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挤牛奶才只能算第一道工序的前奏。
霍阿姨一张嘴,扯东扯西,只要她想就总能到最后绕回来,说到她想说的。
女朋友这样的字眼对术尔来说太遥远了,他甚至在成年后的二十年内都没打算过这个问题,也许跟自己的家庭有关,术尔其实是有点怵爱情这个东西的。
那太复杂了。
而庄骋想得比较简单,最终会出现的那个人是谁他没有想过,但短期内肯定是不会有。
两人硬着头皮上前,在霍阿姨还算满意的目光下,近距离观看牛奶的产出。
……只能说,还得是你阿姨。
最后霍阿姨问:“看会了吗?”
庄骋:“嗯。”
术尔:“嗯。”
绒措牛场这边修了一条栈道,方便行人行走,栈道四周有牛群在吃草,这条巨长无比的栈道也给绒措牛场增添了拍摄点。
霍阿姨照例“奴役”庄骋给她们拍照,在一个点拍完大家继续走。
术尔抱着药包,看牛吃草的时候脚下不小心踩滑了,整个人朝前一扑,还好用手迅速抓住侧边的围栏,才没有彻底摔倒。
他的动静有点大,叫庄骋发现了声响,回头一瞅,术尔正好保持在一个将摔未摔的姿势。
庄骋立即退回去,上前扶起术尔:“这么不小心,没事吧,脚有没有扭到?”
术尔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看牛吃草摔倒,稍微动了动脚踝,没什么疼痛的感觉,便说:“没有,谢谢骋哥。”
“我要你这句谢谢又没用。”庄骋语气含着小小的训斥,口吻却特别宽柔,“得你自己注意,下次走路小心点。”
庄骋身上有儒雅的因子,但他其实不是特别儒雅的人。
他给人的感觉好像永远都不会嫌烦,对耐心这个词诠释到极点,就连此刻,训斥也只是次要,言辞间的关心才是他主要想表达的。
默默抱住药包,术尔轻声回应:“我会注意的。”
玩了一整天,碰到了少见的国家保护动物,阿姨们决定斥巨资,让牛场的人宰了一头小羊羔来炖汤。
小羊羔鲜嫩多汁,营养价值极高,炖出来的羊肉汤也富含高蛋白。
所以今天的晚饭在牛场农家乐进行。
具体还得要一会儿,当地牧民给分享了一个小游戏。
玩法是大家围成一个圈,甲绕着大家跑圈,站到一个人身后,拍他肩膀,被拍到的人立马起身,但是他得同手同脚去追甲,而甲则需要单脚跳着逃。
绕圈的游戏诸如丢手绢大家都玩过,但这种新奇的抓人方式倒的确少见,术尔和庄骋主动粘到一起,被选举出来的跑圈人是霍阿姨。
霍阿姨第一个拍得是李阿姨,李阿姨属实是懵到了,她愣神期间成功让霍阿姨逃脱。
李阿姨接棒,当第二个绕圈的人,她正要往吴阿姨身后钻,忽然收到对面霍阿姨的眼神,那视线直往术尔身上瞟。
意思相当明显。
李阿姨思索再三,选择成全她的老姐妹。
然后术尔就感觉肩膀被拍,他迅速起身,脑子里想着同手同脚该怎么走路,本来是一件很容易理解的事,但认真思考过后,反而不会走路了。
他同手同脚走了几步后,忽然在空中无效划拉了一下,人在原地没动,动作倒做出去了。
瘦瘦小小的个头,愣是给人看笑了。
察觉到大家起哄的善意,术尔也眼睁睁看着李阿姨单脚跳回属于他的位置上,骋哥旁边没位置了,他没跑过李阿姨。
没办法,这局术尔跑圈。
开始绕第二圈,要到庄骋后面时,术尔还在纠结到底该拍谁,不期然的,远远地看到庄骋在背后给他的手势。
是一个毫无寓意的剪刀手,但术尔知道那是做给他的。
他心中那一刻的情绪是到达了临界点的。
术尔走到庄骋身后,拍他肩膀,庄骋故意装反应延迟了几秒,等术尔跳了几步远,才起身去抓人。
“尔尔你小心点,被我抓到了就要表演节目了哦。”他追人的时候甚至还带场外提示,生怕术尔因为一些原因不好意思跑太快似的。
结果当然是术尔坐到庄骋刚才的位置,庄骋当第四个绕圈的人。
他的第四圈简单粗暴,拍的是术尔左手边的陈阿姨,陈阿姨没跑过年轻大小伙,庄骋成功在术尔左边坐下。
跑圈的热闹从他们这里散发,庄骋动了动上半身,侧过去,凑到术尔耳边小声说:“待会儿霍阿姨要煮奶茶,你不喜欢喝直接说就是了,霍阿姨人还不错,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上午发现术尔跟他一同后退,庄骋猜测术尔应当是不太喜欢喝牛奶,所以有此一提醒。
术尔只感觉到耳边一阵热气吹过,蚊子在叫似的,庄骋说的话失了真地传过来,他隐约只听见点细小的、微弱的内容。
说来也巧,庄骋从来没有这么单独地凑近他左边耳朵小声说话,术尔手握成拳,又悄悄在身侧散开,眸光轻动。
片刻后,他微仰起脖子,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扭过头去,想问庄骋刚才说了什么,但最终盯着因为他长久没有反应、而也开始一脸疑惑的庄骋,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庄骋:“你想说什么?”
术尔没想到庄骋居然依然选择问出口,面对骋哥的问题,他心中不自觉地冒出了一点自卑。
……他听不见。
刚才骋哥说得那些话,他只隐约听见了个“不喜欢”和“生气”,其他什么都没听清。
术尔正无措着,庄骋完全没有察觉到术尔的异样是因为别的,只是贴心地替他找补:“不想说就不说,骋哥没有逼你,你不要勉强自己。”
这次对方音量比刚才大,身体也摆正回去了,术尔全部听清。
他低下头,慢吞吞地回了个:“……哦。”
一圈游戏下来,羊肉汤已经炖好,大家收拾着进屋吃饭。
霍阿姨首当其冲地给术尔盛了一碗:“小术多喝点,争取长到跟小庄那样壮。”
术尔伸手接过:“……谢谢霍阿姨。”
不过跟骋哥一样壮,那应当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壮”如庄骋,也被盛了满满一大碗,一圈人围着大桌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饭。
第16章 牛奶过敏
晚饭过后,大家歇了会儿肚子,霍阿姨迫不及待地用今天上午亲自挤的奶做奶茶。
当地做奶茶除了本地新鲜牦牛奶,茶也是少数民族特有的藏茶,它的形状是凝固成一坨,需要多少就掰多少下来。
霍阿姨估摸着人数,煮了满满一大壶。
今天依然有星星,因为是在绒措牛场,视野比昨天更广阔,夜空的尽头有山顶和草原一线天。
庄骋拿出相机,取景框对准漫天的星河,摁下拍照按钮。
他的很多照片都投了稿,反响也不错,大学几年的学费差不多凑一半了。
没一会儿,霍阿姨出来喊他,说奶茶煮好了,他进去的时候术尔手里已经端着一碗奶呼呼的液体,正盯着奶茶发愣。
庄骋不免想到玩游戏时术尔没听清他说的话,刚想过去重复一遍,霍阿姨就发现术尔一直没动碗里的奶茶,声音很疑惑地问道:“小术你怎么不喝?不喜欢这里的奶茶吗?不对啊,我特意给你这碗加了糖,你们年轻人不就爱喝这口吗?”
霍阿姨话一出,庄骋就知道自己再说的几率大大减少。
果不其然,术尔在听到霍阿姨的话后,只愣了几秒,就端着碗到嘴边,倾斜碗身喝了几口。
那表情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了。
不想喝还勉强自己,庄骋看完有点想笑,小孩瞧着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偶尔堪称冷淡,但其实真的不太会拒绝来自长辈的好意。
他端着霍阿姨递来的奶茶一口闷完,然后拿着空碗坐到术尔旁边,不动声色地问:“喝不下吗?我喝完了,给我倒点吧。”
术尔直接怔住了,正想下意识拒绝,庄骋无意识的话传来:“还挺好喝,我就懒得过去了。”
“……”这种话,故意的可能性百分之八十,但庄骋把握了一个很好的度,不会让人觉得难堪又逾矩,术尔回看过去,庄骋就盯着他,以及碗里的奶茶,好像真的是因为好喝。
片刻后,术尔隐约察觉到后背开始发痒了,他不再犹豫,将剩下一大半的奶茶都倒进庄骋碗里。
庄骋没想到他这么实诚,一滴不剩地全给倒过来了。
霍阿姨回头一看,术尔碗里干干净净,庄骋碗里近乎一大碗,两人情况完全反着她设想来。
她以为的术尔还剩一大碗,术尔给她光盘,她以为庄骋应该喝完了,实际上要不是看碗沿有喝过的痕迹,她都要觉得庄骋基本没怎么动过。
霍阿姨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庄骋一眼,转头笑眼嘻嘻跟术尔说:“小术喜欢喝吗?阿姨煮的多,我再给你倒一碗。”
术尔:“!!!”
他正想说不用,原本在一旁乐得看术尔束手无策样子的庄骋忽然注意到术尔后脖子红了一大片,那明显是不正常的红。
他愣住片刻,忽然急切地上前去确认。
红色的面积还在扩大,已经淹没术尔整个脖颈,庄骋神色凝重,那点玩笑的兴致如数收敛,他带着一丝歉意地跟霍阿姨说:“抱歉霍阿姨,术尔有点不舒服,我先带他回去了。”
尽管疑惑,但霍阿姨一听这话,赶忙说道:“没事没事,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别硬撑。”说着这话的时候,霍阿姨眼神也在打量术尔,发现他脖子红了一大片,确实不是在开玩笑,又知道庄骋是个负责任的性子,便补充道,“我们这边待会儿可以自己回去的,小庄你放心,好好照顾小术就行了,明天早上也不用急,小术你好好休息。”
一次性把两个人的情绪都照顾到位,霍阿姨在大事上一向拎得清,文工团老大姐不是白喊的。
庄骋歉疚地冲霍阿姨一笑,随即不顾小孩的呆愣,半强制性地把术尔带离这里。
之前在木屋里暖烘烘的还没太在意,等吹了这夏季的夜风,术尔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痒。
背后痒,脖子痒,脸上也开始有痒意,他好久没有这种痒痒的滋味,伸手就想挠……
庄骋差点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忍住,绷着情绪说:“别挠。”
叫得术尔一激灵,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好像的确做错了。
术尔迟来地意识到,他做了一件错事。
在明知道自己牛奶过敏的情况下,去喝了那碗奶茶。
庄骋见术尔好歹没在这时候犯倔,心中的怒气有所平缓。
联合术尔对奶茶面露难色,出现在术尔身上的红疹并不难猜,过敏的可能占了百分之九十,且过敏原多半是牛奶。
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庄骋没有再问,就这样一路默不作声领着术尔回民宿。
路过前台的兄弟俩,兄弟俩中的哥哥看他们行色匆匆的,便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你好,你们怎么了?”
庄骋没听到,因为快到古丁村时术尔明显出现呼吸困难的征兆,如果他听到的话,肯定不会完全无视地走过去。术尔倒是听见了,他略微艰难地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在民宿老板那里露个脸,就被庄骋快速拉走。
民宿哥哥琢磨出不对劲,让弟弟单独照看一下,自个儿去房间里捣腾东西去了。
回到房间,庄骋开始翻药包。
他是万万没想到,当初为了保险起见买的过敏药,第一个用上的会是术尔。
术尔这时候倒也乖,水在面前,就着药丸干脆利落地喝了。
药物的作用要过一会儿才能起效,庄骋又摸出氧气瓶,垂直递到术尔眼前,术尔伸手去拿,庄骋没松手,直接说:“我拿着,你慢慢吸。”
术尔这个时候格外老实,闻言就把手放回来,享受了一把患者的对待。
庄骋观察着术尔脖子脸上没有再蔓延红疹,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他立在术尔面前,居高临下地给他“投喂氧气”。
画面莫名喜感。
过了一会儿,呼吸困难的症状渐渐削弱,术尔轻轻扭开头:“可以了,不用吸了。”
庄骋见他神色自若,不是撒谎强撑,收回氧气瓶,错手往桌上一放,人却没离开。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
术尔头回面对这样的庄骋,说实话有点怵,于是扯了扯庄骋的衣摆,主动示弱,小声道:“骋哥,后背痒。”
庄骋起初没接话,但术尔好像知道他对他眼睛特别关注过,很欣赏,此刻就眨巴眼,睫毛跟小扇子似的扇啊扇,试图投其所好。
“……痒也不准挠。”
庄骋败下阵来,扯回自己的衣服,术尔怔怔地看着空下来的手心,还没多想,余光里就见庄骋绕到他旁边坐下。
术尔反应两秒,再次凑上去:“好的,我不挠。”
庄骋似笑非笑:“这副语气,是要我夸你?”
“不敢。”术尔忙说,“我自食其果。”
领悟了半天就说了个这?事情已经发生了自食其果有什么用,庄骋有些不太满术尔的回答,眉头一皱,但到底是没在这时候说什么。
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术尔,术尔喝着水,庄骋已经猜出来大半,却还是套流程盘问:“过敏?”
术尔一边喝一边点头:“嗯。”
“牛奶吗?”
术尔又开始心虚,头低得比刚才还矮,整张脸几乎要埋进水盅里:“……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