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低下头，俯视着沈峤青，忽地说：“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你说是不是？仅仅是一个有一半相同基因的个体，并不按彼此的意志而行为，无法预知对方会做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却要为他所做的事情而负责。”
　　“我觉得太可怕了。”
　　沈峤青仿佛已然预感到周念接下去要说什么，他瞳孔缩小，嘴唇颤抖，却也说不出阻止的话。
　　他像是一只落水狗，知道自己犯了错，该被抛弃，十年来的本能又让他的身体停留在这里。
　　“其实我现在有时会想，要是在遇见你的那时候，我没有那么充满优越感就好了。”
　　“我该把你交给儿童福利局，而不是喂养你。我总当自己是救世主，但其实说不定没有我你也不会死。”周念说。
　　“沈峤青，我要是从一开始就没遇见过你，是不是对你我都好。”
　　沈峤青像是连呼吸都没了，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尝试着微微笑起来，每个字说出来都像是刀割：“我总是说我要当你的狗，我想给你帮上忙，想要做一只能完成你任何吩咐的狗，结果我连当一只不给你添麻烦的狗都当不好。”
　　“其实在你亲我之前，我就想，我一辈子当藏在你影子里的人就行了，你一个月，一年，看我一眼，或者不看我也没关系，我会守着你的。”
　　“周念，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活在一个光明温暖的世界，希望你的人生一帆风顺，干干净净。”
　　“是我太自私了。”
　　“你以前不是说很烦我老是‘你别不要我’吗？”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周念，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干净洁白，不要沾上一个泥点。”
　　“但其实我就是那片烂泥，是我把你弄脏了。”
　　周念此时，觉得他的心脏像是木头做的，在燃烧，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据说深度烧伤时，因为连神经都烧毁了，人反而不会有痛感。
　　他现在奇异地怀有像是在进行人生最后一次告别的善意，好声好气地问：“你现在还算是我的狗吗？”
　　沈峤青毫无犹豫地说：“是。”
　　周念想了想，说：“那我最后一次命令你吧——走远点，离我的生活越远越好，好好活着，自己走到光明里。”
　　“然后，这辈子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峤青点头，仰望着他，正如曾经千千万万遍那样，对他微微一笑，温柔顺从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①②③引用自加缪《局外人》。
　　这章写了挺久。
　　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变成爱，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因为这件事，现在会走向绝路也是因为同一件事。
　　反正，这文是恨海情天文学……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本本都搞狗血，小说就是小说，在现实生活中，我希望大家见到这种人掉头就跑，但这是小说，狗血小说，我肯定是怎么狗血怎么来的。


第82章 优越感82
　　周念被家里人断了网,半软禁在房间里。
　　关了一整天。
　　他头一天倒没跟爸妈犟，痛痛快快打了一天游戏，心情比以前一直若有似无地背负着罪恶感要清爽太多。
　　虽然想到之后去了学校,应该无可避免地还会遇上傻x，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大不了以后学聂巍,也做个独来独往、一意孤行的人。
　　至少他还有聂巍这个朋友。
　　吃饭的时候。
　　大哥给了他一个文件夹，说：“挑一个你喜欢的学校。”
　　周念看都不看：“我不转学，我在这里有好朋友，老师对我也很好,我为什么要转学？搞得我好像怕他们了一样。”
　　周尧摔了筷子：“你别倔强了好吗？我让你转学你就转学。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你亲哥,我没资格摆布你？”
　　周念抬起头：“当然不是。”
　　“但是,哥,我不是小孩子气做的决定，我知道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说我，可我只在乎你们对我的看法。你难道会嫌弃我是惹祸精吗？”周念好声好气地说。
　　周尧立即说：“你不是惹祸精,沈峤青是,都是他害你！”
　　周念倒觉得大哥对自己的护犊子滤镜太厚了,诚然，他被牵扯进去是因为沈峤青，但是又不是别人拿枪逼着他跟沈峤青好了那么多年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两人之间的羁绊都是有美好有麻烦,不可能只有好没有坏。
　　他也不再是出了什么事就全部都推到别人身上的小孩子任性脾气了。
　　周念问：“那到时候去了新的学校,仍然有人认识我非议我呢？到时候又花一笔冤枉钱转学吗？再到下下一所学校呢？哥,我知道你是宠我,为我好,但我自己真的不怕去面对流言蜚语。”
　　周尧慢慢地平静下来,像是被他捋顺了毛,忖度了片刻，说：“我只是想，起码保护你到你读完书，学生时代就是该活在象牙塔里，等以后你再长大也不迟啊。”
　　周念目光澄澈地望着他，温和而勇敢地说：“可是我自己想长大。”
　　周尧无法拒绝他：“……那起码过几天吧。”
　　这个要求周念顺从地答应了。
　　他觉得这不是给他自己时间做心理准备，是给大哥时间让大哥冷静下来。
　　晚上。
　　秦老师特地上门来找他。
　　当时周念在楼上，幸好他开着窗户听见了一些动静。
　　本来家里人把秦老师劝回去了，不让秦老师见他，叫人过几天再来。
　　然后周念自己扒在窗户上，跟墙外垂头丧气离开的秦老师大声地打招呼，嚷嚷：“秦老师，你怎么来了？”
　　秦老师仰着脸看他，被他的开朗搞得有点迷惑，说：“我……我来看你啊。”
　　周念觉得秦老师想问“你没事吗？”，但是欲言又止。
　　周念求爸爸妈妈让秦老师进门来跟自己说话，所以秦老师还是进了他的房间。
　　秦老师一进门就看到周念的桌上摊着写了一半的练习册，她目瞪口呆，舒了口气：“我下午看到新闻还担心个半死，你倒好，还能继续做作业。”
　　周念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打了一天游戏呢，刚开始写作业。”
　　秦老师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过来一些，在灯光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担忧地问：“真的没事吗？别是在强颜欢笑吧？”
　　周念说：“那你说完全没事，也不可能。我现在也没上网，不知道网上怎么说我的，我爸爸妈妈不准我看，我自己瞎猜也没意思，我估计都是骂我的吧。”
　　秦老师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哦，还有热评夸你长得帅，大几千点赞呢。”
　　周念愣了愣，不禁臭屁起来，惊喜地问：“真的吗？”
　　秦老师说：“当然是真的啊。”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秦老师问：“你这是打算在家请一阵子假，然后再去学校吗？休息一段时间也好，网上新闻换得那么快，过几天就没人管你了。”
　　周念点点头，说：“其实我无所谓，不过我爸妈担心我的状态，我准备大后天回学校。”
　　“这么快啊？”秦老师说，“有什么讲究吗？是算了黄历？”
　　周念哈哈笑了两声，摇头：“不是啦，是大后天要考试，我不想缺考。”
　　秦老师认真地看着他：“你确定啊？”
　　周念说：“我想不被人小看。”
　　秦老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自尊心比天要高。群里的姐姐们都很担心你，那你要回去考试的话，一定要考好啊！有什么不懂的拿来问我们，除了凌晨时间，我们二十四小时给你解答。”
　　一股暖流流淌在周念的心口，他认真地说：“谢谢姐姐。”
　　秦老师又说：“那你回学校那天早上，我来陪你去上学。可以吗？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还是你家里人会觉得不方便？”
　　“唉，我好像挺多管闲事的哦，但我不做点什么吧，我自己又不安心。”
　　周念很高兴地说：“好啊！那我等你一起去！这几天我找你们问题目哦。”
　　周念说要写作业。
　　那写作业总比没事做胡思乱想要好，家里人就把从老师那里问来的作业告诉他了，写完第二天还找人给他送到学校去，照常批改。
　　周念这个害得同班同学吃瓜好几天没怎么写作业的人，自己反而拿了作业全勤。
　　他人是不在，作业照样在课上被展示。
　　妈妈告诉他，宋老师还紧急开了一场思想教育课班会。
　　严肃教育了大家，就算有同学因为个人原因不想暴露自己是omega的事情，大家也应该给予理解，要关心他才是。
　　没点名。
　　但周念听说以后的唯一想法就是：不如直接报我的身份证算了。
　　他准备回学校以后跟宋老师说声谢谢。
　　校长还亲自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下他的心理健康情况，委婉地表示不希望他转学，表示校方一定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绝不会有校园霸凌的情况，并且夸了周念一番，表示周念是难得一见的优秀学生，多么聪明，等等等等。
　　当时其实还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转学。
　　大哥跟他说：“你别现在就咬死了不转学，到时候你先回学校去，体验一阵子，你要是反悔了，还是想转学，随时可以转。”
　　周念觉得大哥说得也有道理。
　　返校当天。
　　不光是秦老师来了，妈妈和哥哥也一起送他去学校，搞得秦老师坐在车里还有点尴尬。
　　周念觉得，哪天自己去参加高考也顶多是这个阵仗了。
　　别说周念本来就是最近的风云人物，就算他没上新闻，普通日子上学要三个大人送到校门口也够惹眼的了。
　　周念反正一直是发光的校草，受注目礼受习惯了，又做好心理准备，脸不红，也不低头。校门口好像有几个形迹可疑的记者，肯定都没能接近他。
　　大哥最后叮嘱说：“你要是上课上到一半或者考试考到半路觉得呆不住了，也不用忍着，跟老师说一声，打电话，我来接你回家。”
　　周念：“哦。”
　　送到校门口就不能进去了。
　　但周念早在十几米外就看到聂巍挺拽地站在校门口，远远地就对上了视线。
　　这边他家里人才走，聂巍就自然而然地陪在了他身边，若无其事。
　　周念好笑地说：“刚我看你站门口，还以为你今天值日呢。”
　　聂巍说：“没有，我等你来，我想着你今天肯定会来。”
　　周念看了他一眼，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你这个朋友算是没白交。
　　聂巍又说：“这次考试要是我考得比你好，你请我吃饭。”
　　周念笑了：“行，就算你没考过我，我也请你吃。”
　　在走进教室的时候，周念还是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心情。
　　本来大家这会儿正在打打闹闹，稍微有点吵，但当他踏进教室以后，立即安静了下来了。
　　有人悄悄打量他，有人本来看到他了却低头装成没看到，也有人用一副很想跟他搭话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他。
　　有不善，有窥探，有同情，有新奇。
　　又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念在心底嘀咕：什么嘛，我只是分化成了omega而已，又不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周念在自己的座位坐下，跟没事人一样把书包里的书本和文具拿出来摆好。
　　罗鑫跟身上发痒似的，扭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蹭到他桌子旁边：“周念，你不用理那些歧视你的人，我肯定不歧视你。你现在心情不好吧？有什么事你吩咐我做，我给你跑腿。我不让你被欺负。”
　　他这话说得贼兮兮的，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旁边好几个竖着耳朵在偷听的人，闻言不乐意了，马上拍桌子：“靠，谁歧视周念了？”
　　“你说谁呢？”
　　“谁敢欺负周念，我第一个揍他。”
　　周念皱眉扫了一圈。
　　妈的，蹦跶起来的都是班上那几个alpha！以前大家都是一起玩的兄弟，当他不知道这群人一个个都是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小色批吗？
　　周念没好气地说：“别吵我，等会儿不是要考试吗？我还要看书。”
　　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说呢，换成以前，大家大概会跟他嘻嘻哈哈调侃两句，就算捧他，也是对家境好成绩好的同学的捧，现在又有点不一样了，带一点暧昧的讨好，不免有求偶的意味。
　　周念挺不舒服的。
　　这时。
　　班主任宋老师拿着一卷硬卡纸从后门进教室，见到周念，说：“回来了啊。”
　　周念点头：“嗯。”
　　宋老师的目光温柔慈爱，又有一丝怜悯，倒没多说什么，只说：“好好考试。”
　　然后宋老师随便抓了个长得高同学，让人把教室后面贴着的班级纪律表撕下来，贴新的上去。
　　周念转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们从教室后面拉了一张桌子去踩脚了。
　　周念定睛多看了两眼，发现，那是沈峤青的桌子。
　　不止被踩了一两次，上面脏兮兮的，都没人擦。
　　但周念没问为什么不擦桌子，他知道，是因为沈峤青不会回来了。突然之间，周念有种心被挖空的虚茫之感，觉得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了。
　　过了两天，在他又考了第一的成绩出来时，周念还想，假如沈峤青还在呢？他只赢过沈峤青一回，至今也没摸清楚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