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还没有开学,食堂也就没有开门,郁辛和傅恒郢站在食堂外。
食堂已经不是他们读书时候那样了,经过几次扩建, 比郁辛他们读书那会儿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高中的时候, 我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大概就是食堂了。”郁辛对傅恒郢说。
傅恒郢听着这话扬了扬眉头, 有些好奇, “怎么说?”
“说来也很神奇,高中的时候, 我很喜欢吃食堂的糖醋小排, 有时候为了能吃到,一下课就会往食堂跑。”郁辛回忆着当年的事情,或许因为是美好回忆,说话时, 郁辛的脸上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
“后来有几次, 因为老师拖堂, 我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没有糖醋小排了,窗口的大叔大概是看我太失落了, 于是跟我说,以后都到他这个窗口打饭, 他会给我留一份小排。”
郁辛当时很惊讶, 因为那是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从陌生人那里接收到的善意。
“我其实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的,但还是按大叔说的那样, 无论人多人少, 都排他那一个窗口。”
“结果……”郁辛说到这, 看向傅恒郢,他的眼角带着笑意,“你猜怎么着?”
“我猜?”傅恒郢轻笑一声,配合着郁辛,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半响后缓缓说:“我猜,从那以后,无论早晚,你每次都吃到了糖醋小排。”
郁辛笑了,很高兴的模样,“猜对了。”
看着郁辛这副模样,傅恒郢也跟着笑了。
傅恒郢很喜欢看郁辛笑的样子,每次看到,他都打心底觉得高兴。
比自己高兴还要高兴。
这般高兴着,傅恒郢无端想起了件事,记得刚与郁辛结婚的时候,他每天除了工作,给宴枢安排最多的任务,就是为郁辛添置东西。
那时候宴枢曾说:“老板,按现在年轻人的说法,你这样,像是恋爱脑。”
傅恒郢和宴枢共事多年,早已不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宴枢这人做事一板一眼,但其实是个内心极其丰富的人,偶尔忍不住了,总会蹦出几句内心戏。
每次他自己说完吓一跳,傅恒郢听着倒是觉得有趣。
在听见“恋爱脑”这个词以后,他上网查了一番这个词的意思,琢磨了许久,在下班时将宴枢叫进了办公室。
他对宴枢说:“我觉得你说的对。”
傅恒郢也觉得自己是恋爱脑,但他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的,相反,他很享受。
享受爱郁辛的每一刻。
……
过了初五,医院就渐渐忙了起来。
大概是那天郁辛的提醒起了效果,顾淮这几天看见郁辛都是绕着走,不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初八那天,郁辛正在上班,同事忽然过来跟郁辛说科室外面有人找他。
郁辛当时还在想是谁,走出科室到电梯口,就看见许久未见的徐爱兰。
这是他们两母子中秋节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郁辛看见徐爱兰一愣,他没有料到来人会是徐爱兰。
毕竟,他的母亲,哪怕是读书时开家长会都鲜少出现在他的班级,专程去看他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工作了,郁辛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到科室外找郁辛,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
这太意外了,于郁辛而言,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郁辛脚步微微一顿,站在离徐爱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不再向前。
他看着徐爱兰,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这里是医院,人来人往,人多口杂,郁辛不想到时候吵起来,闹得太不体面。
“郁辛。”徐爱兰看着郁辛,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她显然也不太适应以这样的面貌对待郁辛。
郁辛就更不适应了,徐爱兰的笑不但没有让他感到高兴,反而心里生出种不详的预感,让他下意识的抗拒,脚步往后退了稍许。
“你来有什么事?”郁辛收回视线,不去看徐爱兰,问道。
徐爱兰显然注意到了郁辛的小动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还一直强撑着。
她抬步朝郁辛走近了些,将保温壶往郁辛面前递了递,“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香芋蒸排骨吗?妈想着你很久没回家了,怕你想这个味道,做了些给你送来尝尝。”
听着这话的郁辛不由的拧起了眉头,心中的不适感愈发明显,他看不透徐爱兰到底在做什么。
要说怕他想念这个味道的话,郁辛这么些年吃到的次数其实也屈指可数,徐爱兰以前怎么就没送过。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这种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的未知感,让郁辛全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脑子绷着一根弦,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掉入陷阱。
“我在上班,没有时间吃,待会儿就冷掉了。”郁辛对徐爱兰说,他不想接下徐爱兰的东西,所以选择了拒绝。
明明以前那么奢望的母爱,如今摆在他面前,他却是不想要了。
想到这,郁辛觉得这世界还真是奇妙。
时过境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万物都在变化。
在此之前,郁辛怎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徐爱兰会提着保温桶来看他。
但这件事,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没事,保温着的,待会吃午饭的时候可以吃。”徐爱兰耐着性子对郁辛说,语气还是维持着温柔。
郁辛垂着眸子仍旧不去看徐爱兰,他摇摇头继续拒绝,“我今天带了饭了,你带回去吧。”
“郁辛。”徐爱兰显然有些绷不住了,她的语气变得不耐烦了一些。
郁辛听着这声,才终于看向徐爱兰。
谁知徐爱兰对上她的眼神,马上又变回了刚才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郁辛,你一定要这样继续生妈妈的气吗?中秋节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错了。”徐爱兰说,“你这样,妈妈很难过。”
听着这话,郁辛浑身都僵住了。
这些年徐爱兰做过的过分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但桩桩件件,徐爱兰都不曾说过一句道歉。
但今天,徐爱兰说她知道错了。
郁辛内心的某个地方被刺了一下,酸胀的疼痛。
他该高兴吗?郁辛想。
可他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仍旧觉得,徐爱兰的道歉,背后还藏着什么目的。
他早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了,哪怕对方承认自己的错误,说出一句对不起。
一个孩子,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信任感,这是一件何其可悲的事情。
郁辛看着徐爱兰,心中是说不出的疲倦,终是不想再多做纠缠,伸手接过了徐爱兰手中的保温桶。
“你早点回去吧。”郁辛说。
徐爱兰却是没走,反而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徐爱兰这话说的,就似一位疼爱孩子,整日期盼孩子归家的老母亲。
她这样的态度,若是对待郁幸,那显然是没问题的,但问题是,她此时此刻说出这话的对象,是郁辛。
这些年来,都不管不顾,不曾心疼过的郁辛。
郁辛心里愈发的不安了,他就似一个赌徒,一个数年来都在输钱的赌徒,当他终于倾家荡产已经死心的时候,赌场却忽然告诉他,他赢得了亿万财富。
这样的财富到来,并不会让郁辛觉得高兴,反而会觉得害怕,惶恐。
这不是应该属于他的,郁辛觉得。
“我以前也不怎么回家的。”郁辛往后退了几步,对徐爱兰说道。
如果他是猫的话,此时此刻应该全身的毛都已经立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出他的防备和自我保护,但徐爱兰看不出来。
徐爱兰还在继续说着,“郁辛,我和你爸都很想你。”
“你偶尔也要回家看看啊。”
这样的话语快要将郁辛击溃,他盯着徐爱兰,强撑着让自己尽量平静,问:“妈,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瞧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徐爱兰说着,话顿了顿,变得纠结起来,缓了片刻才继而说:“但也有一点别的事情。”
听着这话,郁辛心居然莫名的放下了。
原来比起自己的母亲有事情来麻烦自己,如今的郁辛更害怕的,是母亲真正的反省和纯粹的爱。
或许是他已经不需要那样的反省和纯粹的爱了,因为这些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受过的伤就算愈合了,也在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或许已经豁达的接受,但却已经做不到原谅。
他希望他的父母永远都不要道歉和反省,因为那样,郁辛就不用去纠结是否原谅。
他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去原谅,就够了。
“什么事?”郁辛变得平静,连一丝慌张都不再有,淡淡问道。
“是郁幸,他最近变得有些奇怪,身体好像出了一些问题,我让他来医院他也不肯。”徐爱兰说,“郁辛,你是护士,对于这种事情,你应该会懂一点,所以我想让你回家看看。”
“顺便,能劝你弟弟来医院看看。”
原来还是为了郁幸。
郁辛想说郁幸应该不会听自己的,本能想要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却是又说不出口了。
他心中动了恻隐之心,想到郁幸如果真的生病,没有及时到医院看,出了问题,拒绝的话就没办法说出了。
对于这个弟弟,郁辛的感情其实是复杂的,小时候郁幸经常借着父母的疼爱欺负他,但是长大以后,却反而有那么几次有意无意的护起了他。
虽然每次护他的方式都很奇怪,也让人不会觉得那么舒服,但那种保护的行为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想到这,郁辛缓缓点了点头,他对徐爱兰说:“我尽量劝他。”
“但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徐爱兰听着这话连连点头,“好,你能回来劝他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57阴谋
晚上睡觉的时候, 郁辛把徐爱兰今天来找他的事情告诉了傅恒郢。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傅恒郢对郁辛说。
郁辛听着这话,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想到上次回家父母麻烦傅恒郢的场景, 就觉得傅恒郢还是尽量少与他家里人接触为妙。
况且他这次打算看过郁幸以后就离开, 并不会在家里久待, 就也没必要在麻烦傅恒郢陪他跑一趟。
他已经对父母彻底失望, 在这样的情况下, 一个人回去应该没有问题。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郁辛说着, 又怕傅恒郢还是不放心, 添上了一句,“到时候有任何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放心吧。”郁辛抱住傅恒郢,手轻轻拍拍傅恒郢的背, 安慰道。
傅恒郢听着这话微微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的抱紧郁辛, “那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嗯嗯。”郁辛点头。
傅恒郢见此,终是不再说些什么, 他想,或许也能试着放手, 让郁辛独自去面对一次。
回家的时间定在初十, 郁辛那天休假,起了个大早准备回家。
在出门前,郁辛收到了来自徐爱兰的电话, 说是郁幸忽然跑去酒店住了, 见面的地点就从家改到了酒店。
对此郁辛倒没什么想法, 反而觉得在外面见面比回家更好,至少在外面,徐爱兰他们顾及脸面,不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将场面闹得太难看。
见面的酒店有些偏远,郁辛在路上隐约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虽然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郁辛到酒店就将定位发给了傅恒郢。
酒店信号不太好,消息发过去一直在打圈,郁辛正盯着消息界面的那个圈看,徐爱兰就走到了他的身侧。
“郁辛,你来了。”徐爱兰看着郁辛,也不知道是不是郁幸的情况实在不好,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
郁辛点点头,看了眼还未发送完成的定位,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你和郁幸怎么了?”在电梯里的时候,郁辛问徐爱兰说。
毕竟待会要见郁幸,要劝他的话,还是要事先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样才好沟通。
“唉。”徐爱兰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上段时间,他要去B市工作,我们不同意,他就和我们大吵了一架。”
“吵完那一架以后,他整个人就都变得不对劲了,不和我们说话,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说到这徐爱兰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你说他这是为什么,非要去B市上班,他一个Omega,读大学我们都不放心他走远,现在工作要跑那么远,我们怎么可能放心。”
她显然对于郁幸的选择很不解,也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小儿子跑得太远,离开自己的身边。
郁辛看着表情扭曲表达不解的徐爱兰,第一次觉得郁幸其实也很可怜。
因为是omega的原因,从小就被呵护备至,这种呵护幼时可能还好,但随着逐渐长大,就成了束缚。
他不被允许离开父母太远,交朋友要报备,父母觉得不能交往的朋友,会被严厉制止继续交往,就连房间都时不时会被母亲用打扫卫生的借口,搜寻小秘密。
父母太想了解自己的小儿子了,想要给他满满的爱,但这爱成为了一个囚笼,将郁幸困在里面,灌满了水,快要溺毙他。
郁幸得到了好多好多的爱,但与此同时,也失去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