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泽时礼笑着回答“很多人。”
“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
“为什么。”荻原井泉水觉得他的这位友人真的是疯了一样,“你活得可以比我更久,没必要这么着急。”
说句不好听的,港口Mafia发的是战争财,但战后清算不会牵扯到正冈子规,他仍然还有时间,不需要拿太多东西给未来做赌注。
长泽时礼倚着靠背,向夕阳举起酒杯,对世界递上敬意,但他不认同荻原井泉水的话,所以回答说“旧时代要结束了,荻原。谁也别想从时代更迭里幸免。”
这样的话就算是荻原井泉水也没办法否认,毕竟他就是被旧时代洪流卷走的人之一。
只是。
荻原井泉水贸然发问“正冈子规你和我说实话,夏目君给你找的异能医生你见过吗?”
知道正冈子规异能的荻原井泉水猜只有三个人知道,夏目漱石森林太郎,再就是他这个昔日合作者,这家伙瞒得紧倒不是怕别人知道了他的异能暗杀他,而是因为这个副作用。
听夏目漱石说正冈子规家那个小子跑去学医就是为了这个。
长泽时礼对着夕阳小抿一口“看过。”
这话一出荻原井泉水就知道了,他问道“但没诊过吧?”
红发男人横了他一眼“知道就不要说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荻原井泉水乐不可支,眼角笑出泪花来“这句话要是传到夏目君耳朵里我说不定还能在临死前看上一场好戏。”
“花枕能增强你非人的一面,让你对别人的精神世界如同探囊取物,但同时也会劣化你人的一面,你在这些世界里承受无数摧折,直到丧失人性,完全被异能奴役,陷入癫狂。”
荻原井泉水啧啧称奇“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在有继承人之后会安顿下来,没想到你居然更激进了。”
“持续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不,你这种人,应该是从头到尾,恨不得把自己的余生都透支进去才好。”
长泽时礼不说话。
荻原井泉水看着友人的侧脸长叹一口气“这样的话我倒是不敢把东西托付给你了。”
他的友人正冈子规实力雄厚,但性格上委实太过于偏激了。
也难怪夏目漱石受不了,换他他也要被这样一意孤行的态度气得不轻。
长泽时礼目不斜视,直接点破他的意思“‘欧洲异能战争时期创造出过一个非常出格的异能道具,它拥有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这样的东西你想托付我还不想要呢。”
荻原井泉水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几年前和我的调查员打交道的人果然是你派去的。”
“「书」是在我手里。”荻原井泉水承认道“它的作用和传说一样很广,是个非常强劲的因果律武器,但它却不像是传说中那样是个万能许愿机。”
“你知道,我想赢。所以我曾经尝试用它翻盘,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万能许愿机,把一切机遇交给这样的东西……”
荻原井泉水沉重地叹道“是我太理想了。”
他即将在全面战败后被送上军事法庭,荻原井泉水这次来横滨不是为了和老朋友叙旧,而是为了把「书」托付给能够信得过的人。
“比瘟疫、战争、自然灾害,更可怕的是权利带来的欲望。”
长泽时礼睥睨他“而比这更可怕的,就是为了各自理念奋不顾身的人,拜倒在理想下的狂热信徒比利益至上更难缠,——你确定要把集一切欲望于一体的东西放在横滨?”
荻原井泉水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种态度,别人眼里的无价之宝和救命稻草到了你这里就被贬低得跟什么似的。”
长泽时礼哼了一声“危险品。”
“对比下来明明黑之十二号更容易爆炸吧?”荻原井泉水说道,“我可是听说了,他连自己的创造者牧神都会杀。”
“那也比不过「书」可能带来的灾难,人们总是会把虚无的目标寄托在没见过的东西上的。”长泽时礼冷静地说道。
“好吧、好吧。”荻原井泉水认命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那本书没有封皮,页内也没有文字,像个还没被涂鸦过的干净绘本。
特务课找它用了很多年才从它的上一任主人那里抢来,但等它到荻原井泉水手上的时候,战局已经无力回天了。
荻原井泉水当着长泽时礼的面翻开「书」,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从撕下一张纸来。
“「书」的消息会在种田山头火身上,而这张就是展示给觊觎它的人的样品。”
特务课会是守住消息的第一道墙。
“但是我们需要交涉的中介,无论是哪个势力争夺它,港口Mafia都不应该贸然最先出手。”
港口Mafia是后盾,也是最强硬的手段。
荻原井泉水把那张纸折叠起来收好,又把那本书递过去,他说道“我本来是想告诉夏目漱石的,不过鉴于你和他的关系,我想这件事还是你来想要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长泽时礼没有直接伸手去接,而是荻原井泉水再三把东西递过来,他才问了一句“特务课守得住它吗?”
“这个你放心,我就算是死了我的学生还活着呢。种田那孩子去找夏目漱石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信他,倒可以信信夏目漱石。”荻原井泉水说。
长泽时礼摇头,他摩挲着玻璃杯的尾端,说道“这个计划不行,不够完善,不适合现在的横滨。”
他把「书」接过来,对着一片空白的页本沉吟许久。
荻原井泉水见他接过去,才放下悬着的心,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我死后,种田会全力配合你。”
“不,我在想。横滨在战争期间涌入了很多组织,战后也会迎来更多的非法交易。”
长泽时礼摇了摇头,他需要的不是将死之人的承诺。
只是这句话令荻原井泉水骤然起身,差点打翻了手里的酒杯,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友人。
荻原井泉水听懂了言下之意。
红发Mafia在他注视下,说道“我在想,不如趁着旧时代的末尾,全杀了,总比留在横滨当隐患好。”
荻原井泉水压低声音,怒声质问“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正冈子规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很差,但他还没有实打实的做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战争年间、以及战争之前横滨的欣欣向荣是因为谁。
但长泽时礼挑头用那双早已丧失人性的金眸回视他“我只需要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
荻原井泉水怔然。
港口Mafia于废墟与战火中铸成,它的原料是忠实的拥趸者和无辜的枉死者,由最黑暗的时代里流淌的鲜血给它淬火;最后,它会是一柄锋利的剑。
但新时代不需要打手和枪支,比起这些,它更需要律师和金钱。
正冈子规想用个人声誉,换在横滨早就失去影响力的白道重新回到它该在的位置,否则特务课根本保不住被撕下的那张诱饵。
只是这样做横滨势必会陷入恐慌,而这把在旧时代铸造的剑,和剑下染血的金钱与权利会交给谁呢?
“啊……。”荻原井泉水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至极,想说些什么,但理智告诉他正冈子规说的是最好的选择。
无法做出回应时,他的视线扫到酒杯。
此时已经没有比举杯更好的赞同了。
“敬横滨。”
“敬横滨。”
第59章 说,一切为了横滨(26)
两年后, 一处小巷。
从巷内堆放的垃圾袋和杂物中清出一条小路来,再往里几步,巷子尽头是间有些年头的老房子。
它藏在高楼大厦的阴影深层,没什么人气, 只有一株枯萎的矮树颓败着将枝条倚在墙壁上, 蹭掉不少油漆, 好在门面还装修得有模有样。门口种了盆多肉,像是有人长住。
这样阴晦难寻的地界,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横滨人也不一定能找到,但此时诊所门口立着一名玫色发髻的少女。
和这片灰暗地界格格不入,少女的美宛如盛秋临水河畔的红枫一般灼灼其华, 她将一头漂亮的玫色长发挽起发髻,朴素的发簪反而能更好衬托出少女柔美清纯的一面。
半阖眼眸, 羽睫低垂,怀里抱着一把殷红色的伞,静静地站在诊所门口的阴影下,远远看去像是一副仕女图。
漂亮且危险。
福泽谕吉眉心蹙起, 目光如炬般看向诊所门口,手不自觉握到刀柄上,他沉声喊身后那个人:“医生。”
“这个人是来找你的吗?”
名满里世界的孤剑士银狼察觉到了一股危险到令人战栗的气息, 那种感觉就像冰锥一样, 冰冷刺骨, 直冲着他紧绷的神经来。
威胁并不是来自诊所门口的那名少女, 但一定和她有关。
无人回话。
福泽谕吉本以为在灰色地带做了这么久情报生意的森医生会立刻给出答案, 却没想到对方久久没有回答。
他诧异地看过去, 只看见森鸥外迟钝地摇了摇头, 神情怔愣, 在发现他看过来之后才答出声:“不,不是。”
“但我知道她。”
森鸥外喉咙干涩,他舔了舔嘴唇:“如果我的情报没有失误的话,那应该是港口Mafia里直属于首领的游击队队长,尾崎红叶。”
那名年纪看起来也才十四五岁的少女就已经是这座城市最大的Mafia组织里了不起的得力干将了。
“直属于首领的游击队队长?”福泽谕吉握着刀柄的手瞬间缩紧。
能让这个少女守在门口的人,是港口Mafia的干部还是……?
“到我身后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交涉,医生。”福泽谕吉身体微微侧过去,做足了防备姿态,腰间的刀也是随时可以出鞘。
“夏目老师说过,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保护好你的命。”
森鸥外的性命是福泽谕吉受到夏目漱石委托以来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件事,夏目漱石甚至说出‘哪怕动手杀死无辜的人,也不能让森鸥外死去’这样的话来。
而当福泽谕吉去问为什么,夏目漱石的回答只有‘森鸥外的长辈已经陷入无可挽回的地步了’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
福泽谕吉听得出那时夏目老师话里行间的惋惜,也明白森鸥外的命比想象中更重要,所以越是遇上强敌就越是警醒。
那个叫做尾崎红叶的少女既然能以十几岁的年纪就成为港口Mafia的干将,一定不是普通人,很有可能是异能者。
福泽谕吉谨慎的预测起自己在这么小的一个巷子里如果和其他人打起来,森鸥外的安全该怎么办。
要带着森鸥外逃走吗?
正当福泽谕吉这样犹豫着,突然,一只手按在福泽谕吉手背上。
抬头,是森鸥外朝他笑了笑,眼角眉梢不自觉展开,他放开手:“不用了,福泽阁下。”
福泽谕吉却感觉到这个略有些胡子拉碴的青年医生手心有汗,好像在紧张。
“我大概知道里面等我的人是谁,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他听见森鸥外说着,又朝他无奈地摇摇头,“而且以港口Mafia的能力如果想抓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也逃不掉。”
“啊。”
青年剑士无言以对,港口Mafia在横滨的地位哪怕是福泽谕吉曾经效力的政府组织也动摇不了,回到这座城市之前他也了解过这里,对横滨的概况有基本认知。
即黑夜主宰这座城市。
“我会在外面守着,医生。”福泽谕吉没有完全放弃警惕,他说道:“你如果遇到危险可以喊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森鸥外笑着承应:“那就多谢福泽阁下。”
福泽谕吉颔首,目送他走向那座在这片灰色地带已经小有名气的地下诊所。
靠近自己的诊所之前,森鸥外深呼吸一口气,很慢很慢地舒缓出来,来调整自己的心态。
他知道会是谁在这里面等着他。
但他不明白对方的来意。
如果是生气、调侃,或者是其他什么,对方大可直接派人把他抓回去,说不定还会非常恶劣地打晕吓唬一下,唯独大老远到这里、距离港口Mafia总部极远的地方来见他,森鸥外想不明白这样做的理由。
靠近诊所大门的第一时间,门口那个像瓷娃娃一样精致漂亮的少女开口。
“贵安。”她说:“首领等您多时了。”
果然。
不出意料,里面的人果然是森鸥外想的那个。
门口的少女怀抱红伞让开身位,替他推开门:“请进。”
“多谢。”森鸥外向她点头致意,垂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曲起来。
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见面,森鸥外突然后悔自己这副邋遢打扮为什么没有好好拾掇一下。
推开门,先是堆满杂物的玄关,通往客厅的走廊上放着一些不知所谓的居家用品,没怎么收拾就堆得到处都是。
再往里,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照射到对面大楼的阳光反射回来的暗淡光亮,相乱糟糟的走廊,会诊的小空间,还有旁边那张藏在浓郁阴影下的长桌。
有人坐在桌前,正在看什么,看不见样子,只是从反射光照的末尾露出一段沾染了冷光的红。
听见有人进来,那人转过身,这才把正面暴露到明亮处。
森鸥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不知道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