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可是他没得选。周拙也没得选。
但凡想要南丧回来,他们都只能选择拆开南丧的身体。
夏维颐抿唇道:“需不需要我给你一点时间。”
周拙仍然不答话,只安静地贴着南丧。
夏维颐垂眸,眼角落下一滴泪,他仰头擦了擦,说:“阿拙,你考虑一下,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起身,“还有就是,血清……研究出来了,再找二十几个异变的居民做试验,应该就能送出去用了,我……我随时等你通知。”
他走出去,却觉得一步步都沉重无比。
分明天才亮了,怎么却又暗了。
-
周拙在研究室里枯坐了两天两夜。
夏维颐每次睡醒,来问他意见,都只收到了沉默的答复。
他就坐在南丧身边,看着南丧的脸。直到视线偏移、模糊,然后双目重新聚焦,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阮北和白墨乾来过七八次,汇报城内最新的情况,周拙却也不闻不问,仿佛已经把军方最高执行长官的职责全部都抛下了。
光电屏障竖起,军方压力便只剩下清理丧尸。
周拙不在,丧尸清理速度虽然不如往次快,但也因为居民大都被保护起来,变异的并不多,所以也在两天完成了清理。
已变异的居民均作为受试者使用第九研究所最新研发的血清,均在四个小时内恢复正常,正在进行临床观测。
血清的出现,标志着丧尸时代即将走向结束,一切似乎都往美好的方向发展,城内的居民欢歌载舞,彻夜都有放肆的笑语。
却只有列塔尖地下九层,总有恸哭声传来。
第三天凌晨五点半,夏维颐收到周拙的讯息:“拆吧”
夏维颐醒来便召集所有研究员成立保密专项工作组,而工作组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将南丧的遗体送到地下研究室。
夏维颐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踏进周拙所在的房间。
不想这项任务进行得异常顺利。
周拙自然地起身,站在了一侧,任由他们将床下滚轮的固定器拨开,推着南丧离开。
夏维颐不放心,看了两次,都没有见周拙回头。
拆机花了一个星期,核心处理器的修复又花了两个星期。
期间周拙没有过问一次。
一个月后,夏维颐在和方崖等几个研究员对视完,垂下了手。
器械室一地狼藉,是已经被分散的南丧。
如何才能告诉周拙,这一个月最后的研究结果是「南丧无法修复」。
工作组宣布休息一天,夏维颐打算用这一天时间告诉周拙最后答案。
可周拙来的更快。
在休息通知发出的一个小时候,周拙便上门造访。
听说他这一个月没有来过一次列塔尖,也没有去过一次军事基地,只住在南丧的家里。
夏维颐不知道他这些天怎么过的,可当他胡子拉碴地出现在第九研究所时,夏维颐知道,周拙过的非常不好。
周拙此行只为了一句话:“工作组为什么放假了?”
夏维颐皱眉,也不知道是谁在给周拙通风报信,立刻扯了扯嘴角,先安抚他的情绪:“大家都连续工作一个月了,我放一天假也无可厚非。”
周拙立刻像被抽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下来,夏维颐看得心惊。
他要怎么告诉周拙他们没有办法修复南丧这件事。
周拙转头就要走,夏维颐说「等等」。但等周拙停下来,他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东扯西扯地说道:“庆源联系过你几次,让你注射血清,你都不理他,今天既然来了,不如……”他扫了眼周拙的喉咙,“不如治治?”
周拙听完,仍然固执地走出研究室。
无所谓了。
南丧不在,他是不是丧尸,会不会说话,也没什么所谓。
夏维颐快跑两步,将他扯了回来:“阿拙,你这是干什么?!”
周拙无神的眼眸只挪动了一点点,轻轻甩开手,并不想理夏维颐。
“你觉得你这样南丧会开心吗?!”夏维颐把他身上的外套拉得更邋遢,“你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走出去谁还还会以为你是望城的大长官?”
他在气头上,话说的难听了些,说完自己就后悔了。可不曾想,周拙眼中竟然一点波澜都不泛,只是动了动肩头,将外套袖子从他手里拽回来。
走出了研究室。
夏维颐按着额头,隔着半百米的距离,大声道:“周拙,我们失败了!我们修复不了南丧!”
第86章
那颓废的脚步终于有了反应,周拙停下来。
他曾经那么意气风发,如今却像个耄耋老人般迟缓地转动着身体。
凹陷的眼眶是青黑色的,疲倦而困顿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如同死亡的灰败感。
夏维颐在一瞬间,感觉到周拙心死。
他用力咽了咽,说:“阿拙,接受现实吧……南丧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回来了。”
周拙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半分钟后,周拙毫无预兆地往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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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夏维颐坐在病床边,正在浏览辛辅博士留下的资料,感觉到周拙的动静后立刻切换了界面,打开一篇文献假模假式地看了两眼,然后才惊讶地说:“你醒了……”
周拙眼皮缓慢地抬起落下,从初醒的迷茫中脱出,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逐渐形如槁木。
“你太久没休息,身体撑不住,所以晕过去了……”夏维颐说,“昨天应该就醒了吧,但是不肯睁开眼来。”
他放下平板,说:“趁你不作死,我给你注射了血清,你试试,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
周拙置若罔闻,就那么看着天花板。
夏维颐仰头,看向周拙目光所在,最后轻轻闭上眼。
就是他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件事,何况是永失所爱的周拙。
这间研究室,南丧经常来,他喜欢在床边的办公桌上看资料,也经常躺在周拙现在躺的位置上供他们研究。
他很爱笑。对着谁都是一幅实心实意的样子。
可就这样一个人,突然消失在了世界上。没有告别,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他咽下心中酸苦,想,周拙已经这副模样了,倒不如痛个痛快,兴许伤口撕开之后,会愈合得更快。
“我会继续研究,依据辛辅博士留下的资料,和拆开的……南丧的大脑,我们应该能依样画葫芦做出新的仿生人,你想要新的吗?”
周拙的眼睫明显动了动,漆黑的眼球往夏维颐在的位置偏移,最后却吐出了一句嘶哑的:“滚……”
“是,就算我创造再多新的仿生人,他们也都不是南丧。”夏维颐按着双膝,躬着上半身,“阿拙,核心处理器碎了,储存记忆的数据库也坏了个彻底,我用尽所有的材料拼起来,也没有办法读取,南丧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低声道:“可是,南丧这样的人,很难忘记吧。”
他问,“你会为他去死吗?”
周拙没有说话。
“阿拙,不为了自己活着也为了南丧活着……”夏维颐说,“他一定和你说过,他想要你平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磁石,放在周拙手心里,“这个……还是你留着吧。”
周拙闭上眼,用抓着磁石的那只手臂拢着脸,然后背过身去。
夏维颐抿唇,目光触及周拙紧绷的肩背,主动离开了。
他们都需要时间。
研究室的门关上,夏维颐撑着墙壁喘气。
通道前方浩浩荡荡来了一列人,夏维颐扫过他们鞋尖,转身擦了擦眼泪,随后神态自若地问:“钱博士……”
“夏院长,我来是想找你谈谈光电屏障的事。”钱博士说。
夏维颐点头:“我听说当时的事了,是想清理历史版本对吧……”
他说,“可以的……”
“还有件事,当时这个临时版本是周上将的Omega南丧做的,我们想再请他来第一研究所指导指导。
说起来也奇怪,前段时间,大长官派人来拿走了南丧的通讯器。
但这个月我们联系了几十次都没个音信,而且大长官似乎也……休假了?”钱博士说,“所以这件事我想麻烦您和上头的人说说。”
夏维颐看着他,吸了口气,道:“南丧他……最近不在望城。”
“不在望城?”钱博士差异,“难道是去无尽领域了?”
“我不知道。”夏维颐疲惫道,“虽然现在血清研制出来了,但是光电屏障还没有到可以打开的程度。所以修复的前提必须是不影响日常防护。”
钱博士皱眉,不得不承认:“说实在的,这新的光电屏障百分之九十都是出自南丧的手。如果由我们来修复的话,恐怕耗时又耗力,能找回他来是最好的……”
夏维颐无奈,只能甩下一句:“凡是还是靠自己吧。”
好帮手没请来,钱博士叹气,转身边走边说:“还好当时南丧的记忆卡还留着,照着他的设计多研究研究,应该还是有……”
夏维颐耳朵一动,立刻追上去:“你说什么记忆卡?”
“哦,记忆卡,就是南丧当时带来的,存了新版光电屏障代码的一张记忆卡。”钱博士说,“他那天走的时候没有拔下来,这段时间我们一直用着。”
夏维颐想起来了,之前他们追颜势阅换抑制异变丧尸药剂的时候,南丧曾经问他要过一张记忆卡。
“快拿来我看看!”夏维颐脱口而出。
钱博士眼神有点儿异样,夏维颐忙道:“我不是说要拿走光电屏障,是想看看那张卡里有没有我想要的其他东西。”
记忆卡可以复制,钱博士没什么不肯的,很快就让人把记忆卡送到夏维颐手里了。
撇开左右人,夏维颐坐进了地下研究室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握着记忆卡读取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记忆卡容量很大,南丧分了两个文件夹,一个是「光电屏障」,另一个是「Copy」。
自然不会是第一个,夏维颐紧着呼吸点开命名为「Copy」的文件夹。
页面跳转,上百个文件铺在面前,照亮了夏维颐的瞳孔,他一条条浏览下来,眼眶逐渐被热泪充盈。
“南丧……”夏维颐低低喊他的名字,又是生气又是欣喜地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这里面,是南丧复制的自己的数据库。
理论上,如果夏维颐制造出核心处理器和大脑机体,再依样画葫芦地配置好各类感应器和接收器,然后导入南丧的数据库……
他极有可能,重新做出一个南丧。
夏维颐欣喜若狂,将南丧的数据库复制了十份,分别放在十个记忆卡里,生怕再失去。
超级计算机的速度很快,夏维颐拢着一手的记忆卡袋,马上就要打电话给周拙。
准备拨出的一瞬,他犹豫了。
如果给了周拙希望,最后又交代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南丧,岂不是要让周拙更疯。
他立刻摁下退出键,将这事儿先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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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拙只在第九研究所呆了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他像是惧怕外面的世界,只有一头钻进南丧的家里,躺在南丧的床上,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全。
可今天,就算走进了南丧的家,他也只感觉到围绕着自己的孤独。
他寄着一丝希望在夏维颐身上,却不敢去看他们的进展。
他害怕看见四零五散的南丧,更害怕知道一点不利的消息。他一味觉得,只要这么等待着,在某一天,南丧会回到他身边。
人死了不能复生,可是南丧是仿生人,只要技术足够强,一定能把南丧找回来。
可这场好梦醒了。
他从舒适梦幻的泡泡中乍醒,四周的空气都生涩地要刺伤他的眼睛和喉咙。
酒瓶被一路踢开,周拙走进南丧的卧室,将床上南丧的衣服拾起来抱进怀里。
他一遍又一遍地嗅着,上面已经没有南丧信息素的味道了。但他仍然不放弃,额头压着那些衣服,躬身伏在床板上。
每一次,他为了肩上的责任,都没有选择南丧。
他总要让南丧等他、找他,而每次他都来的太晚。
风从窗口吹进来,上午的阳光铺了宽宽一片在南丧床尾,周拙失魂落魄地抬头,看见光束里漂浮的细小颗粒。
南丧是个睡觉不喜欢拉窗帘的人。
醒来屋子里总是很亮很亮,他在床上赖很久的床,醒来以后喜欢把自己往前头一叠,脑袋放在腿上,长长的头发被床尾的阳光一晒,通亮通亮的。
等趴够了,南丧就会从床上起来,站在窗边把手举的高高的,伸一个很久的懒腰。然后「哈」的一声开启美好的一天。
但其实,周拙只见过他这样一次。
每次他离开的时候,天都没亮。他很少陪南丧一起醒来。
周拙伸手在阳光里抓了抓,那些漂浮物被他吵醒,避开他的手四处逃窜。
一直到视线模糊了,周拙才收回手。
在南丧家又住了一星期,第八天去门外拿易购宝上买的酒时,周拙碰见了抱着狗的女人。
那女人从楼上下来,见周拙往里走,很快地过来打招呼:“诶,您好,您好。”
门先她一步关上了,不过好在周拙的手顿了顿,留出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