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之后，他先是紧张地绷紧了身体，然后不停地调整着面部表情，最后扬起嘴唇，让自己露出了最完美标准的温柔假笑。
门童敲了敲门：“领班大人，我有消息禀告。”
两秒后，门里传来领班拖长的嘶哑嗓音：“进来吧。”
门童保持着微笑，不明显地深深吸了口气，他推开门，低头颔首地走了进去，从他压低的视野看去，他只能看见领班穿着西装的身体，看不见他的脸。
领班的声音又哑又慢，调子也有些怪异，不像是人的声音：“什么消息？”
门童道：“有两个顾客今天会出中心区，我让车子从南门送他们出去了。”
领班长长地嗯了声：“做得好，现在过来领奖吧。”
说完，领班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叮咚作响的玻璃瓶，然后倒出了一枚药片。
门童连忙上前去，伸出双手接过药片。
这个药，能缓解他们身上那长疙瘩的怪病，就是酒楼有个规定，领药道谢时，必须要抬头直视领班的眼睛。
捏着药片，门童咽了咽口水，最后他鼓起勇气，笑着抬头看向领班：“谢谢领班大人。”
“不用谢，你表现好。”领班的声音里也带着笑，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五官，他的脸上，长满了眼珠子。
那些眼珠就像是饱满的葡萄串，挤满了他整张脸，而声音，就从眼珠们底下的某处发出来。
“所以，都是你应得的。”领班说话时，他满脸的眼珠的不停上下左右的晃动，瞳孔或眯起或扩散，每一颗眼珠里的情绪都全然不同。
门童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脑中眩晕无比，浑身发麻，他衣服底下那个细密的小肉疙瘩仿佛被唤醒了，阵阵发痒，好像有东西要钻出来了。
“您没别的吩咐的话，那我先回岗位去了。”门童立马低头避开视线，匆匆离开办公室。
他边走，边忍不住抓挠着身体。
只是对视了一眼，他身上的肉疙瘩数量就瞬间变多了，门童害怕不已，连忙干吞了药片。
药片的药效很好，立马安抚住了他身上的肉疙瘩。
门童长长舒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好多了，甚至一些已经长出来的肉疙瘩都愈合消失了。门童满意的摸着自己勉强恢复了平整的手臂，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的后背上，一个硬币大小的肉球，悄无声息地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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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区一共有四个出入门，每道门都有严密的安保看守，以防止外面的穷人闯入，破坏中心区的安定。
江简他们被观光车带向了南门。
道路两旁全是造型漂亮，装修精致的建筑或者店铺，客人数量不多，但无一不浑身名牌，贵气逼人，身边还跟着一个或者好几个漂亮的年轻人。
路上江简试图跟司机交流，但司机和酒店服务员一样，只会回答他工作范围内的事，超过范围的一切问题，全都只字不提。
十几分钟后，南门抵达。
保安交给了江简和越州两张身份卡，等他们返回时，卡片就是通行证。
江简好奇问道：“如果身份卡丢失了呢？”
保安微笑着回答：“那想要进入，每人需要缴纳十万罚款，并且必须要在三小时内完成百万消费。”
江简接道：“达不到又会怎么样？”
保安笑着垂下头，模样恭敬谦卑：“会被赶出中心区，但我们相信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能来天堂岛的人，怎么会有付不起百万代价的呢？”
江简：“。”
“如果您实在担心，可以聘请专业贴身保镖。”保安道，“他们不仅会保证您的安全，还能让您在返回时不用出示身份卡。”
江简抬起眼，看向保安身后。
天堂岛建筑奢华无比，连保安亭都有三层。此刻，第二层和第三层的窗户前，都静默地站着两道高大的人影，每个都带着黑色的面具。
四个面具人安静地俯视着江简。
江简的视线逐一扫过四个人，得到了一模一样的信息条：【初步检测结果：畸变者（？）畸变方向：？等级：？】
保安道：“一个贴身保镖只需要二十万，雇佣时间为十二小时，非常划算。外面穷人数量多不说，他们性格也非常暴躁凶狠，道路还混乱不堪，没有地图，很容易迷路的。而我们的保镖对环境非常熟悉，不仅能保护您的安全，还能做向导。”
江简想了片刻，道：“好，我们要一个保镖。”
保安笑容温和：“不好意思，保镖两个起聘。”
江简：“……”
他卡里可没有那么多现金。
于是江简看了一眼越州，然后对着保安说：“那算了，我们不要了。”
保安：“？”
江简带着越州，抬脚便往前走。南门是一道看着就异常厚重的复古红色木门，门上安装有电子密码锁。
“麻烦开一下门。”
保安抬手按着耳麦，静了几秒，他才笑着道：“好的，尊贵的客人。”
十位数密码输入完毕，门锁咔哒一声脆响，厚重的木门缓缓弹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保安站在江简和越州身后，微笑着道：“那么，祝两位客人旅途愉快，愿您平安回归。”
第92章
踏出大门的瞬间, 江简就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里面混合着垃圾味，生锈的铁皮味, 泔水味, 粪便味，以及重香精的食物气味和腐臭味。
混乱压低的吵闹人声以及摩托车的轰鸣声顿时传来。
江简顺着声音一抬眸，就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铁皮屋子, 像是破败的箱子, 一个挤着一个，贴着中心区围墙开始, 一路延伸到视野尽头处的密林里。
密集的房屋中间，留着几条狭窄弯曲的空隙，作为来往的道路。
每间铁皮屋门口都至少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人。现在，这些人全都抬起了头，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江简和越州。
“老板！”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他距离近, 三两步就冲到了江简脚边，直接跪下, 抢先道“您是不是出来参观的, 我能带路！只收一千块！”
江简抬起眼，扫过最贴近中心区围墙的一间铁皮屋。那是家简易小卖铺, 里面摆着些速食饮料，而门口挂着一块牌：“矿泉水——50。”
这天堂岛上物价, 不是一般的离谱啊。
“老板，带我！”另一个人也扑了过来, 与他一起的, 还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枯瘦男人, 他们毫无底线的直接开启恶性内卷。
“我只要九百！”
“我只要八百老板！”
“我我我，我不要钱！”
江简看向不要钱的那个：“那你要什么？”
这个不要钱的男人身材格外瘦小，头发凌乱油腻，完全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了脏兮兮的下半张脸。
他似乎还没成年，下巴上并没有胡茬。
“管饭就可以。”少年嗓音很怪，尖利中带着些沙哑，“我快饿了，我不要钱，给一口吃的就可以。”
江简看了会少年，说道：“那就你了。”
但其他人并没有因此散开，他们仍旧团团包围着江简和越州，并且从周围聚集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江简抬眼看去，全部都是身材枯瘦的男性，并且他们当中还有好几个人，身体表面都长着细小的肉疙瘩。
那是污染导致的畸变，疙瘩越大，面积越多，畸变越严重。
看这些人的皮肤上的程度，应该是最近一两个月才开始的畸变。
“老板，你也可怜可怜我们啊。”包围的人群喊着说，“我们也吃不起饭，你也赏我们点东西啊。”
“对啊，老板你能来天堂岛，一定资产亿万吧，赏我们几百块吧。”
包围他们的人群激动地往前挤着，甚至还伸出了手，直接要抓他们。
江简偏过头，看了一眼越州。
越州这次认出来了，这是让他动手的意思，于是越州拉下口罩，吐出了一个字：“滚。”
言出法随，字音落下的瞬间，力量瞬间荡开，周围的几十个枯瘦男人齐齐被撞飞，然后滚落在地。
江简垂着眼，眸色冷淡：“下次再随便靠近我们，就直接杀了你们。”
摔倒的众人身体顿时缩了缩，互相看着眼色，不敢再随便乱动。
这一招杀鸡儆猴后，连那些站在远处和暗处观望的人，也畏惧地停下了动作。
江简最后看了眼摔在地上的少年，让他带路离开。
少年连忙爬起来，带着江简他们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
也就在几人离开后不久，隐藏在角落里的某间铁皮屋里，两个黑袍人藏在铁皮窗后，静默地目送着江简几人走远。
小路路面非常泥泞，不知道是被污水还是液体打湿了，不仅湿滑，还带着浓郁的奇怪臭味。
少年埋头走在前面，说道：“这一块是外层最穷最破的地方，不过也因为这样，住这里的人都没有力气干坏事，所以可以放心。”
说话间，江简瞥见一间房门敞开的铁皮屋，里面不是家徒四壁，连人都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那人已经瘦到了皮包骨的地步，侧身躺着，脊骨嶙峋的后背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细小的肉疙瘩。
江简道：“不是说天堂岛上遍地都是食物吗？”
少年冷笑了一声：“再多的食物，也喂不饱懒惰的蝗虫。”
江简点头，确实如此，他侧过视线，又看见了一个皮包骨人，并且那人身上也长着细小如痱子的肉疙瘩，只是数量更少。
“他们身上长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一直都有吗？”江简目光扫过周围，问出了最令他疑惑的一个问题，“还有你们这儿，没有女人和孩子吗？”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他抬头盯着江简，藏在乱发里的眼睛像是野狼：“回答这些问题要收费，一个问题一百块。”
江简看了一眼少年凹陷的脸颊，以及高高鼓起的锁骨：“一千块，全包。带路和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如果表现好，我可以考虑给你小费。”
少年盯了江简几秒，说道：“我不要小费，但你要给我两千。”
说完，他似乎是怕自己筹码不够，于是补上了一句：“我姐姐在里面做服务员，她告诉了我很多秘密。”
江简并不相信这个少年的后一句话，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反正这两千块可以报销。
少年继续带路，同时慢慢回答问题：“他们身上长的是鱼瘤病，大概是一个月前开始出现的，每个人长得的大小和程度都不一样，听说等这东西长满全身，人就会死掉。”
“不过中心区有可以缓解的药片，但只发给在里面打工的人。那些人的工资和奖金就是药片。”
“至于这里的女人和孩子……”
少年拐出小路，把江简他们带到了树林边上，茂密的灌木与树木间，同样能看到大片的蓝色铁皮屋，从外观上看，它们比树林外的更新更大。
江简看了一眼，皱眉问道：“女人和孩子都被关在里面吗？”
少年点头：“五年前的时候，他们说，岛上的女性娇弱，尤其是怀孕的女性，她们很容易受到伤害，也很容易生病，所以他们免费修建了这些房子。”
“一开始，这些屋子只供怀孕的女性暂时居住，但里面条件太好了，温暖的屋子，免费的食物，没有流浪汉骚扰的安全环境……大家都想住这样的屋子。”
“没怀孕可以想办法怀孕，怀孕了生产了，可以立马再怀上……于是久而久之，这些屋子就变成了岛上女性们的聚集地，他们甚至为此改变了规则，只要住在里面的女人可以保证一年生一个，就可以一直免费住在里面。”
“而生下来的孩子们，有的立马就被带走了，有的会慢慢养大，然后送到中心区里，还有的直接扔到了外面那些铁皮屋门口。”
江简问道：“被带走的，是带到了哪里去？”
少年摇头：“不知道，我知道他们带走了很多，而且早在几十年前，岛上就一直有孩子被带走，听说以前一个孩子可以换一万块。留在这个岛上的人，大多都又懒又穷，他们为了不用工作，宁愿一直生孩子换钱。”
说到这里，少年声音变得愤怒：“不仅仅是孩子，还有女人，在这个岛上，都可以卖掉换钱。”
江简看着少年：“你的母亲被卖掉了吗？”
少年表情一僵，惊愕地抬头看向江简，意外江简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不是母亲，我母亲那个时候，她那个年纪的女人已经不值钱了，那时值钱的是十几岁的，刚拥有生育能力的女人。”
少年低下头：“所以我才十三岁的大姐，被卖掉了。”
江简道：“那你呢？”
少年愣住了：“什么？”
江简略微偏了一下头：“你今年几岁了，为什么你没有被卖掉，你……明明也是女生。”
少年，不，少女顿时环住了自己的胸膛，她粗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男的。”
江简没继续性别话题，而是问道：“你大姐被卖掉了，那么进中心区打工的，是你二姐吗？她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跟你交流的？”
少女顿时底气十足，恶狠狠地盯着江简：“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最后你赖账不付钱给我怎么办？这些问题我只会在你回去之前，你付钱的时候回答你。”
说完，少女嘀咕着说：“之前也有几个人，还说付我五千块，让我带路解答疑惑，结果现在一分钱也没拿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