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他攀着石头想向上爬,可是已经软成泥的胳膊却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啪嚓!
风化脆弱的石块瞬间四分五裂!
萩原几乎来不及反应,只感到自己的身体猛地滑了一下,整个人倏然下坠——
“萩原警视!”
一只手却在这时抓住了他!
“你…你怎么真的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只见上面高木涉一手压着耳麦,此时正一手死死拽着人挂在悬崖边,表情看起来痛苦不堪:
“呼,呼叫指挥车!”
“这里是四组的高木!在两公里外的河边发现目标!重复一遍,在河边发现目标——”
四周好像在逐渐传来脚步声,似乎是有一大群人乱七八糟的人在向这边涌过来,声音一下子就开始嘈杂喧嚣起来。
“没事吧——萩原我们来了!”
“搭把手搭把手!那边的,赶紧扶一下!”
“快点……啧,高木你让开点!这根本够不到人……”
“不,不……我松手的话就会……”
被在当中挤扁揉圆的高木欲哭无泪。
高木只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被同事嫌弃的一生,已经开始思念三十分钟不见的佐藤警官了。
可很快,他又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在位移!
然而,此时各个方向的吼叫,对讲里的咆哮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盖过了他的挣扎。
高木只能在一片乱哄哄中惨叫:
“啊啊啊别挤!我要掉下去了!我要一起掉下去了!!”
“啊——”
“……”
混乱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萩原研二才终于被这群刑警七手八脚地拽了上来。
他的意识已经不剩多少了,只感觉身边好像有很多人,在不停地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什么?
好像有什么人猛地按了下他的侧腹。
下一秒,撕裂一般的剧痛和神经的抽痛猝然席卷了他全身!
萩原顷刻间倒抽一口气,猛地咳嗽出声,神智也像是被一只大手按住似地强行回笼。
“——队长!”
他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
目光模糊,慢慢地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一寸一寸描摹过他们的脸。
其实他们中很多人的脸庞,他在以前都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毕竟警视厅里人那么多,就算是他,也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人的相貌。
但是,在现在这种时候。
这些陌生的人却和他熟悉的人一起呼啦啦地围在了他的身边。
这群警员的年龄整个都不大,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是惯常在他面前梗着脖子不服管的,顶完这家领导又去撞隔壁领导,给刑事部长都气得吹胡子瞪眼,好想给他们工位安到垃圾桶旁边,也不失是一种合理规划。
然而,现在这群傻小子却个个都眼眶红红地跟兔子似地,鬼哭狼嚎地跪在他旁边嚷嚷着:“队长你不要死!”“我再也不迟到早退了,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是混蛋我对不起你,我以后绝对不顶嘴了!”“队长你回来吧,你回来好不好……”
那些声音简直跟开锅似地,吵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甚至还有人已经开始痛哭流涕交代自己高中和混混群殴,总之什么都说,整得跟上天堂超度之前所有人向耶稣忏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样。
萩原听得简直想笑,觉得平时也没看你们这么乖,现在我要死了你们开始想起我的好了。
但是他想完。
却又只在那些稚嫩的,叫着“队长”的哭声里,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苦涩从肺里往上漫。
呼吸艰难酸楚,混合着舌根的血腥气,在咽下的时候化作一道锋利的刀片,几乎划开了他的喉咙。
他想起自己将子弹和枪械带走的时候,想起自己将炸弹安置在现场里的时候毫无悔意的表情,想起他按着犯人几乎真的亲手炸死他的时候,还想起公安们肃穆的黑西服,和临走时冷漠的眼神……
所有人只要不是傻子,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真的还能继续接受他吗?
萩原收回目光,心一横,开口的嗓音有些颤抖:
“抱歉,我……”
“萩原警官。”
然而,白鸟任三郎的声音在这时打断了他。
那个贵公子一样的警官没有加入他们的拉扯,这时候的衣服还是整洁的,微微拨开人群,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萩原望着他:“白鸟警官?”
他认出这是阵平他们搜查一课的人,但是交集确实不多,之前也没怎么说上过话。
“我呢,只是代替刑事部的那些老头来传个话。”
白鸟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一下:
“老头子们说,让您先去医院好好治疗,然后想想两万字的关于您这次‘擅自行动追捕犯人,并造成建筑物被意外毁坏’的检讨该怎么写。”
萩原研二仿佛没太听懂他在说什么,皱起眉:
“擅自行动……追捕犯人……?”
“……意外毁坏?”
这都哪来的瞎话?!
“嗯?有什么问题吗?”
白鸟的眼神故意似地变幻一瞬,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毕竟我从会议室里听来的就是这样啊!”
“难道您这次不是为了给雨宫警视报仇,擅自行动,根本不听指挥才会变成这样的吗?哎呀,那个工厂地下居然有当年没有清理干净的爆炸物可真是太危险了……不过,也幸好那栋楼本身就是准备要拆迁的了……”
他的暗示性已经非常明显了。
甚至都已经代替萩原把借口编圆了。
萩原直接愣在原地,足足好几秒没有动。
他忽然想起当时那个公安风见在放他走的时候,似乎提到了一句“雨宫前警视”什么的,一股酸涩的洪流忽然从心口涌出来,直冲鼻腔。
……阿薰难道真的和公安做了什么交易?
为了……
保护我?
像是真的发生了时间倒流的奇迹,那个人在他即将犯下最严重的错误之时阻止了他,又将他原本脱轨的生活带回了原本的轨道……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真的给了他又一次机会……
那些酸涩的苦味让他的眼眶不自觉地有些发红。
“怎么了,萩原队长?”
白鸟把旁边一脸好奇想看热闹的小警员按了回去,同时有些好笑地弯下腰,看着他泛红湿润的眼眶:
“……两万字检讨原来这么吓人啊?”
所有人忽然一起围着他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像是夏天清新吹拂过云层的风,拨开一切阴霾,只有明亮的日光泼洒在世界上。
那些他熟悉的手一双又一双地伸向他。
有人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笑骂着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好歹要记得带上我们,你看你折腾成这样都不帅了哦!
“不行!我们队长化成灰了都不能说他不帅!”
结果边儿上嘴欠的已经开始了:“喂喂喂——我说你们之前,是哪个部门的搞的警视厅选美?拉票都拉到食堂去了怎么回事……”
“怎么不行!食堂的大妈大叔也是我们警视厅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屁,骂饭难吃还贵的时候就又不是了是吧……”
萩原静静地听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像是从死亡的地狱中真正重新回到了人间,想象中的厌弃和嫌恶没有出现。
只有那些曾经在他生命中出现无数次的,温暖的,日常的,熟悉的声音不断响起,引着他,使得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自己酸涩发热的眼睛,抹掉眼角渗出来的潮湿。
即使咬紧牙,可他的呼吸也几乎已经被哽咽占据,随后受伤的身躯被几个警员小心地扶了起来。
这时候,他带的那两个搜查队的人也终于彻底赶到了,一排人从警车里探出头,拼命向他挥舞着手臂,热泪盈眶大喊着:
“欢迎回来——队长!”
萩原没吭声,只是将头静静地垂了下去。
“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目前已经送看守所了,再提审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白鸟笑着收起手机,拍拍他肩膀,伸出手指向旁边的救护车:
“总之,欢迎回来,萩原警视……”
“请吧。”
“……”
萩原研二默默地向他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
等到开出去很远之后,他才趁护士不注意,轻轻示意坐在他旁边的白鸟靠近自己,隔着呼吸面罩,用只有两个人次啊能听见的音量直接问道:
“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此时,他们身边除了正在调整仪器的医生护士和开车的司机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
所以那些演的戏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嗯…这个嘛。”
白鸟想了想:“听说是公安给的指令,但是,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也确实是刑事部的决定。”
“总之我只是个传话筒,也不用指望我知道的太多。”
“……”
萩原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许久之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睛,向一旁伸出手:
“你一会儿手机借我用一下吧,白鸟。”
“是吗……萩原那混小子已经到医院了…行…行……”
“……我知道了。”
搜查一课里。
目暮十三挂断电话,转过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像是刚从坟墓里被刨出来。
但是这也怪不得他。
毕竟整个刑事部刚刚经历了今年以来最恐怖的几个小时。
警视级别的管理层,还疑似抄着警枪,为了个已经死了四年多了的雨宫薰要和杀人犯同归于尽,简直气得几个领导层几乎要当场突发心肌梗塞。
刑事部长就差直接背过去了……
差点就此要求以后所有三十岁以下的,生理成熟了但是心理还没发育成熟,恋爱激情和荷尔蒙也还没抑制完全的大小伙子不准升警视!
再有推荐这种上来的,就先全部去楼下菜地种萝卜吧!种出来直接供应给食堂降降菜价,还正好充实一下时间免得他们真是闲的慌的……
而目暮在这几小时内的主要工作,是带着他们已经被“某些人”折腾得跟叙利亚风情一样的搜查一课,查了几百个监控……结果还没查完就爆炸了。
在那一刹那,目暮脑子里几乎已经把追悼词都想好了。
结果江户川柯南拽着高木跑过来跟他说,凶手很有可能躲藏在地下楼层。
而根据平面图,那个工厂的地下是当时用来排放废料的污水池,也就是说,如果炸弹冲击波炸穿平面的话,萩原警视和凶手应该都掉进了水里,虽然生还几率不高,但确实不是零!
这小孩的话当场点醒了他们。
于是,目暮立刻将搜查一课参加搜查的警队分成了两支:
一支和消防一起去爆炸现场守着,另一支去那片污水处理池连接着的河道外面蹲着。
结果最后,居然还真的让他们在河边蹲到了人!
“那个,萩原没事了。”
目暮十三就着坐姿仰头向后,在仿佛战后重建一样的搜查一课里,喊着:
“佐藤警官!我感觉还是,呃,就,你还是把松田警官放出来吧——”
佐藤美和子:“……”
漂亮女警靠在门边,满脸阴沉。
她小西装上都还带着咖啡渍,随后在周围一片七分惊恐,三分“佐藤警官踩我”的眼神里,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到一间会议室门前,敲了敲门。
咚咚!
里面立刻传出仿佛关了只狮子一般的动静。
佐藤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门,还没碰到门板,那扇门就瞬间向后打开了!
后面是墨镜腿都打歪了的松田阵平,恶狠狠瞪着她,整个西装歪歪斜斜,倒也很有战后重建的风格。
“冷静点,高木他们在与废水池相连的河边找到萩原了,受了点轻伤但是没有危险,人已经在医院了。”
佐藤尽量快地说完了全部信息。
然后,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周围那圈血红慢慢地褪了。
他习惯性地好像想推一下自己的墨镜,结果发现歪了腿的镜架根本挂不住,不悦地“啧”了一声。
“Hagi那个不要命的混蛋……”
松田紧咬着牙,只能用力压抑着自己低声道: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他?上头那群老不死的开会怎么说?”
“再给一次机会。”
佐藤轻声道:“白鸟是这么告诉我的,中间虽然好像有公安的人介入了什么的,我们不太清楚……但是,最后出来的结论是看在他年轻,而且之前确实立了不少功,而且是为了雨宫前辈当年的死,确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的分上……”
她说到这里,好像又有点难受,垂下头去眨了几下眼睛:
“总之,可以人道一点处理这件事,就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
松田攥着门把几乎捏出青筋凸起的手,在这时慢慢滑了下来。
这是他们都想要的结局吗?
他清楚Hagi这次可能真的是被他之前累积的功勋救了一命,毕竟对待功臣,一般来说确实是会稍微网开一面的。
而且凶手最后也没死,甚至受的伤比萩原还轻,目前正在看守所里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