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咒术上还是没有多少进展。
宿傩深呼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新衣服,踏着夜色继续赶路。
没有人能帮他,只有他自己能帮自己。
夜里的树林里只有夜风飕飕吹动树枝的声音,脚下山路崎岖,根本找不到一条平坦的路,还要时刻警惕着周围可能偷袭的咒灵妖怪。
宿傩把警惕性拉到了最高。
‘咻咻’
有什么东西在翻掘土壤的声音。
什么东西?!
宿傩并不退缩,而是收起气息,屈身向前,一步一步地靠近发出声音的方向。
然后他看见了——
是一个体型巨大的妖怪,形状如牛,前脚有粗壮的爪子,爪子上勾着土拨鼠。
它隐在巨石的阴影里,借着月光只能看见上半身,一双炯炯有神地眼睛猝不及防地和男孩对上视线。
“sukuna(宿傩)。”
——是个有智慧的妖怪。
“城里有好多咒术师,好多阴阳师。”妖怪自顾自地说着,看了宿傩一眼,空气中飘浮着它散发的血腥味。
“你要去,你会死。人类、拒绝怪物,不如让吾吃掉。”
妖怪的前掌猛一拍泥土,朝天发出阵阵长啸,炯炯有神的眼睛垂涎地盯死男孩的身板,发出带着污浊气息的喘息。
“你,有两个,好吃,会饱,能恢复伤势。”
宿傩手下的咒力无声无息迅速汇聚。
妖怪都能看见的隐私,宿傩不由得回想起长泽时礼和他说的那句‘掩饰特殊的借口’。
是指的什么?
天赋还是……?
宿傩头脑冷静下来,做好斩杀妖怪的准备,这件事关乎他的性命,他不会放过这只知道他秘密的妖怪。
…
百鬼夜行记录有名,猥裸。
它能说出过往行人的所有事情,包括姓名、要往哪里去等等,仿佛在暗中窥探一般了如指掌一清二楚*。
“猥裸是人们对‘恐惧’的具象化,介在咒灵和妖怪之间,我记得上一次看见这玩意儿它还在京都附近吓过藤原家的姬君。”长泽时礼支着腿坐在树杈上,念出此时宿傩对上的妖怪的信息。
系统君每日一问:「李在赣神魔?」
长泽时礼每日一答:“搞养成。”
于是系统此时会安详闭目躺平,然后听见愿力上涨的叮叮当当声更加自闭。
“但是有个问题,猥裸不仅受伤了,身上还有阴阳师的标记。”长泽时礼笑意吟吟,“标记它的是你心心念念的晴明哦。”
系统:「不要谜语人,我拒绝猜你的哑谜。」
“好啦,守旧派惯用的手段而已,随便找个任务把人调离有结界的平安京,在没有庇护的地方死了可以直接推给实力不济败给了山间野鬼。”
长泽时礼说,“晴明是半妖,京都术师圈排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待遇我也享受过。”
咒术师从树上跳下来,向一个的方向走去,一边解释道:“晴明能留在平安京完全是贺茂忠行担保,益才早逝,葛叶行踪飘忽难寻,年纪小又没有可以倚仗的靠山,天赋却过人到京都内无人能及,状况和你让我养的小崽子差不多。”
「那你救——」
长泽时礼看了它一眼,什么都没说,但系统看懂了。
白狐葛叶之子怎么可能连一个不见经传的小妖怪都打不过。
「我不是发善心,这是保证历史进度。」系统君为挽尊疯狂强调。
“嗨嗨,你真是个好人。”长泽时礼敷衍道。
「……我决定和你绝交两分钟!」
恼羞成怒的三秒钟后系统突然反应过来,「等等这么说那岂不是晴明现在就在附近?!」
“猥裸不是强大的妖怪跑不远,晴明阴阳术还不错的,差不多过会儿他们俩就会碰上。”咒术师的红发沉在夜色里,身周徘徊的赤色咒力一时间使他似妖似魔。
他在往前,走向一个阴森的环境。
「你要干什么?」
“杀两个勉强可以称为对手的咒灵,顺便问问哪家动的手。”长泽时礼一脚蹬在泥地上,土地瞬间翻飞暴起,无形地罡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红发张扬。
长泽时礼目睹石块泥泞间翻涌出来的咒灵如同恶鬼般爬到地面上,不由得皱起眉。
“道满的术式,他怎么也参与进来了?”
…
“吼!!”
宿傩就地一滚,借助惯性躲开猥裸尖利的爪子,咒术聚散成刃,狠狠地一刀劈下去,两断妖怪猥裸的前爪。
“人类、宿傩——”
猥裸眼睛暴突出来,扭曲的五官更加挤出褶皱,愤怒到极点的妖怪张开血盆大口,不是吃人而是吐出人言:“你这个逃跑的神祭品……”
“律令!”如离弦之箭般穿透性极强的符咒从树林外飞射.进来,精准命中猥裸的头部。
但却不够直接杀死它。
“别听它的言语,稳住心神!”
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个洁白狩衣的男孩,和宿傩差不多大却一头白发如雪,看着各外妖异。
“猥裸能看穿人的隐私,它擅长用言语来挑拨人心,不要去听。”狩衣男孩一跃而下,缓步至宿傩身边。
“它不是很强,但还是要小心。”
白发男孩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却没有即刻行动,他的目光盯着猥裸,有些惊讶。
这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明明看起来没有术式流派,但咒术使用却仿佛浑然天成,攻击性之强让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不用你提醒。”宿傩和他对视一眼,瘦小的身躯突进出去,如同羽毛落地般轻巧无声,动作却狠厉无比,收手就贯穿猥裸的头颅。
“等!”
白发男孩一句劝阻还没说完,妖物就死在宿傩手下。
小小的樱发男孩站在血泊里回望他,脸颊上猩红的血液顺着曲线滑落,眼眸赤红与妖怪相差无几。
“什么事?”
“……它只是一个诱饵。”白发男孩无奈地补充道。
“接下来我们可能要面对强大的敌人了。”狩衣洁白的男孩走到宿傩面前,轻声念咒,祛除宿傩身上的污秽。
他分析给这位临时搭档听,“猥裸只是一个定位点,一旦它死了剩下的东西会迅速跟进,你我身上都沾了它的力量残秽,摆不脱只能应战。”
“你很强。”白发男孩认真邀请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宿傩咧嘴笑了一声,并没有推拒,“好啊,要杀谁。”
“暂时不清楚。”男孩摇摇头,他说:“可能是妖怪,可能是咒灵,也有可能是专门来捕杀的诅咒师。”
“你怕了吗?”
白发男孩一顿,也笑了,“没什么好怕的,正如他们要杀我一样,我也应当予以反击!”
“我是晴明,一名阴阳师。”自称‘晴明’的男孩问道:“你呢?”
“宿傩,……咒术师。”
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达成共识。
突然,不远处的树丛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了!
宿傩和晴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摆出准备进攻的姿态。
“哟,你们在这儿呢。”
有人踏出树丛的阴影,首先捕捉到的仍然是那双璀璨的金瞳,转动着投向这边。
宿傩一愣,这家伙不是说在城里等着他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长泽时礼却先看向晴明,“怎么,式神小比赢了?被记仇了?”
“可能吧。”晴明也没有觉得被冒犯,莞尔一笑俯首作揖,“菅原大人夜安。”
长泽时礼颔首,“你和谁来的?”
“猥裸行踪诡秘,保宪师兄还在城里护卫被吓到的藤原大人,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晴明答,态度完全放松了下来,笑语晏晏地和咒术师侃侃而谈。
“这次多谢菅原大人出手相助。”
“不把你捞出来忠行不得追着我打。”红发咒术师撇嘴。
“来来,宿傩,我给你介绍一下。”长泽时礼两步跨过去,压着晴明的头顶给宿傩介绍人。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天赋和你差不多的小崽子。”
晴明无奈地摇摇头,“我和宿傩已经认识了。”
“喔,这样啊。”长泽时礼浅浅的思考了一下,然后一拍手决定,“那接下来的路你们两个一起走吧,我先去城里了。”
宿傩:“哦。”
晴明哭笑不得,“宿傩是您的学生吗?您这样教是会被老师骂的。”
“忠行又打不过我,骂就骂啦。”
长泽时礼走到宿傩面前半蹲下来,与男孩目光平视。
“接下来的这段路我需要去做一件事,你的生命不会有保障,哪怕是加上晴明也有可能会败给强敌。”长泽时礼问:“你的生死完全只能靠你自己,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宿傩抬头,赤红的双眸毫不畏惧地回视,“那些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很好,我们在城里见。”
红发咒术师离开之后,晴明叹了口气,他打量起了身边这个被咒术首席肯定的弟子。
外貌上很难看出什么,身体表层浮动着咒力,只是光从性格上就能看出估计会是个和他老师菅原道真一样的混世魔王。
而且被菅原道真选中的孩子天赋必然不会很差,晴明已经能想象未来鸡飞狗跳的日子了。
希望贺茂忠行老师没事。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倍晴明,师从京都阴阳寮头贺茂忠行,如你所见,是名阴阳师。”
第6章 谁比谁更猖狂(5)
“宿傩。没什么好介绍的。”宿傩说着,停顿半晌又问,“菅原道真……”
“菅原大人是平安京历代咒术首席里最快晋升、也是当今术师里最强的特级咒术师。”晴明向他伸手,“我们边走边说,这里距离城里还有点距离。”
“好。”宿傩颔首。
“菅原大人的性格恐怕不会跟你细讲这些,我多少和你说一点吧。”晴明叹了口气,他知道红发咒术师把宿傩丢给他是什么意思。
一个免费的京都讲解工具人。
算了,就算是忠行老师对上菅原大人也只有叹气的份,他吐槽菅原大人也不会听的。
“菅原大人是名列京都的特级咒术师之首,是所有术师公认的最强。”晴明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就是性格不太好,也是京都公认的猖狂大臣。”
这一点宿傩非常直观的感受到过。
“不过菅原大人在为官入仕上还是很有手段的,如果不是几年前被贬斥,如今应该还是当朝太政大臣。”提起这个就连晴明也要暗道一句‘可惜’。
平安城内虽然一片文治祥和的景象,但暗地里贵族们暗潮汹涌的权利斗争已经隐隐快突破表层,公家被贵族世家牵制无能为力,底层长期被压迫着。
又逢天灾接连不断,鬼神之乱基嚣尘上,人心惶惶百姓难安。
菅原道真所领的革新派在陛下的支持下和藤原为首的贵族世家分庭抗礼,又在重要的术师上力压一头,如果不是几年前那件事被迫撤从一位为正三位,现在京都内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现在的菅原大人权至正三位大纳言,如果你要跟随他进入京都,就需要明确一件事。”晴明绕开路上一块巨石,转头对宿傩说道:“菅原大人的敌对势力是整个藤原氏,而且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你是菅原大人的学生,很有可能被他们一视同仁。”
宿傩侧耳倾听,他道:“他跟我说过这个。”
这个回答倒是让晴明梗了一下,“……确实是菅原大人会做出的行为。”
但是晴明这种平常跟在贺茂忠行身边耳濡目染也就算了,宿傩看起来只是一个山野间目不识丁的小孩子。
说这个真的好吗?
“我的天赋很好,但京都这条路的风险很大,要我计算得失——他是这么说的。”宿傩说着,想起了另一件事。
“不愧是菅原大人。”晴明扶额,竟没有一丝意外的情绪。
他刚打算继续介绍一下京都现状,就见那边的樱发男孩直直地看着他……的头发?
“菅原大人向你说起过了?”晴明拨开脸侧垂落的雪白发丝,朝宿傩露出一个妖冶却纯净的笑容。
“我的母亲是白狐,这是继承下来的妖力显现。”
在京都有‘半妖’、‘怪物’蔑称的男孩一点都没有为自己的身世感到耻辱,反而为此更加努力的付出,在每一个方面都做到最好,这一点上晴明确实比宿傩更会为人处世。
但宿傩想的并不是这个。
那个红发咒术师反复提过的‘特殊’是一回事,还有刚才被他斩杀叫‘猥裸’的妖怪称他为‘怪物’……
‘两个’。
宿傩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掌,僵硬地动了动手指,许久后攥紧握拳。
他可能掩饰不了多久,一个妖怪都能看透他的伪装,更别提京都这个咒术繁盛的源头里会有多少强大的术师。
他甚至不清楚菅原道真和眼前这个叫晴明的阴阳师有没有发现他的特殊。
这件事要想办法。
“我再向你介绍一下阴阳寮吧。”晴明笑着说道,“虽然大纳言的菅原公偶尔才会以特级咒术师的身份出席阴阳寮事务,但他毕竟在术师之间举足轻重,很快你就会接触到的。”
“你说。”宿傩颔首,和晴明并肩前行。
…
不负责把两个小孩丢一块的咒术师此时悄无声息地落地,这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正是他处理追杀晴明的咒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