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森鸥外,传达了这句话之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让太宰治放心,首领不会杀了他的话,完全没有提示什么的意思。
太宰治只好抱着隐秘的心思,硬着头皮一个人进去。
“早听中也说林太郎身边有一个很聪明的助手,现在看来就是你了吧?”
“是,首领。”太宰治刚走到合适的位置就听见这么一句,他临危不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想亲身体会得罪正冈子规的下场:“我是太宰治。”
太宰治灵活的脑袋里开始猜想正冈子规会和他说什么。
人间失格?
这位首领倒也没有想治病的意思,从中也那里套的话判断,是个相当固执的人,恐怕不会承认自己有病。
森鸥外?
只能是这个话题了。
只是正冈子规的第一句话完全偏离了太宰治的预想,那个男人问他:“听说,你在调查我?”
太宰治心里一顿,这个掌控力不对劲。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在这个时否认绝对是找死:“是,首领。”
他悄悄地抬起眼眸去观察首领的背影,因为看不见正面,不能直观地从面部表情判断,太宰治判断不出来一个准确的结果。
但他能肯定一件事:正冈子规的病情要么是完全没病,要么就是到了病入骨髓的极致后那段短暂的清醒时刻。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正冈子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在太宰治心里越来越清晰。
“你调查到了什么,和我说说,放心,就算是查到了机密我也不会杀了你。”
太宰治不知道为什么迟疑了一下。
他说:“我只有不成型的推测,首领也要听吗?”
“无妨,我很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那就没办法了。
太宰治瞳孔无神,他拍了拍肩膀上的褶皱,在指尖接触到一个硬质的小玩意时没有选择把它拍下去。
“我查了一下横滨的各项发展,还有很多属于港口Mafia名下的产业情况,很奇怪,很多本来应该因为港口Mafia动乱而下降的事情仿佛都没有受到影响一般。”太宰治也不费心思去观察正冈子规做什么了,他直接说道。
“我发现您很大幅度上增长了军警、特务课这种白道组织在横滨的话语权,还让一些灰色组织有机会成长。我本来以为您的意图是在为横滨随着时代发展做谋划——但这是不考虑您的作为在内的推测。”
太宰治用一种难以察觉的恶劣语气说着,他知道有一个不在场的人也想知道这里在说什么。
这一刻他对这对父子有了很大的改观。
他完全不掩饰聪明的头脑,将自己调查了很久的事情全盘托出:“如果算上您故意放出去的流言,告诉外界您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些行为就不太一样了。”
“如果您真的疯了,我怎么推测也解释不清,但如果您还是清醒的——”
太宰治话题一转,他重新起了句开头:“抛开一代统治者用来留住下属的武力、财力、权力不谈,最重要的一点是活着,统治者活着才是最稳定的利益来源。”
“死人没办法给活人带来利益,但死人的财富是无主的。所以人尽皆知的您病了、疯了、快死了,都是为了铺就一场盛大的测试。”
测试什么?
测试横滨。如果正冈子规不是疯子,他把港口Mafia拽上适应新时代的位置,扶植白道,保持横滨平衡这些都足以证明正冈子规这个用三十年时间铸造横滨的人也在为横滨的未来考虑。
可是他用的却是对横滨危害最大,也是权力转移得最彻底的一种方法。
这个方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太宰治恍然惊觉,在红发首领对他的推测无声的认可下呢喃:“为了森鸥外。”
真是个狡猾又恐怖的谋划。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很多,太宰君。”首领站起来,转过身来打量他,太宰治汗毛耸立,闭上嘴决意不再多说什么。
“我可以让你成为林太郎的直属部下么?”
正冈子规说。
太宰治惊讶道:“为什么?”
“林太郎可能需要一些与众不同的手牌,我不需要你效忠他,也不需要你一直待在港口Mafia,我要的只是你的能力。”
正冈子规很直接的说道。
太宰治低笑一声,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我有拒绝的权利么?”
“或许有,但不在现在。”正冈子规说,他挥了挥手:“好了,其他的事情说太多也没有意义,你可以走了。”
太宰治却没有离开,他提醒道:“您好像还没履行答应少主的事情。”
“你的无效化异能?”正冈子规的回答模棱两可,“等他能赢过我再说吧。”
太宰治问,他精确地说道:“是因为对您来说人间失格反而是副作用么?”
“聪明人应该懂得将未尽之言藏起来。”正冈子规重复道,“你可以走了。”
太宰治不再说什么,领命告退。
就在太宰治推开门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又传来首领的声音:“对了小子,回去之后记得替我转告林太郎,我很幸运能看见他成长。”
即将走出办公室的太宰治转身弯腰回应:“是,首领。”
他想,不过应该不需要转告,那个人已经听见了这临终遗言一样的话。
当太宰治走出办公室,从电梯直达总部大楼一层的时候,他看见了被人拦下不能再进来的港口Mafia少主。
森鸥外听见了,但是或许正冈子规也察觉了。
太宰治回头看向这座宏伟的高楼,又转过身继续走向森鸥外,心里没由来有些不属于自己的哀叹。
不过没关系,他们应该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如果死亡,至少离别。
…
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每次坐在落地窗展望城市风景的时候浮躁的心都会平静下来,长泽时礼经常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的靠椅上,点一支烟或倒一杯酒再静静思考。
袅袅烟雾或苦涩幽香都可以很好的放松心情,不过长泽时礼不爱抽烟,所以他只拿来了酒。
苦酒入喉,长泽时礼瞥见了袖子上有一抹鲜红,翻过来仔细一看,正是几个小时前死去的部下的血,猩红色在洁白的衬衣袖口格外刺眼,于是他折起袖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躁动,红发Mafia的手下意识摁在了雨御前上,在发现是许久不见的系统时才松开武器,重新靠回椅背上。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长泽时礼说。
那天系统和他就异能影响的事情争论了两句之后着急忙慌地消失了,系统嘴上说着回去总部开会,但一连几年没个声响,长泽时礼还以为它又要重复最初的行为呢。
「会议通过了,这段时间我在方案的和其他合作方沟通。」系统团成一个球,稳稳地缩在雨御前的刀镡边边上。
无端让人感觉很委屈又可怜兮兮。
长泽时礼不吃这套,他用力按压眉骨内侧,保持清醒的同时诱导性发问:“是比你和我的任务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别,我不和你提这些。」系统明显十分萎靡,它很有自知之明地抱紧自己:「这是机密。」
它长吁短叹的,好像这段时间遭受了重大打击。
系统问道:「森先生还有多久继位?」
长泽时礼伸出两根手指把系统从雨御前上钳起来,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去,保证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使用雨御前。
他回答道:“他应该是打算最近就行动,如果你很着急的话我可以授意我安插的卧底说点什么。”
「……?」系统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等等森先生在你这里这么脆的吗这都几年了怎么连——」
长泽时礼按住焦急到要冲过来的系统,解释道:“他在我手上输过一次,这是党争,他连我的死忠都设计杀了两个,我只安插一两个卧底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系统哑口无言,「你对他是不是多少有点严格了?」
“有吗?可是里世界斗争不是用来决定谁的正确性,它只会决定谁会留下。”
“经过这场风暴锤炼后的林太郎又或是横滨都会比以往要坚固无数倍,哪怕再有人觊觎这片土地,觊觎港口Mafia的价值……”
长泽时礼半垂眼眸,嘴角扯出笑容,眼里划过一抹流光,他说没把话摊明白,但一切尽在不言中:“那就祝他好运了。”
系统心里默默吐槽,幸好会议通过了,不然宿主留下的影响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不在路线上的乱子。
“不过林太郎的长进着实令人惊讶。这段时间他很能抓住机会,特务课投来的橄榄枝接得也很聪明,没有被荻原的弟子用异能开业许可证套进去,反而借此来抢了首领的声望。”
“最让我开心的还是他在这方面很像我,不像夏目漱石,挺好。”长泽时礼哈哈大笑起来,有种小朋友之间抢玩具抢赢了的好胜心。
要是夏目漱石在这里一定要笑骂一句‘幼稚’。
“我想想,经过尾崎红叶事件失败,林太郎真正要发起反抗的最优选会是使让武斗派哗变。”
长泽时礼欣慰地展开眉眼,他准确地推测出森鸥外的打算,都说知子莫若父,他甚至连森鸥外的思考逻辑都能找到:“我、不,应该说正冈子规的专权统治来自于其麾下的那批精锐的异能者队伍。其他经济上的交易虽然部分是看人情,但绝大部分还是考虑继任者能否给他们同样的利益,毕竟怎么说他都是顺位继承人。”
这么喃喃自语的长泽时礼决定道:“我得找个时间见见夏目漱石去。”
任何人此时从他脸上能看见的都是对孩子成长的骄傲和自豪,就像长泽时礼想做的:“我要向金之助炫耀,怎么说他都是林太郎的老师,是同为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我要他给新王写下祝词,在万众瞩目中为林太郎加冕——见证新一代的诞生!”
第65章 说,一切为了横滨(32)
巷口走过的是只三花猫, 猫的身姿矫健,轻而易举就跳上了堆放在一起的废弃电器上, 然后又踩着这跳上另一个更高的地方。
它似乎有着吃不到小鱼干之外的烦忧, 柔软修长的尾巴不停的甩动着,像无形无色的水又或是风,或许看得见,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高墙后去了另一条街。
它抄了个近道, 从墙那边过来的, 往下跳的时候也许还会观察哪里更适合落脚。
不过这里不是猫的目的地。
猫抬着下颚, 似乎是在看路灯下绕着灯光嗡嗡作响的飞蛾, 温和的路灯光映照到它圆润的瞳孔,三花猫的毛发也被这光衬得发黄,它盘起尾巴在这里坐下,不知道猫想借着灯光思考什么。
直到一点冰凉落到猫的鼻翼上。
是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幕上飘下来, 挂到猫毛上,猫才惊觉自己又该出发了。
街道上的人们也看见了雪,本来安静的街道上多了一点喧嚣, 各自散开,怕雪下大了就不好回家了。
猫不打算回家, 它越过幢幢灯影,与无数人擦肩而过,最后没入路灯照不到的巷道里。
穿行许久,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到了一个八街九陌的小片天地。
那里有家酒馆。
铺子不大, 是两三层高度, 夹在两边的楼缝里, 店铺门口的迎客板有些破旧,写字那面有不少凹陷下去的痕迹,门口挡风的布料倒是崭新干净得和两侧久经风霜的门框有些不相称。
也许是大正时代就存在的店铺吧。看见这家店的人一定会这么想。
猫踩过地上的薄雪,身影消失在了酒馆的门帘之间。
…
今晚横滨街道上没多少人出门,正冈子规来店里的时候顾客本就不多,坐等一会儿之后更是三三两两的只剩下几个。
店家放了一台留声机,放着不知道是不是上个世纪保留下来的音乐,给温暖的室内又烘出一份热度。
角落桌上放了两瓶酒,正冈子规喝了半瓶,正打算再给自己倒一杯的时候,一个阴影挡住灯光落到了他身上。
“哟,晚上好。”正冈子规抬头看去,熟稔地打招呼,“来迟了,罚你付账。”
站在正冈子规面前的男人穿着藏青色西装,也见着天冷了,戴了顶圆檐帽子,帽子压下颜色各异的三花发色,把胡子收拾干净之后倒显得比以前要成熟稳重了不少。
听见正冈子规的话,来者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而无奈地提了一下嘴角,“不是说你请客吗?”
“我请客难道不一直是你付钱吗?”灯光下的红发男人弯起眉眼,将倒好的新酒递给他,说着“要是没带钱的话我们俩就只好一起被扣在这儿了”的玩笑话。
夏目漱石沉闷地将清酒一饮而尽,酒是温过的,酒香清冽,酒液划过口腔时留下甘甜,还有一丝青梅的酸。
夏目漱石放下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这不是正冈子规喜欢的酒,正冈子规偏爱烈酒,从来不沾甜口的。
“再来一杯?”
红发男人在灯光下,不同于在港口Mafia的冷酷模样,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在劝酒:“知道你不爱喝酒,所以给你挑了瓶梅子酒。来吧,再来一杯。”
“子规。”夏目漱石喊他。
“嗯?”
夏目漱石以为自己会如同每一个与朋友相隔多年再见面的人一样,在相会的时候轻声问出‘这几年过得还好吗’这样的话来,可他张了张嘴,什么寒暄的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