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的声音更是稀奇,可出口的话依旧和蔼:“四升就够了。”
于是关岁理上前,熟练地拧开了市长的开关,给他设定好了能源,这样的距离,更让他注意到了市长的合金身体,这躯壳看起来一点损伤也没有,关节活动也异常灵活,实在看不出任何故障。
如果说高塔之上的boss都能好好活着,市长绝不可能死去。
市长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这可能是诅咒吧。”
在这么一个纯机械的世界,乍然听到诅咒这样的词,仿佛一个魔幻的玩笑。
“孩子,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上任的时候,身体都没有任何问题,即使现在,我也检查不出自己的毛病,但是我们无一例外,会在上任的第五十年死去,就像你看到的这里所有人。”
夸克中间几次想打断,但都没有成功,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这市长厅都翻修好几次了,可也没用,谁知道怎么回事。”
“没有派人再多调查调查吗?”
夸克听着更丧气了:“现在的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用,能查出些什么来?”
他说完,慌乱捂住了嘴。
他情不自禁想到关岁理说的:“理论是对的,可是没几个人记得,你觉得是谁做的?”
“你真的不好奇吗?你自己也在怀疑吧。”
他当时只硬挤出几个字:“我相信他,他一定是为了所有人好。”
关岁理那时对他露出了一个怜悯的微笑。
他总是这么相信那个人,分明比谁都小,却为了市长背上了死亡的水箱。
他当初相信。
如今依旧相信。
他惊慌说:“我不小心说的,市长你当没听见吧。”
市长依旧慈爱地看着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white呢?你们找过他吗?”关岁理忽然开口。
夸克惊叫一声,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上来就要拉走关岁理,看着还连接市长的能源补充枪才勉强冷静下来,市长的情绪总是平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这座城市里,叫这个名字的有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
关岁理回忆着之前纪念馆牌子上的字眼,除了white,再也没有别的痕迹,但是他脑中忽然就想起来之前那条人鱼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但我记得有人叫我……
“white peacock。”
白色孔雀,纤细无暇,翩然灵动,可记忆中的那张脸却实在跟这些词沾不上半点联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么个名字。
关岁理说完,久久没有人回应,充能正好在这时候结束,关岁理取出了自己的充能枪,退了开来。
空旷的大厅中,轻微的动作都会被放大许多倍,关岁理一步步,都响在整座大厅中。
市长终于开了口:“看来你确实想起来很多东西,不止是这些理论知识。”
夸克听到这句话,仿佛一只畏惧的猜想被印证,再也无法自欺欺。
“你真的这么做了?”
“我以为你早就该猜到了,”市长旁边躺着自己那些前任,“孩子,你太相信我了。”
“人们对那座塔太在意了,天天往那里跑,然后被white摔下来,碳元素反应器也被人拆了好几次,出了不少事,我们每个人上任,都会想点办法保证现在的安稳,我没有其他人那么聪明,只有这么个笨办法。”
“就像我的记忆清除,就像新任市长的强制工作。”
他苦笑了声:“我知道你们不理解,可要是不这么做,可能现在这座城已经不在了。你能记起来确实不容易,能答应我,暂时帮我保密吗?”
关岁理点了点头,他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那台机器真的毁了吗?”
“是的,相信我,孩子,不要在去想这一件事,你很聪明,white以前也很聪明。”
这一句话,明明语调也没什么异样,可关岁理却从中听出了些威胁的意味。
之后他们再没什么交流,可市长也没有说要放人走,他知道这是市长在犹豫。
他被留在那里留了很久,最后,市长对他笑了笑:“有人能想起来,也是好事。”
“反正,不会更坏了。”
他离开了市长厅。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夸克没心思搭理他,一个人闷闷地走了,关岁理思考着走下台阶,四下也不见谢涂的影子,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人应该去查周围其余线索了。
他快步朝着历史纪念馆走了过去。
一路上再不见半个人,但到了纪念馆门口,关岁理才发现,一直畅通无阻的门框,居然多了一块石板,他登时察觉不对劲,一脚就踹了下去。
大门倒地,里面的声音迅速传了出来,有人追着什么在跑,还有陶天兵快哭了的声音:“我叫你祖宗行吗?权限摆那儿你倒是用啊,哎?这动静,是关哥吗?关哥,我们在这儿!”
谢涂喘得肺都要出来了,然后是一阵石板撞击破碎的声音,他终于能缓过来说了句话:“闭嘴,别吵。”
然后那脚步朝他这边跑了过来,带着一阵土腥气。
关岁理往声音处接近的时候,手腕脚腕都活动了开,迎面对上陶天兵和谢涂,脚腕蓄力,整个人就像弹了起来,越过他们朝着那道人影砸了下去。
人影反应很迅速,一道墙立时横生在他们中间,关岁理手腕一撑,人就在那墙升起之前翻了过去,在墙壁一借力,一扫腿将人扫了出去。
那人倒在地上,一身裹得严严实实,唯一的信息只有身上序列二的标志。
序列二……关岁理接近的时候,一支意料之中的金属箭从头顶坠下,关岁理把人一捞,一踢膝盖就压在了那箭头下方,那人跪下去的时候,胳膊由于角度过于扭曲,发出一阵咔吧咔吧的脆响。
那人瞳孔紧缩,顾不上胳膊的剧痛,法涅斯权限全力催动,终于让箭头消散在了距离他半寸的地方。
寂静的大厅能听到他松了口气的声音。
可这人竟然刚刚生死脱险,气都没听完,转瞬手上就多了一柄刀,直直朝着关岁理的小腿关节刺去,关岁理后撤的同时,那人猛地挣脱,抱着胳膊朝门口窜去了。
站在那里的谢涂和陶天兵连忙往边上避开,那人就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关岁理追出门的时候,人已经完全不见了,只不远处传来短暂交锋的声音,然后新可带着苏弯走了过来。
他们两人状态都很不好,新可两条胳膊都没了,也就苏弯给他捡回来一小截,现在正在怀里抱着。
“要不是我现在没心思,有他好看的。”
苏弯敷衍着安慰几句,看见了关岁理,朝他们走了过来:“我就猜到你们在这儿。”
关岁理四下打量,确认那人走远了追不上,带着苏弯他们回了屋。
门被苏弯一封上,新可就放心地直接倒在了地上,谢涂和陶天兵不情不愿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墙上。
这一屋子混乱,除了关岁理,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都不知道该谁先开口。
新可大概是缓了过来,看见了关岁理的能源补充枪,眼神游移,有种被五斗米压弯了腰的屈辱:“给我来点。”
关岁理都没问他需要多少,直接按照满容量五升给他加了进去,能源液汩汩流动中,他掉落下来的半截肢体也被某种力量牵引,跟着地面的一块金属一起悬浮起来,材质在两者融合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转化,然后重新组合成了他的胳膊。
陶天兵已经看呆了:“不是,现在我们调动法涅斯权限,已经不需要接触额头了吗?”
他一直还是贴额头,实在还不知道使用方式已经变成了这样:“这不违反个人隐私法吗?”
曾经接触大脑才能调动权限,是因为只有通过这样的形式,法涅斯才能短暂地读取他们的思维,进行权限的调动。
可如果不需要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思想已经完全暴露在法涅斯的监视中。
新可实在懒得解释,但是看了看给自己充能的关岁理,开了口。
“你不用那么担心,只有大脑中出现权限相关的内容才能被识别,进而实现你的权限调用。即使是法涅斯,也没有那么大的运算能力,能处理所有人的思维信息。”
陶天兵总算放心下来,就是一口气才出来,新可还有半句话:“可是也不是绝对安全。”
陶天兵那口气卡住了。
关岁理撤开的时候,新可的胳膊已经重新装了上去,他静了会儿,说:“我们猜错了,看来西北不是反射的意思,你们这边有什么消息吗?”
关岁理摇摇头,他虽然进了市长厅,可是那消息对他们的现状依旧毫无帮助。
反倒陶天兵站了起来:“你们跟我过来一下。”
新可的傲慢让他不想承认陶天兵的任何成就,可是所有人都走了,他还是爬了起来,跟着来到了馆内的最深处。
地面上,一处幽深的洞口敞开着,不知通向何方。
“我们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他看着关岁理,“我的每日任务做完,也没什么事干,就来这边查查,反正也是西北嘛。”
“没走一会,那人就掀开板子从里面窜出来了,问什么也不说,上来就动手。”
“真的是西北方的死亡啊,我们快死了。”
他发出灵魂疑问:“他真的是我们的队友吗?”
“他应该是个杀手。”
这一个词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禁屏息。
苏弯磨着指甲,指了指前面的洞口:“他们最就擅长钻犄角旮旯杀人,找藏身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来到一个陌生地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好据点。”
“看来你们不太幸运,碰到了他的据点。”
陶天兵颤抖:“找,找据点干什么?”
苏弯打破了他的幻想:“是的,他应该没想通过闯关通关,死亡率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只要杀够人,他一样可以出去。”
新可:“那人我们之前也遇见过一次,可惜没抓住,我觉得不重要,就懒得说。”
所有人睨他,苏弯自然微笑:“不怪你,我也觉得他身手不太好,不需要在意。”
所有人默默移开视线。
陶天兵和谢涂:……谢谢,他们差点死了。
陶天兵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了这幽深的隧道:“要知道里面有什么,我们只能下去看看了。”
第038章 碳元素
当幽长的通道走完, 这地下的东西展现在他们面前,全部人都失去了言语。
一座精密的仪器摆在那里,无数零件严丝合缝卡在透明的外壳中,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而整面墙, 画满了各式各样碳单质的结构式, 其中象征碳元素的图案被人用超高饱和度的红色涂抹, 乍看上去, 就像是墙面溅射了无数了红色的圆点,一起直勾勾地盯着你。
片刻的毛骨悚然之后,又有一种狂喜后知后觉地浮现上来,因为这仪器的名字,几乎呼之欲出了。
赫然是历史纪念馆丢失的碳元素反应器。
他们转到机器正面, 机器表面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只一个巨大的‘待销毁’印章刻在上面, 依旧清晰。
仔细从那些划痕中辨认, 才认出下面这机器真正的名字, 碳元素反应与消解转换机。
言语卡在嗓子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忽然有人一击掌。
“乖乖, 还真在啊,”陶天兵激动地一把拢住了谢涂的肩膀, “这机器了不得, 你说我们找到了, 是不是就能把这里变回去。”
就是他说完, 没人理他, 也就新可从鼻子里哼了声。
关岁理无声地走去了操控台, 翻着那眼花缭乱的数据。
陶天兵站了会儿, 面对这样的沉默,难得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我就是高兴,这又不是没可能,实在不行,我们大不了去找那位boss,事是他办的,总知道该怎么办。”
没人回答,新可竟然沉默了会,站了起来:“我同意,你们要是害怕,我去就行,我还有个压箱底的东西,没准能把他带过来。”
陶天兵难得惊讶地看向了新可,原地一蹦:“我跟你去。”
“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先看看这个。”
所有人同时抬头,苏弯正甩着张纸从机器侧面转过来,纸张上面通篇是是潦草的字迹,尤其右下角的签名,更是艰难辨认,才认出‘white’的字样。
苏弯视线转了圈,把纸张递给了关岁理,半途要去接的新可都愣了下,才不情不愿地站到了关岁理后面,几人一起盯住了那张纸。
苏弯叹了口气:“这是他的自白书,贴在机器的侧面,我猜是跟机器一起展览用的。”
已经没人听得进她说什么了,那自白书短短几行,却跟上面的字迹的潦草程度一样,叫人不寒而栗。
我承认我对整个人类社会带来的灾难,不仅是人类社会,更是为所有碳基生命带来了毁灭。
可碳基生物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以人类的狭隘来判决我反生命罪,这并不正确,我也不会承认。
我奉劝各位审判官,以及所有跟我一样,认为自己了解点理论就了不起的同僚们,放弃再不厌其烦地问我同一个蠢问题——怎么挽回这一切。
如果我会说,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不过陈恳地告诉诸位,办法确实是有,只是你把我的实验室翻过来,也不会找到一丁点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