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郎又忍不住想起几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
后来他才知道, 那天是横滨里世界爆发内战的决战时刻,港口Mafia首领正冈子规在那天拿下了最终胜利, 今天就是为那天的结果画上最后定论。
自己是这样一个人的养子,可能吗?
想到老师夏目漱石看他时似是而非的遗憾表情,林太郎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总感觉自己只是正冈子规夺得横滨势力的一颗棋子, 而不是什么收养下来的孩子。
所以就更要努力。林太郎想。
他还有机会活下去。
这几天观察下来林太郎发现了一件事:教导他的老师夏目漱石地位在港口Mafia很高。
从组织成员的闲聊里隐约能得出是‘唯一能劝得首领改变主意的人’、‘为港口Mafia夺下关东之主地位的军师’这样无限接近首领的地位, 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应该能在那个被称为暴君的首领下活下来。
这么想着的林太郎从床上爬起来, 揉揉脸颊, 准备再去检查一遍老师给他布置的作业, 一定要精益求精才行。
林太郎拿起床上的书,刚翻过身准备去书桌旁边, 一抬头, 受到惊吓的黑发男孩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背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赤红的发, 满含笑意的金眸, 和那天见到浑身杀戮气息的完全不一样, 但同样压抑着人类本能的惊惧让林太郎咽下了嗓子眼里的惊呼。
无可置疑, 这绝对是个从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人。
“我大概能明白这是有点吓人,但也不至于直接掉下来吧。”
林太郎在摔下去之前被拎着重新放回到床铺上,动作轻巧到好像第一次拎人堪称粗鲁的不是他一样,林太郎不由小心且诧异地抬头看了这个人一眼。
然后他从这个人身上看见了颓败?
为什么?
“我本来是想发出点声音提醒你一下来着,但你转身快了点。”红发青年把书桌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一句话的辩解。
这个时候森林太郎才是真正正式的和收养他的人第一次见面。
青年的坐姿很随性,两手搭在椅背,跨坐在椅子上,正对着自己,尽管没了早上那种压迫感,但林太郎还是很拘束的坐好等待对方先发话。
不过眼前的成年人似乎没有直接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而是抬头打量起了这间卧室。
“这是金之助……哦,夏目漱石给你准备的?”
林太郎不知道对方为什突然提起这个,但不能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中规中矩地说道:“是的,这是老师给我安排的住所。”
这里是夏目漱石给他安排的卧室,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房间靠近中下层,经常能接触到一些港口Mafia的成员,很大程度丰富了林太郎的信息量,让这个缺少安全感和自保能力的孩子安心了很多。
长泽时礼‘啧’一声,从最顶层一路找下来,他当然知道夏目漱石为什么这么安排。
不会顾及到小孩子心思这一点,饶是港口Mafia首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话题还没起来就没了下句,沉寂的气氛在空间中蔓延,林太郎绞着手指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开口,而相比之下,另一个成年人则完全不在意这种死寂的气氛。
长泽时礼正在观察这个被夏目漱石评为很聪明的孩子。
和那天看起来不一样了很多,样貌也算清秀,脸面衣着都打理得很好,就是多少还有点营养不良,个子矮矮的,光凭面相看不出实际年龄,估摸着六岁起步,九岁封顶。
调查的背景资料也从夏目漱石那里看过,不出意料,贫民窟出来的,没有威胁,也不是间谍。
从顶层下来的时候在附近问了一圈,问到的大部分人都说的是聪明、懂事之类的评价,可长泽时礼进来一看,发现这孩子好像很怕他。
长泽时礼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小孩的眼神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他对上之后,终于确认了。
这就是很怕他。
还不止一点。
“你很怕我吗?”想不出来缘由,长泽时礼干脆直接问道。
林太郎听见这句话心里一惊,他抬头看向这个港口Mafia的首领,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害怕吗?
答案是肯定的。
林太郎很聪明,每次横滨的各种组织进行强制增员的时候他都会想办法逃走,和长泽时礼第一次见面之前他就已经摸清楚了周围的情况,只要等待时机就可以逃出去。
可惜不巧卷入了里世界战争,幸运是他没死,还得到了夏目漱石的青睐,而让林太郎不安的就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仅仅见了一面,突然就被告知成为港口Mafia首领的养子,还没有一个人来给他解释一下原因,自然惴惴不安,不知所措。
“我……”林太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
他不信任这个人,可他更不知道一旦不如实回答,以暴君著称的港口Mafia首领会不会杀了他。
面对欲言又止,小心谨慎过头的幼崽,长泽时礼叹了口气。
头疼。
他算是知道他刚才想下来的时候为什么不仅夏目漱石,连系统也要拦着他了。
林太郎和宿傩完全是两个性格。
比起性子乖戾至少还有自保能力的宿傩,这孩子更像是会伺机而动,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类型,心细敏感的孩子最容易多想。
没办法,向来没心没肺的长泽时礼放缓声音:“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选择你?”
林太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的理由是,我想给横滨准备一个继承者。”
林太郎愣住了,但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他看见那双眼眸里蕴含着他从未在这个人身上见过的温柔,柔软的,仿佛是春日正暖的阳光,满含对季节花草的期待。
和那天的肃杀暴虐相同又不同。
林太郎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他的老师和父亲对峙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
一切为了横滨。
“我不打算局限于区区一个Mafia,对于一个合格的城市管理者来说,暴力只是一种手段,我要的是横滨——这个都市成为国家乃至世界的先驱。”
“我同意和特务课的交易,是为了给这座城市一个合法的未来,而为了让它的辉煌能够延续下去,我需要培养出一个在承受荣誉的同时也能顶住压力的接班人。”
门口的夏目漱石脚步一顿。
林太郎睁大眼睛,绞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放开,身心都被吸引到了。
跟在夏目漱石身边这么多天,就算是目不识丁的流浪儿也该明白港口Mafia的量级,从而判断出这句话的真伪。
更何况林太郎不是个甘于平凡的孩子,他当然懂得这句话的含金量。
林太郎抿着唇,最后问了一句:“如果我拒绝呢?”
这句话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问出口的时候黑发小孩不禁缩了缩脖子,目光垂下去盯着长泽时礼的手。
没有枪,但杀他易如反掌。
却见那个红发的Mafia首领看向他,没有意思生气的意思,只是笑着问道:“你会拒绝吗?”
林太郎会拒绝吗?
他的价值已经被明说出来了,让林太郎心里始终高悬的一块石头也下放了一半,他明白,剩下的一半需要靠自己,也就是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安心。
年幼的孩子轻轻摇摇头,碎发摆动着扫过那双野心渐起的紫红色,他从床铺上跳下来,一反刚才怯懦的模样抬起头和长泽时礼对视。
“请给我这个机会。”
他说,眼里闪烁着光芒:“我能胜任这份期望!”
长泽时礼满意了,他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门口赶来准备劝说一下挚友的夏目漱石看见这一大一小相处还算和谐,不禁欣慰至极。
他刚抬脚打算回去办公室,假装自己从没来过,就听见自己的冤种挚友突然来了一句:“对了,你知道吗,横滨里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挚友的声音重新回到轻浮随性的调调上,说着:“叫如果有旧成员带新成员加入,老人应将自己身上的一件东西给予新人。”
夏目漱石深觉不妙。
长泽时礼身上可没带什么能送人的东西,就连他那件外套——现在还放在夏目漱石的办公室里挂着呢。
这边不明所以的林太郎点点脑袋,圆圆的瞳孔里透出种疑惑来。
他听说过,来到港口Mafia这段时间能收集到的信息他机会都想办法得到了,虽然还不足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但总能喘口气,跟上大人们的步伐。
关于老人会给新人东西,首先可以证明新人加入了港口Mafia,其次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一旦新人犯错,老人也会受到牵连。
这就是让林太郎疑惑的地方。
他的父亲正冈子规就是港口Mafia的首领,这个规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吧……?
“我本来是打算选点有价值的东西送给你的,本来。”长泽时礼一拍手,双手平摊显示他两手空空,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能送人的东西来。
遂,理直气壮地说道:“但是我忘记准备了。”
“然后我想了想,有个东西送给我选择的你很合适。”
“什么?”
“港口Mafia的少主之位。”
第38章 说,一切为了横滨(5)
面对这份‘赠礼’, 林太郎犹豫了一下。
倒也不是什么不安,而是他心里有个不成型的猜想, 林太郎对上了长泽时礼的眼睛, 轻声问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长泽时礼眨眨眼,也轻声回答道:“是,我不骗小孩。”
谜语人一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得到肯定答案, 黑发男孩的心情明显愉快了起来,眼神也不在怯生生的时刻警惕周围, 他欢快地说道:“我明白了, 我会努力的!”
长泽时礼失笑,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郑重其事地问道:“那要拉个勾吗?”
林太郎看见一只大手伸到自己面前,他毫不犹豫地也伸出手放到长泽时礼的手上。
和老师夏目漱石不一样, 长泽时礼的手上有很多茧子, 枪茧、握刀握笔留下的印记很多,一点也不细腻,摸着很粗糙。
林太郎勾住长泽时礼的手指,手掌蜷成小小的一个,和大人的手掌呈鲜明对比。
“欢迎加入港口Mafia。”
大谜语人和小谜语人达成了他们的交易。
…
少主森林太郎的身份定下之后, 尽管还没有完全公布, 但情况已经能接近夏目漱石之前设想的了。
被压下来的那些组织和人蠢蠢欲动, 横滨隐隐有再次乱起来的迹象。
Mafia毕竟不是皇权,不需要继承人稳固江山,展现出任何颓势吸血的蛭虫就会一拥而上。
长泽时礼开始频繁带队外出,这一点是夏目漱石亲自安排的, 首领和军师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配合得尤为默契。
但长泽时礼却毫无征兆的额外调了几个异能者近身保护林太郎, 这就让夏目漱石很意外了。
要知道现在身为港口Mafia少主的林太郎就已经够引人注目,这个时候重点把关注倾斜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身上……
夏目漱石特意把林太郎传唤过来,想问问他那天究竟和长泽时礼达成了什么交易。
但很意外的是,向来听老师话的林太郎嘴巴闭得很紧,怎么问也问不出来,无奈之下,夏目漱石只能逮住刚领着黑蜥蜴出去回来的长泽时礼。
一边听着挚友的询问,刚从外面回来的长泽时礼在办公室内翻翻找找,评价道:“你还挺喜欢林太郎的嘛。”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次为那孩子来问他了。
看不下去的夏目漱石拽着长泽时礼的衣领子把人摁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去柜子里拿来常备的医疗箱。
“因为我想把他培养成一个能接手我这个位置的继承人。”夏目漱石翻出医用酒精,他看了长泽时礼一眼,红发的Mafia自觉卷起衣摆把伤口显露出来。
“嗯?你这是要和我抢继承人吗?”长泽时礼调侃道。
“前提是你把他当成继承人,子规。”
被摁在沙发上的长泽时礼抗议这句否认,“我很有把他当成我的继承人的!”
夏目漱石瞥他一眼,不予评价。
他稳住手用医用酒精清理伤口,看着这么大的伤不禁皱起眉头,下手轻了很多,“这次很麻烦吗,怎么受伤了?”
“咳,意外。”红发青年尴尬地摸摸脑袋,为自己的失误进行狡辩,“试了一下雨御前,效果有点出乎意料。”
哦,自己作的,那没事了。
明白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敌人之后,夏目漱石扯来绷带,上完药之后直接给长泽时礼裹上,手法之娴熟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做过很多次。
收拾好医疗箱,夏目漱石去把东西放回柜子里,长泽时礼则望着外面一片晴朗天气下的城市,倚着沙发,一点点把事情说给自己最倚仗的军师听。
“我和林太郎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金之助。”
夏目漱石到长泽时礼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闻言去看他,猫瞳里透着无声的询问。
“就是那天那些话啦,我说的那些。”长泽时礼翻开扣在茶盘里的杯子,给三花猫挚友倒了一杯茶,隔着茶几递到他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