转:
“我和成步堂哥不是警察……”
“不是警察那更不行了啊!”
医生头疼欲裂,烦躁之下有那么几秒没注意到身后:
“总之,这事情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么个情况!他整个对于陌生人的攻击性都还是非常强,那个明显是心因性的眼睛也没好,实话讲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
哐啷!
忽然觉,他的背后却传来了什么铁盘被打翻的动静!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片刻里,那个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床边,从那张放镇静剂的铁盘里,摸索着抓起了一把相当锋利的剪刀——
所有争执声唰地戛然而止!
像是血液都冰了……他们僵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直起身子,手心里的剪刀逐渐举起来,将雪白而冰冷的尖端指向外面。
“不……不……”
场面猝然一凝,随后“轰”地直接炸裂了开来!
“谁他妈把剪刀放在那里的!”
“抢下来,快抢下来!!!”
“安保——警察!警察呢!警察人呢!出事了啊!!
那把医疗剪刀是临时借用的手术剪,通体崭新发光,整个刃口锋利得简直能当镜子用,仿佛随时就能带出血来!
在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孩,和一把能轻易切开人体的手术刀的威胁下,一时间居然没人敢动。
医生像是看得呆了,但是经验所导致的一股更可怕的预感却在这个时候席卷了他,嘶哑着:
“别…冷静点……你别……”
男孩没说话。
他就像个哑巴一样,在此时机械性地举起了那把剪刀。
但那柄刃却没有再朝着外部。
而是仿佛要坐实医生的恐惧一般,在空中慢慢地转了个向。
“别……别……”
可下一秒,男孩忽然猛地一用力,那柄刀尖就直直地朝着自己的喉咙刺进去!
“不要——”
女人的惨叫,护士的尖叫,还有其他人混乱崩溃嘶吼在顷刻间彻底炸锅了!
可他被浸泡在黑暗里,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四周的一切了,毕竟他那么小,手到肩膀也只有那么小的一段距离,从刀尖逼近到刺穿自己的喉管,可能只需要一秒……
噗嗤——
然而,先到来的却不是疼痛。
那感觉倒比较像是开着车硬生生撞上了隧道的墙壁,一具坚硬有力的手在此时用力攥紧了他的剪刀,刀刃从那个人的指缝间穿过去,当场就割开了他的掌心。
然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依旧死死握着没有放开。
“成步堂哥!!”
后面的女人想冲上来,却被另一个人用力拦住了。
“对不起……我们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男人在他面前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爽朗,也很温和,即使能从他的呼吸里感觉到烧灼的痛,可是依然在很努力地,希望能够在孩子面前微笑:
“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你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环境,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童年,如果能够让你慢慢忘记之前的那些事就最好了……”
男孩好像猛地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男人被刺破的血飞溅在自己脸上,手上,身上,一时间仿佛是在等待拳打脚踢落下来一般直接定住了。
“啊……应该没关系的。”
男人淡淡地瞥了自己的手一眼,没什么反应。
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放松一点,好不好?”
他宽大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摸过男孩瘦小紧绷的背脊。
那个孩子圆睁着涣散的眼睛,冷汗,眼泪,凌乱地沾湿了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在这个时候也好像终于稍微回过了一点神,松开手……
剪刀“啪”地落在床底下。
“好了,好了,不怕啊……”
男人紧紧搂着他,还沾着血的五指轻柔扶过他的发丝:“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以后都是安全的了,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提出一个请求。”
说着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
男孩感到那双温暖而颇有安全感的手臂更加紧地抱住了他。
他贴在男人的肩头,感到他好像忽然有点哽咽:
“我来晚了…虽然被你妈妈委托了,可根本没赶上第一时间救你,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得到你的许可——”
男孩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整个人也没有动。
他只是那么怔怔地睁大着眼睛。
好像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被重塑,月落日升,血和泪水都被胡乱抹开在那间西装的肩膀上。
——“能不能,拜托你成为我的家人!”
“……”
……成年人都是笨蛋吗。
……
忽然走廊尽头匆匆走过来一个护士,看见在电梯旁并排坐着的两个人,仿佛找到了救星,连忙几步跑过来:
“千叶警官!”
“啊?”
千叶一抬头。
动静使得旁边的成步堂薰也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好像终于回过了神。
“就是有关于松田警官今天就手术的事情,我们虽然给他排出了空闲的医生,但是他本人好像有点……”
护士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仿佛绕出了一坨杂线。
这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
然而,现在在她面前的一个是松田的亲同期,一个是被他祸祸已久的可怜后辈,这俩人加起来可以考个《松田阵平研究学》博士后,立刻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别扭,死鸭子嘴硬。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病房里。
“……怎么这么麻烦?”
松田阵平坐在床边,习惯性地伸手想去口袋里摸烟,但是却摸了个空。
于是只能把注意力收回来继续应付护士:
“这个麻醉量根本无所谓吧?爱打多少打多少,不打也行,我之后还有事。”
护士:“……”
“松田阵平警官。”
她真的是发挥了自己这辈子的修养才忍住了:
“您能不能稍微认真一点?而且不管如何,做了缝合手术以后,您今天肯定是没办法回去上班的!您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手弄伤才导致现在要做全麻啊!”
“啧,那要剂量最小的。”
松田说道,随便摆了摆手,仿佛对于这种伤根本不以为然:“反正我……”
嗒——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他忽然瞥见走廊尽头走过来两个熟悉的人影,整个脸色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刚刚还根本完全不存在的强烈的忍痛感,简直跟变魔术似地在顷刻间就爬上了脸颊,紧握着自己受伤的手:
“啊,嘶……”
护士:“???”
护士当场陷入了沉默,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嗯,麻醉的话,我没有关系的……”
成步堂薰戴着墨镜大步走进来,低头瞥了他一眼。
直接冷冰冰地对护士开口:
“全麻。他说什么都别听,推进去再推出来就行了,我叫了他朋友来处理之后的事情。”
松田立刻不痛了:“你要走了?”
“我不走去哪里?公安已经满东京地在找我了。”
薰的墨镜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这次的事情算我的责任。医药费我已经付了,顺便也已经给研二发短信了,他现在正在来的路上,你出来肯定能看见他。”
松田没说话了。
而岂止他没说话,此时整个病房的气氛都诡异了起来,像是在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千叶缩在门口,刚刚想迈进去的脚步立刻被吓停了。于是他“呲溜”一下又立刻钻出去,躲在门口看低气压蔓延,把整个空间都冻进了冰里。
“或者,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似乎是发现了气氛的逐渐变化。
成步堂薰终于缓慢地又开了口,但是,他这次开口却非常艰难:
“我很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阵平,但是我必须先回个短信,再在一个小时内回到安全屋,然后和公安那边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不然我和景光的借口就要失效了。”
“……这是你给我的‘借口’吗?”
松田说话的时候非常沉静。
可是那目光又是极其敏锐的,像是要破开外面一切掩饰的外壳,直直刺入最绵软也是最真实的内心。
那眼神弄得薰很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垂了一下眼睛:
“不是借口。”
“但是,你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也还可以说。”
成步堂薰抿着唇,在那道毫不留情的探寻的目光中,尽力维持着自己平静的语气,他不习惯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我给你五分钟够吗?”
“不够。”
“那十分钟?”
“……不够。”
薰被他弄迷惑了:“那你想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