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忍不住,一阵压抑的闷哼从鼻子里溢了出来。
老大听着,总觉得自己这么干站着不太好,拿了绷带,斜着眼给他刷拉拉缠了一圈,然后绑了个死结。
白文学缓过来的时候,脸色已经近乎惨白,肌肉还在刺痛,可已经好了很多,他松了口气,叫住了准备找出口的老大。
他晃了晃手上的喷雾:“该你了。”
老大耸然一惊,转过头,一张脸如丧考妣。
门被打开的时候,老大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翻白眼,他伤没有白文学重,血也没流多少,可是胜在数量多,一圈喷下来,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简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关岁理进来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白文学扫到关岁理的半边袖子,把止血喷雾抛了过来。
关岁理犹豫片刻,掀起袖子胡乱往胳膊上喷了一圈。
三秒钟后。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除了跟在最后的团子,每个人的表情都无比酸爽。
关岁理握了握快速修复中痉挛的手,最后选择把它遮在袖子下面,假装无事发生。
他快速且简单地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白文学:“你是说,他开启了航天器,准备用这个杀死我们和人鱼?”
关岁理:“我切断了航天器的能源,利用大楼变形的结构,将剩余的一部分能源连接到了这边,摧毁了这间房间的机关。”
白文学一阵后怕,要是这屋子再脆弱一点,他们可能也就跟那机关一样,灰都不剩了。
“可是……”白文学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他怎么会愿意用这一招?”
一旦雅可夫动用唯一一份航天器核心动力能源,即使他能杀了人鱼,人类也再也没有了飞起来的可能,他弄这么大一场事件,可不是为了这个的。
“现在的航天器,连接的是整座基地大楼的备用能源。”
即使这样,那也够疯狂了:“那那份核心动力能源呢?”
“我猜被雅可夫带走了,我暂时没有找到他。”
白文学忽然站了起来:“不好,赵想她们还在外面。”以雅可夫做事这么极端的性子,怕是不会放过她们。
他正要忍着抽搐往外跑,关岁理拉住了他:“她们暂时不会有事。”
宿舍。
赵想和叶三三蜷缩在墙角,外面实在太吵,人们跑来跑去,她们把被子都裹在了身上。
后来又太安静了,安静到就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她们实在太小,要是权限还在,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可现在她们真的就是两个最脆弱的小孩子。
甚至路边一条凶猛的恶犬都能够轻易夺走她们的生命,她们只希望,队友们能早些回来。
赵想毕竟大一些,在没有大人在的时候,她只能充当起了保护性的角色,安抚着身边的同伴,给她讲着家里的爸爸妈妈的工作、还有管家和喷泉的故事,她知道三三一向很喜欢听这些。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赵想下意识噤声,她屏息仔细听着外面,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去避难了,什么人还会在外面?队友们回来也绝对不是这个动静。
她警惕地按住了叶三三的嘴,她该怎么办,如果有权限就好了,至少她还能搞个炸弹跟他同归于尽。
窗边人露出了一截子白色的衣服,毛躁的头发掉了一根,顺着窗台落了进来。
赵想心脏疯狂地跳动,她偷偷挪了一点,想要看清那人的脸,然后,跟那人直直对上了视线。
赵想愣住了,那是一张阴翳的脸,眼睛里塞满了疯狂,赵想下意识退了几下,那一刻,她想过了自己的很多种死法,可是她记得妈妈告诉她,不要认输,才有可能赢。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
可是出乎意料的,雅可夫却忽然往她身边看了眼,然后站在那里,眼神失去了焦距。
最后他转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赵想不懂那是什么神色,看向旁边,那是她们种的满天星,三三之前害怕,就把花也搬了过来。
是这盆花让雅可夫改变了什么吗?
但那不重要了,她惊魂未定地抱住了一边的小伙伴。
雅可夫走后,刺猬头和小辫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还一边骂着:“敢动手有你好看的。”
只是他们一跟小姑娘们对上眼,看着小姑娘更加害怕的样子,就没声了。
他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小孩子即使不知道,也能感觉出来。
他们转头把小姑娘的门关上,蹲在了外面。
哎,关岁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关岁理他们终于挨过那阵子煎熬,回到屋子,见到这里安然无恙,终于松了口气。
两个小姑娘第一时间朝着白文学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这区别待遇,看得两小青年默默关门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可白文学一点都不好受,那股将散未散的痉挛一被压住,又一次卷了上来,他好半天都开不了口,老大看着都抽了抽。
白文学只能微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花盆还放在一边,他想起关岁理跟他描述过航天器上的花纹,这正击中雅可夫软肋的图案,正好放在这里,实在是太巧了,巧得就像是有人事先就得知了这一切,特意准备了这么一个花盆一样。
他走过去端起了那盆花,又仔细转了圈。
他冲着关岁理摇了摇头,这花盆确实没有异常。
关岁理于是看向了两个小姑娘:“你们还记得,是谁跟你们说要种花的吗?”
赵想和叶三三还是有些怕他,攥着白文学的衣角才敢说话:“菜摊的大叔。”
“他是怎么说的?”
赵想和叶三三互相看了眼,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叶三三小声缩在了白文学身后:“我记得,一开始,种子是被风吹过来的,然后菜摊大叔看见,才跟我们说这是花种,让我们试着种一种。”
赵想也终于回忆起来,赶紧点了点头。
关岁理看了他们一眼,对着她们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白文学还不知道他点什么头,只能安抚了两个小姑娘,追了上去。
房间里,关岁理坐在床边,坐着眼睛就快要阖上。
白文学忽然就觉得,自己这样急急忙忙过来,好像根本没有考虑关岁理会不会累一样,他之前明明说过,要试着帮关岁理分担一些来着。
他看了眼头顶的2,以如今的天色,这2怕是也很快会过去。
他慢慢退了出去,不管怎么样,他们都需要一个短暂的休息。
深夜。
关岁理是被耳边的水声吵醒的,可眼皮又重得睁不开。
身上沉甸甸压着什么,手脚都动弹不得,手指划过他的脖子,引起一阵的战栗,然后,那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听见了人鱼的声音,难得带了些笑:“要不要,也和我做一个交易?”
人鱼凑的很近,香气却没有再出现,这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只能说明,之前规则加在人鱼身上的某种限制,几乎要消失了。
关岁理不说话,人鱼也不着急,他似乎在看着他的脸,慢慢笑了声。
关岁理并不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他无法开口,他的头脑一直在逼迫自己,才终于吐出来第一个字:“不。”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字,尤其……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我了。”他的手缓缓压下,彻底贴住了关岁理的脖子,然后轻轻地开始用力,“你还没有听我说完,我要做什么交易。”
关岁理停在身侧的手指缓慢地动了动,人鱼余光注意到,有些诧异,可也没有更大的反应了。
“看来你给我的时间不多,”人鱼凑近了些,就像是在耳语,这样过于亲密的姿势,几乎两个人完全靠在了一起,“我可以帮你把他们都送出去,是不是很慷慨?”
关岁理的左手抬起了一半。
“只要你把灵魂交给我,相信我,这是一个非常划算的决定,”人鱼最后问他,“明天你想反悔,可来不及了。”
关岁理的手终于握成了拳,他翻身扫腿,人鱼提前退了开来。
关岁理体力消耗过度,就那么看着他,他揉了揉发疼的脖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我死,我也可以跟你死在一起,大海深处,将是你我的埋骨之地。”
关岁理最后看他一眼,终于确定,这人鱼就是有病,他躺了回去。
人鱼遗憾地站在那里,发出真诚的叹息:“真是可惜了。”
这个时候,如果换个人,比如他们对那个白文学,或许就已经上当了。
关岁理还真是个硬茬子。
“期待明天,我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夜色中,有什么隐去,而同时,又好像有什么在生长。
影影绰绰,伴着风的呜咽。
第029章 航天器
不少人醒的都早, 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晨光初起,头顶的2变成了1。
再也躺不下去,蹑手蹑脚到了大厅,小姑娘们还在睡, 可还是听到声音爬起来, 给他们做了点简单的早饭。
他们随便填了点肚子, 去基地大楼转了圈。
关岁理从卧室出来的时候, 白文学已经带着几个人,挂着一身湿气重新坐在了桌子上,睡完回笼觉的小姑娘们在厨房叮叮当当忙活。
关岁理坐下来,白文学冲他摇了摇头:“找不到什么了,除了一些基本的建筑, 里面的东西没剩下多少,我们出来的时候, 已经开始戒严了。”
关岁理朝大楼的方向看去, 外面终于彻底亮堂起来, 行人拖着被误伤的残骸走在街上, 嘈杂的谈论和猜测从窗户传进来。
昨天的那场混乱, 在他们从防御的龟壳中走出来, 看见天空落下的灰烬后,终于变得震撼而真实。
关岁理接过自己的早饭, 问:“你们进航天器看过了吗?”
白文学疑惑地啊了声。
于是一行人吃完饭, 再一次来到了基地大楼, 被烧得焦黑残破的大楼依旧耸立着, 那些高高的钢架和砖石已经遮挡不住藏在其中的巨型航天器。
如今的大楼已经崩溃, 可依旧有什么, 遮蔽着那一片的太阳, 在所有人心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无数民众和西装革履的人站在警戒线边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座承载着他们希望的大楼曾经做了些什么?
这是一直以来的真相吗?他们是要逃走吗?
要放弃他们这些生活在大楼之外,忍受着高昂的物价以及税率,每一天都艰难地活着的人吗?分明大家本来是一样的啊。
他们实在不能接受,纷纷哀嚎着要闯进去,要质问这些人,他们究竟是为什么,然后被守着的士兵们拦了下来。
身体抗争不过,于是只能用能做到的一切来发泄自己的愤怒,他们捡起石头,脱下鞋子,朝着站在大楼最前方的科勒扔去。
“骗子!”
“你们根本没有想过保护我们!”
“叛徒。”
分不清那是喊叫,还是哭声。
科勒背着手站在那里,他依旧镇定,即使鞋子擦着他的耳朵落下,也像是一切流言都与他无关。
甚至看久了,还会看出几分决绝。
只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人群中的闯关者不禁唏嘘,可他们没有多余的同情可以分给别人,他们趁着这混乱,偷偷混进了大楼。
直到航天器的门闭合,他们该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但那些人的吼叫和悲恸依旧在耳边回响着,清晰得可怕。
航天器的气密阀门打开,舱室内部,一个跟想象中截然相反,充满生活痕迹的实验室出现在他们眼中,他们甚至可以想象到雅可夫平日里如何在这里工作,然后脱下工作服就睡在一边。
他殚精竭虑,甚至背着所有人的骂声,固执地做这一件事。
其实根本不用问他为什么,只要来这里看一眼,就会明白,这里承载了雅可夫,或者说全人类幸存者的希望。
那个空荡荡的,存放过核心能源的透明密码柜,明晃晃地摆在整个舱室的最中心。
他们从昨天开始,一直尽量不去思考的一个问题,终于无比直观地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样核心能源,是他们唯一杀死人鱼的武器,雅可夫已经用摧毁整座大楼的代价告诉了他们。
但那能源,同时也是目前整个人类基地,唯一能让雅可夫带着人类逃离地球,活下去的东西。
一旦他们使用了,成功通过这场关卡离开。
被剩下的人类会怎么样呢?
他们没有了能源,将永远被困在大地上,在这末日中,无法求生的他们即使想要投身生命仅存的大海,进入海洋的钥匙——人鱼也已经被他们毁掉。
人类的两个选择,无论是优是劣,都将不复存在。
这才是法涅斯给他们的任务的真相,末日之下,人类将自尝其果。
久久没有人动手。
关岁理最先径直走向了资料架,一目十行地翻着,其余人也才终于先后散开寻找了起来。
没有关系,这里不过是一场虚拟的游戏,他们只想活下去,他们并没有错。
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从这堆资料里,找到雅可夫或者那枚能源的下落,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否则,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