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哭直接把凌却尘吓愣了,凌厉的气势眨眼消散无踪,剑也随手一扔,丢盔弃甲:“阿晏,阿晏你别急……好好好我不去找他。那混账东西到底做了什么?”
“他……大逆不道,被我狠狠打了一顿。”沈修远确实难过狠了,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边掉眼泪边断断续续道,“你说……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逆徒……是我这个师尊当得太差了吗?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是我没有教好他……是我教岔了……”
“不是你的错。”凌却尘揽着他轻轻拍着背,“怎么会是你的错?讨人喜欢又不是什么错,错的是那人的喜欢没有分寸。”
沈师尊被安慰了很久,才稍觉宽心,一转头又开始伤心别的:“可再怎么错,他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我一时气恼下手没个轻重,差点把他打死……我师父教徒弟从不打骂,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只会打徒弟……我不是个好师尊……”
凌却尘听见“打死”两个字,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未过门徒弟的身份,不由后颈一凉,神思恍惚起来,安慰慢慢变得有一点敷衍。
好在沈师尊本来就不是真的要什么安慰,只是心里憋得慌,想在凌却尘面前由着性子发泄一会儿,很快便将震惊伤心等等乱七八糟的情绪收拾妥当,抓了块地瓜啃起来。
“好甜。”他眼泪都没擦干净,眼睛都还红着,已经吃得嘴巴鼓鼓囊囊,含糊道,“你还挺会挑的。年糕还有吗?”
“……没了。”
“怎么才买这么点?”一转眼半块烤地瓜已经没了,沈修远拿帕子擦了擦嘴,顺便把脸也擦了一遍,没事人似的开始剥栗子,“闲着也是闲着,来,帮我剥点花生。”
凌却尘:“……??”
白瞎了他一箩筐的担心。
为了照顾沈某人刚刚好转的脆弱情绪,他礼貌地请示道:“那我现在可以去揍人了吗?花生等回来再剥。”
“不可以。”沈修远咽下栗子,正色道,“师门不幸,跟你没有关系。我自己来就行,你别插手。”
凌却尘心里还是很想把某人揍一顿,试图据理力争:“可他对你——”
“坐下,剥花生。”
“……”乖徒老老实实坐下了。
第58章
楚云山很皮实,挨揍第二天就醒了,就是精神不太好。
他一蹶不振地抱着被子,洛怀川就坐在不远的桌旁,慢慢喝着今日份的苦黑茶。
许久,楚云山终于张口了,愁云惨淡,惶惶道:“师兄。”
“嗯?”洛怀川放下杯子,“师尊大概再一会儿就要起来了,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楚云山:“……”
楚云山:“我要在遗言里说什么师尊才肯原谅我?”
“认个错。”
“我、我又没做错。”
“那没救了。”洛怀川抿了一口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
话音未落,屋门哗啦开了,楚云山顿时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下钻回了被窝里。
洛怀川站起来:“师尊。”
“你出去吧,我和云山有事要谈。”
洛怀川从善如流,还很贴心地带上了门,路过院子树下时,恍惚见到枝头有白影一闪而过。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长尾山雀?”他纳闷了一下,“还是白的。”
这只白山雀很快就失去了踪迹,洛怀川在院子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外头寒意入骨,他轻轻搓了搓冰凉的手,终于放弃了,叩响了对面的门。
正好凌却尘也想找他。
很快,两人就着昨晚剩下的一点花生,和平地喝起了茶,凌却尘甚至递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给他。
“……”洛怀川盯着那个手炉,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爆炸才拿来揣在怀里,抬了抬眼皮,“无事献殷勤?”
“有事。”凌却尘有点心不在焉,眼睛不断朝着对面屋子瞟去,这么一会儿工夫,都看了三四回了,“依你看,他会怎么处置楚云山?”
“处置?师尊这人只是心肠软,并非优柔寡断。我那师弟大概会被赶回水云台吧,三五年内是见不着了。”洛怀川往软枕上一靠,捻着耳边的发丝,带着几分慵懒随意。他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唇色殷红,垂眸时一弧阴影落在泪痣上,将那份浓墨重彩的艳丽衬得更甚。
看得凌却尘眼皮一跳,忍不住暗自比较了一番。
单论皮相应该是自己更胜一筹,但洛怀川的好看却有种明知不可,却仍能勾得人飞蛾扑火的魅惑。
然而自己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杜若也曾开玩笑说,玄明君大概是整个修真界最难攀折的一朵高岭之花,任谁想采摘都会被冻死在万丈高山上。
可他现在已经被折下来了,似乎已经失去了这种不可亵玩的远观之美,再没有什么能够和洛怀川分庭抗礼了。
糟糕。
得尽快把季盛勾结魔修陷害清衍君的证据拿到手,然后再正大光明地带沈修远回白凤道结为道侣,昭告天下。
洛怀川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你看我做甚?”
“……哦,没什么。”凌却尘猝然回过神来,随便找了个借口,“阿晏有三个亲传徒弟,我还不曾见过那个封长宁,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洛怀川摁开一枚花生,诧异道,“虽说作为师兄,我不希望三师弟这样不明不白地失踪。但他要是回来,你又多个麻烦,可惜什么?”
凌却尘:“???”
凌却尘:“麻烦?他也??”
洛怀川“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
玄明君有点无语。
“你们师门是不是有些……”他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不大对劲?”
“是只有他不对劲。”洛怀川纠正道,“我和云山都是因为跟师尊朝夕相伴,一时走岔了才会如此执迷不悟,但长宁不一样。”
凌却尘抽了抽嘴角。
这结果有什么区别吗?
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是师娘”,才心平气和地开口道:“哪里不一样?”
“长宁来水云台的时间最短,还不到两年,就表现得对师尊情根深种。”洛怀川摩挲着茶盏,冷笑一声,“最开始那阵子,竟连我也被他瞒过去了,以为只是小孩子撒娇而已。”
凌却尘:“……”
什么叫竟连你也被瞒过了……还说你们师门没问题!??
“后来,我渐渐觉得他来水云台的动机不纯。但封长宁是师尊主动捡回来的,一开始痴痴傻傻,过了半年才逐渐好转。要说装的,我瞧他也实在不像有那个本事。”
“痴傻?”
“对。师尊遇到他的时候,他脏兮兮的活像个乞丐,偷吃人家坟头的贡品被发现了,也不知道跑,差点被那户人家活活打死。”洛怀川慢慢回忆道,“然后师尊替他解了围,又给了他一个包子,他就乖乖跟着走了。”
“确实够傻。”凌却尘评价道,“阿晏怎么乱捡人?傻子都收。”
洛怀川顿了顿,声音飘忽了一下:“因为他挺好看的。”
凌却尘:“???”
“用师尊的话来讲,就是骨骼惊奇万里挑一。”洛怀川难得对自家师尊的行事作风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我怀疑他瞎说的。”
凌却尘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在此事上达成了一致,相视一笑。
洛怀川继续道:“后来长宁的痴傻被治好了,前几个月还算正常,只是离家出走了三次,想让师尊像以前一样哄着他。”
“后来呢?”凌却尘听着总觉得这家伙还是很蠢。
“再后来……”洛怀川又停住了,想了很久,露出十分一言难尽的神色,“他以前可能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纨绔子弟,说话做事都很……不讲道理,总之就是很麻烦。”
凌却尘终于放下心来。
这种人,就算回来了也成不了气候,远不如眼前的洛怀川难对付。
-
两人吃完了花生喝完了茶,沈修远也出来了。
楚云山跟在后面,似乎说了句什么,又越过他,朝着窗边对坐的两人望了望,迟疑片刻,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沈师尊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进来,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洛怀川很识相地起身回自己屋去了,把地方留给了自家师尊。
沈修远坐下后,又叹了口气。
凌却尘拿了个没用过的杯子,给他倒了茶,推过去问道:“楚云山这是去哪?”
“水云台。”沈修远没精打采,“他说自己不会再做逾矩之事,愿意回去闭门思过。我让他回去闭死关,时间一久,总会淡忘的。”
闭死关,那至少要十年。时间会阔如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阻绝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没想到楚云山从沉不住气到现在,不过一夜,就已经被快刀斩乱麻,远远地隔开了。
凌却尘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仿佛是一种奇异的兔死狐悲之感,等回过神来,已经覆上了沈修远捧着茶盏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沈修远:“?”
沈修远迷茫:“怎么了?”
“没什么。”凌却尘缓缓松开手,眼神闪烁,似是无意道,“对了,之前我送你的那枚平安扣呢?”
“在这呢。”沈修远从怀里摸出来给他看。
“你说以前也有过一个能储物的平安扣,怎么丢的?”
“啊?”沈师尊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努力回忆了一番,实在记不起来那个小东西是怎么掉的了,诚实道,“忘了。”
“……真的忘了?”
沈修远仔细想了想,笃定道:“真忘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而已。”凌却尘取过那个平安扣,“我帮你改成能储物的,过两天再给你。”
第59章
楚云山一走,山上的日子忽然有些寂寞起来。白天凌却尘依然呆在浮生水榭,草庐里就只有洛怀川陪着沈修远。
对此凌却尘颇觉不满,数次暗示沈修远丢下徒弟来陪自己。
但沈师尊坚决不肯。
“怀川修为尽失,日日留他一人在山上,我哪能放得下心。”
凌却尘有点焦躁:“你又不能照看他一辈子。”
沈修远喝掉最后一口粥,舔了舔嘴角,把酱菜碟子往洛怀川那边推了一下:“为什么不能?他这辈子都是我徒弟。”
正在安静吃早饭的洛怀川顿时噎住,抬起眼,目光很微妙地和凌却尘撞了一下。
两人又很默契地同时撇开目光。
凌却尘觉得洛怀川应当是不赞同这句话的,但也偏偏是这句话,让他能安稳端坐在沈修远身旁,不至于像楚云山一样被赶走。
一个心有不甘,一个如鲠在喉,谁都别想好过。
这顿饭两人都没吃出什么滋味来,只有沈修远又美滋滋地多吃了两个肉包,顺便还点了晚上要吃的菜。
“八宝肉、鳝丝羹、油煎豆腐、桂花糖藕……”凌却尘无语,“你吃得了这么多?”
“吃不完的留到明天吃。”沈修远笑眯眯地推他,“今天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了。”
凌却尘走后,沈师尊立刻拽着大徒弟去了厨房。
这个厨房闲置已久,后来凌却尘找人修缮草庐的时候也顺带给修了修,勉强能烧个热水,柴油酱醋一概没有,空空如也。
但今日却像模像样地放了些新鲜的青菜和鸡蛋,还有一把面。
洛怀川轻车熟路地帮忙生好了火,回头劝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行。”沈修远捋起袖子,“为师一定要亲自下好这碗面。”
“……”
洛怀川深知自家师尊厨艺的水平:卖相极差,咸淡随缘,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毒不会吃死人。身为沈师尊第一个亲手带大的幼崽,他最初努力修炼的动力之一就是为了辟谷。
就沈修远这水平,平时喂一喂捡来的幼崽徒弟们还凑合,但要想做一份给玄明君的长寿面,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沈修远已经偷偷练了两天,奈何每天不能做太多,不然以师徒二人的食量,不够把这些失败品完全毁尸灭迹。
沈师尊坚决认为是大徒弟不够能吃限制了自己的厨艺进步,给徒弟盛面的碗一天比一天大,今天已经进步到脸盆这么大了。
洛怀川想象了一下即将到来的午饭,脸色略差,提前不太舒服地揉了揉胃,道:“谁和你说的,今天是玄明君的生辰?”
“我偷偷从杜若那里打听来的。”沈修远往碗里打了个蛋,“每年这天,他都会拉杜若下山去喝酒,虽然不吃但会点上一碗面,应该就是生辰了。”
洛怀川:“……?”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也许是什么不太好的日子?不然人家为什么还要喝酒。
洛怀川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不大,便又作罢。
重要的不是今天什么日子,而是师尊亲自下厨煮长寿面的心意,要是凌却尘那厮不领情,他就要重新考虑把自家没出息的二师弟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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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上午,在鸡蛋和青菜用完之前,沈某人终于煮出来了一碗卖相味道俱佳的长寿面,立刻如获至宝地放进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保鲜灵器。
洛怀川看着旁边满满一铁锅的失败品,面有菜色。
“师尊,我们能不能不吃这个?”他试探着问道,“吃不完的可以倒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