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海心看过去,是家以肉为主的烧烤店。
“可以。”她道。
“好,那就这家。”周期然是对着大家说的。
莫名其妙的,邱海心就进入到了这个团体中。
她坐上了俱乐部的车,和周期然紧挨着的座位,听那些又潮又酷的年轻人们嘻嘻哈哈地聊天。
然后又伙同他们一块进了烧烤店,占了个最大的包厢,光是啤酒,就摆了好几箱。
大家吃喝起来更热闹,之前在邱海心面前的那点为人教练,正儿八经的拘束感也没了。
邱海心好像变成了周期然的一个附着物,大家敬酒的时候敬完了周期然就敬她,加菜的时候问周期然,周期然就指她。
邱海心的性格实在是拘谨又腼腆,原本该和大家格格不入,但她虽然话少,却听得十分认真。
大家讲笑话讲故事玩游戏,她光是听着,都乐得眼睛弯起来,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手里的果汁喝完以后,邱海心预备起身,被周期然一抬胳膊挡住,伸手便拽过了饮料瓶,要帮她添。
邱海心赶忙捂住了瓶口,话说得很不好意思:“我想……喝点酒。”
周期然的眉头轻轻挑起。
邱海心指指她的杯子,不看她的眼睛:“你都喝酒,我干嘛不能喝。”
“能喝。”周期然道。
邱海心等着她让开,或者帮她拿酒。
但周期然什么都没干,她还是那个姿势,压根没动。
她又道:“你明天不上班吗?”
邱海心瘪瘪嘴:“我明天不上。”
周期然:“之后都不上吗?”
邱海心垂下视线看自己的手指:“四号上。”
周期然:“排班的时间真是有毛病。”
邱海心一下子笑了,轻轻地应了声:“是啊。”
周期然:“你是不是经常让人这么欺负?”
邱海心觉得这方面,周期然还的确是有些幼稚的,她抬眼看她:“这个不是谁欺负谁,上班就是这样的……”
周期然:“别人也是这么分开排的吗?”
邱海心:“……”
周期然:“别人不这样,就你这样,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邱海心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难看了:“哪里有那么多公平的事。”
周期然抬手,拿过了一罐啤酒。
她打开了易拉扣,又拿了根吸管插进去,这才递到了邱海心手边。
邱海心抱住了啤酒罐,嘟囔了句:“搞得好像是我借酒浇愁一样。”
周期然没应她,把新烤好的小排放进了她的碟子里。
邱海心喜欢吃这个。
她一口肉一口酒,再听一些新鲜的别人的笑话和故事,这顿饭吃得肚子滚圆。
酒足饭饱,让人犯困。
窗外的太阳似乎也变懒了,斜斜地照进来,没多少光辉。
大家吃完了饭各自要散,邱海心坐在座椅上,又是在发愣。
最后,依然剩下了她和周期然。
饭店的服务员进来收东西,被周期然抬了抬手挡了。
帘子呼地重新落下来,包间里由极度的热闹,变成了极度的安静。
邱海心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但视线并没有聚焦,模模糊糊的,只有一片虚化的光影。
周期然陪她坐着。
邱海心觉得她应该开口提问,周期然虽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不该她问的时候,她话多得很。
该她问的时候,她又不说了。
邱海心端起啤酒罐,猛吸了一口。
滋滋啦啦的声音,啤酒罐见底了。
邱海心皱起了眉,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她指着啤酒罐问周期然:“谁喝酒插吸管啊,你为什么要给我插吸管啊?”
周期然道:“觉得这样跟你比较配。”
邱海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乱七八糟的话她听懂了,她生起气来:“吸管和我就很配哦,我喝酒都要像喝奶一样哦,我是不是在你心里特别弱智,白长了一把岁数……”
周期然:“这叫单纯。”
邱海心:“你才单纯。”
周期然:“……”
邱海心:“你单纯,你幼稚,爱耍酷,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无畏,莫名其妙……”
周期然突然矮了身,偏着脑袋去看她的表情。
她盯住了邱海心的眼睛,邱海心的脸颊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水汪汪,弱叽叽。
明明嘴上说着笑话她的话,神情却好像是自己受了委屈,睫毛眨动间,可怜得不得了。
周期然想起那天在地铁口,邱海心把自己埋成一团,悄悄哭的样子。
是不是又要哭了?
周期然的指尖动了动,真想去拧一把她的脸。
“你就这点酒量?”她问邱海心。
邱海心更生气了,把手里的啤酒罐子用力一杵,道:“怎么叫这点,我这第二瓶呢!第二瓶!!!”
周期然:“嗯。”
周期然看着她,又道:“四号上班,明天也是空的。今晚和我去山上玩。”
邱海心愣愣的:“山上?晚上?玩什么呢?”
周期然:“野营,点篝火,住帐篷,看星星。明天早起看日出,我约了滑翔伞,可以体验一下。”
邱海心张大了嘴巴,脱口而出:“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每一件事都很危险。
邱海心不会在夜晚上山,也不会和并不算熟悉的朋友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过夜,更不会去体验滑翔伞这种有很大几率要命的活动。
她可以写出一百条不可以的理由。
这些理由从她出生开始就绕在她的身边,由她的爸爸妈妈,亲戚老师,不断地念叨。
“真的太危险了。”邱海心重复了一遍,她垂下了视线,睫毛快速眨动,“你怎么老是玩这些很危险的东西,要注意安全啊。”
周期然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这些话,又问她:“你去不去?”
邱海心的嘴巴自动开合着:“我……我其实明天没空,我今天下午应该回家,明天有表妹的婚礼要参加,参加完又要赶回来加班……”
周期然:“你和表妹关系很好吗?”
邱海心:“挺……挺好……”
周期然:“那就是你跟她玩,不跟我玩咯?”
邱海心:“……”
这人怎么这样啊!
这是什么玩不玩的事吗?
怎么什么重要的事到了周期然这里,好像什么条件限制都没有,就只考虑你自己要不要玩就好了?
邱海心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玩都是有时间有要求的啊,要做完作业,要按时上床睡觉,要听妈妈的话,要……
“你真不跟我玩啊?”周期然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又往前来了许多,几乎占据了邱海心的所有视线。她的胳膊紧挨着她,手一抬搭到了她的椅背上去。
她几乎把她圈进了怀里,逼到了无处可避的角落里。
她非要让她答应她,还要用抱怨的语气道:“可是……是你让我带你玩的啊。”
邱海心无法动弹。
她的脑袋宕了机,她的眼睛只能看见周期然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看见自己茫然又无措,拘谨又压抑,她映在周期然墨一般的瞳孔里,像落入寂静的深潭。
周期然眨了眨眼,那翩跹如蝶翼的眼睫,一根根,全刷在邱海心的心尖上。
邱海心突然很想同周期然道歉,她大概真的是喝多了,所以刚才才说了那么多不对的话,她现在,想要同她说正确的。
她嘴巴张了张,道:“我……其实觉得你,很厉害。”
周期然没应她,她用眼神禁锢她。
邱海心颤颤巍巍,加着词:“你很,勇敢。我不是你,我不敢……”
“那你想吗?”周期然打断了她的话。
她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简洁地问她:那你想吗?
邱海心喉咙滑动,方才的酒都像白喝了一般,这会嗓子冒烟,干渴得很。
“想?”她滑出一个音,自我怀疑的语调,像粗粝的砂纸,磨在光滑的镜面上。
“那就走吧。”周期然站起了身。
第 9 章
邱海心像做梦一样。
她迷迷瞪瞪地跟在周期然身后,迷迷瞪瞪地答应了她的邀请,然后迷迷瞪瞪上了她的车,一抬眼,撞入了一个鲜亮又陌生的世界。
道路两旁的风景飞快后退,绿色的高速围栏像一条无限延伸的线。
太阳的光芒明灭,有落山的趋势,邱海心偏头去看,看到了光芒下周期然的脸。
周期然那张嫩生生的脸,有最天真的姿态,也有最莫测的表情。
周期然干的事,莽撞得如同登陆的台风,却裹挟了邱海心,让她甘愿随着她,猛烈地上上下下。
一秒天空,一秒尘土。
邱海心挺直了背,先垂头检查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问出一句声音沙哑的话:“你有驾照?”
周期然看她一眼,笑了笑:“有。”
邱海心想起了那热闹的一餐饭,冷汗都往脑门爬:“你喝酒了吗?”
周期然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慢悠悠的语气简直在考验邱海心的耐心:“看来你一点都不关注我……别急,我没喝。”
邱海心努力回想。
周期然:“真没,杯子里不是酒。”
邱海心盯着她的脸,周期然开车的姿态很悠闲,人也干干净净,眼神清明。
看来是真的没喝。
邱海心呼出口气,放下心来。
周期然主动同她说话:“上了车就睡,睡了快两小时了。”
“我……”邱海心抹了把脸,只敢看窗外,“酒量是不太行。”
“挺乖的。”周期然道,“没闹。”
邱海心瘪着嘴,迟来的尴尬让她脚趾扣地,她企图转移话题:“还有多远啊?这么远的吗?”
“马上下高速,再半个小时就到山底下了。”
“到了山下要买些东西吧,我什么都没带。”
“车里都有。”
“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山上夜晚肯定会很冷吧,要不要买套户外服?”
周期然瞄了她一眼,还是那句话:“车里都有。”
方向盘打转,车子转弯,下了高速。
这地方不算太偏僻荒芜,但和市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道路变得狭窄,放眼望去都是田地,零星地点落着村庄小镇。邱海心没来过,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她有些忐忑,周期然又补了句:“衣服,睡袋,帐篷,吃的喝的,都是两人份。”
邱海心睁大了眼,她的脑袋不可控制地冒出了想法:那个人是谁?
那个本来要和周期然一起去野营的人,或者说,那个经常同周期然一起去野营的人。
他是男是女,是俱乐部的还是别的朋友,或者是以前的同学?
十一假期,是周期然本来就是这样的安排,还是临时被人放了鸽子,又刚好拉了她做备份?
车子被一块破损的路颠得起伏,邱海心的心脏也跟着起伏。
周期然突然看向她,问她:“在想什么?”
邱海心的嘴比大脑反应还快,她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么周全。”
作为同行的人,话题又刚好进行到了这里,问这么一句,不算过分。
周期然答得顺畅:“你昨天不是让我带你玩么?”
邱海心:“!!!”
周期然忽地笑了,笑得有些摇摇摆摆,难以捉摸:“我可是说话算话,你说玩一天那就一天,只多不少。”
邱海心是真震惊。
她昨天跑过去找周期然的时候,很突然。而周期然在店里忙活,答应得也很随意。
她们真是清清淡淡地说了两句话,放在中国人的观念里,甚至只能算是一种不能当真的客套。结果周期然竟然真的,全都做了安排。
早上她不能和邱海心一起出发时,就托了俱乐部的教练照顾她。
评委的活一结束,她就来陪邱海心,不厌其烦地教她几个简单的动作,压根就没离开过。
到了中午,她自然而然地拉着她同大家一块吃饭。吃完饭,只简单问了两句,就又把醉酒的她绑上了车。
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同她,一起冒险。
邱海心不再看窗外,她转头看着周期然,说不出话来。
周期然干了这么多的事,还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周期然没喝酒,在她睡觉的时候,她一个人静静地行驶在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邱海心感受到的愧疚。
浓浓的愧疚,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将她的整个心脏全部裹住,让她能清晰地听见每一次搏动的声响。
“我没想到,”邱海心眼睛耷拉了下来,真切地望着周期然,“这么麻烦你。”
周期然只是笑,她顺杆往上爬着问:“那你又要怎么赔我?”
邱海心立马开始了计划:“我喝了酒不能替你开车,待会到地了,你什么都不要干,指挥我就好了。我虽然不熟悉,但学得很快的,你就,你就……端个板凳坐旁边休息。”
周期然的笑容扩大,她笑得真开心,令邱海心觉得熟悉。
她没有应承邱海心的计划,一开口便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你背我上山。”
邱海心:“????”
周期然拧了拧脖子:“太累了,没劲了。”
邱海心:“!!!!”
邱海心茫然无措,没有信心:“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应该可以背一段,背一段歇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