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总统套房的客厅,落针可闻。
良久,钱进的呜咽自沙发端头响起。于文扬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本能地走过去,轻轻抚着钱进因哭泣而抽动的背,他说:“对不起啊老婆,我不知道你经历过这些事。怪我……怪我。”
“但那孩子吃了这么些苦,咱们,咱们不能装作与我们无关,不管不问,是不是?”
“我试着联系过他家,于航病好了之后,我偷偷联系过他们家,可是人已经搬走了,那家妈妈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我知道,那个年代找人不方便,我没有怪你,老婆。”于文扬轻声细语,“现在咱们知道了,找到人了,儿子替咱们还人情,不是正好吗?对不对?”
“不好,我可以给他钱,给他母亲请医生看病。但谁知道他找上于航是为了什么,万一……”
万一是为了报复呢。
钱进没把话说完,于航却听明白了。他没法在钱进哭哭啼啼情绪激动的时候,跟她理性地交流。他站起身,抓了外套出门,丢下一句:
“君屹没有主动找上我,是我缠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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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君屹回家,卧室里衣服被褥堆了一床,还有他那个木盒,盖子开着,躺在地上。里头的手机还在于航身上。
他整理好衣物,洗了澡,疲惫地躺下了。
明天要去找王总,申请调回S市。他不放心林欣,不能离太远。但这事王总拍不了板,最后还是得问魏建国。
钱进眼中隐藏的忌惮让他紧张。他想和于航好好在一起,认真在一起,这就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需要两家的同意和祝福。
林欣这边不难,于航甚至说,阿姨这么喜欢他,他改个名真的叫“尹山”也值了。
可是钱进,她为什么对自己充满防备?
细想想,好像小时候钱进就不是很喜欢束君屹。当初于航为了他打架打进派出所,钱进接人时,对束君屹的眼神就很不友善,带着责备。
还有束君屹去于航家找他,钱进不是很想让他进去。说于航在练琴,不喜欢被打扰。后来束君屹便不去了。
可能自己没有于航优秀吧,束君屹总这么想。父母都希望孩子跟优秀的孩子玩。
摆在一旁的手机叮了一声,是于航的信息——
【开门。】
束君屹坐起来,快速走到门口开门。于航正立在门口。
“你怎么过来了?不用陪叔叔阿姨吗?”束君屹拉他进门,“密码你知道的,干嘛不直接进来?”
“怕你不想见我。”
“嗯?”
“我妈妈,当初的事……”
束君屹知道,一旦于航知道真相,接踵而至的歉疚和自责就会将他淹没,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松地与束君屹相处了。他会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为自己家人的行为自责,为束君屹和林欣的境况内疚。
所以他不愿意让于航知道。
毕竟过去的事,翻出来,只能带起霉味的灰尘罢了。
“于航,”束君屹垫脚抱住于航的大脑袋,“我现在很满足,很幸福。妈妈的病情在好转,你回来了,还愿意喜欢我,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好吗?”
“那件事说到底,错在绑匪,你没有错,阿姨没有错,别再纠结其中了。我没什么大志向,和别人一样,想和爱的人攒钱买大房子,养两只猫咪一条狗,兔子如果不乱拉的话,再养只兔子也可以,我们朝九晚五,回来逛超市买菜做饭,听你拉琴,替我妈裱画。我会努力变得优秀,讨叔叔阿姨喜欢。
别再为过去的的事为难自己、为难别人了,好吗?”
于航憋泪憋得鼻腔酸得要死,弯腰把束君屹扛了起来。
“怎么这么傻。
这些话我记下了,不许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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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建国慢悠悠地摘了金丝框镜,从大书桌后边站起来,对束君屹说,“请坐。”
秘书送了热茶进来,用的消毒柜里的白瓷杯。
“你说想调回S市?”魏建国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沙发对面的束君屹喝茶。
“是,魏总,”束君屹点头致谢,说:“我母亲在S市住院,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太远了照顾不上,请魏总体谅。”
“哎,你的情况我听王般般提过,束经理一片孝心,我很理解。”魏建国吹了吹浮沫,“可是公司毕竟不是慈善机构,谁家没有点困难,要是都这么找我通融,我也不好做啊,是不是?”
“魏总说的是。”束君屹笑了笑,说:“海上平台的安装已经进入正轨,现场的技术人员充足,我这个做管理的在那边也不顶事。听说云海项目正忙,各部门每天都在加班,现任迟经理也十分劳累。魏总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辅助迟经理,打个杂、催催图、整理整理资料,替公司分忧。”
“你是说你愿意回云海做个经理秘书?”魏建国没想到束君屹愿意让步到这个地步,秘书的薪水可是连新入职的工程师都比不上。
“是,魏总,只要公司需要。”
“那实在屈才,我可舍不得浪费你这么个青年才俊。”魏建国笑起来,胜券在握,“我对迟经理的业务能力并不满意,束经理能回来自然最好。顺便帮我带带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那浑小子,最近为着狐朋狗友,总往警局跑,真不让人省心。”
束君屹明白魏建国的意思。这是在拿撤销报案的事跟他换云海的位置。
“魏总谬赞,令郎天之骄子,我教不了。”
这事他不肯妥协。来之前他想好了,实在不行就辞职换工作。魏建国如果诚心为难,大公司大概不会要他。那就去小公司,换个便宜的房子,节省一些,应该也能活。
“束君屹,年轻,”魏建国食指虚点,指着束君屹,面色不悦道:“说到底魏远并没把你怎么样,何必拼个鱼死网破呢?”
“我给你透个底,总部其实对你的能力很满意,你愿意回来,做完云海LNG,工程副总的位置肯定是你的。但你若是死犟,让你离开BKD,上业界黑名单,我也不会手软。”
“谁要上黑名单啊?”
办公室虚掩的门被推开,于文扬迈着长腿走进来。
于文扬除了老一些,相貌、身型跟于航有八分像。他进来时,束君屹生出一瞬恍惚。他小时候见过于文扬一次,不太记得了,现在自然认不出。
“不好意思,老魏,我瞧你这门没关,就进来了,不介意吧?”
“钱总这话见外,”魏建国慌忙起身相迎,“这BKD大楼哪有钱总不能进的。”
“小束,”他朝束君屹使眼色,“这是BKD的钱总,董事长兼总裁。”
“不是不是,哈哈哈哈,”于文扬朗声大笑,“我姓于,公司成立的时候登记的我爱人的名字,所以网页上写的Qian。”
魏建国尴尬了脸色。
但这事怪不得他,BKD总网页上的人员介绍,于文扬的照片旁边写的“MR Qian, Chairman & CEO”。最开始成立公司时,于文扬注册了钱进的名字,结果小秘书更新网站也写了个Qian,于文扬懒得改,总部那边的高层经常见面,知道他姓于,国内这边就稀里糊涂当他钱总了。
“对不起啊于总,您看我这嘴瓢!”魏建国弯着腰,姿势可以算是“恭迎”。
“没事,”于文扬随意往沙发上一坐,问:“这位是?”
“于总,这是我们分部的项目经理,姓束。小束啊,你要是忙……”
“那于总魏总你们聊,我先去忙了。”束君屹识相地准备离开,却被于文扬叫住。
“你就是束君屹?”于文扬上下打量眼前的清隽小伙,瞧他脸俊条顺、谦逊有礼,又想起他为自家傻儿子做的事,越看越满意,眼底溢出老父亲慈祥的笑意。
“是。于总您怎么……”束君屹不明就里,思来想去于总裁能认识他这种小喽啰,恐怕只能是因为那封闹得沸沸扬扬的邮件。于是面露愧色,不再说了。
“束经理年轻有为,云海项目管理得井井有条,总部都在夸,我能不认识嘛。”于文扬谈吐随和,没有老总的架子,随手指指身旁的沙发,说:“来,坐吧,咱们随便聊聊。”
“对了,刚才魏总说,谁上了黑名单啊?”
“这……”魏建国支吾道:“我是在劝小束,年轻人不能冲动,之前惹出艳照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对公司影响不好。再不注意些,万一上了黑名单,日后就不好找工作了。”
“那算什么事,要有错,也是随意侵犯他人肖像权乱发邮件的人的错。”于文扬端着被子闻了闻,“这茶不错,能不能给我来一杯?”
而后接着说:“我在总部大会上说过,这件事不可以影响两位受害者,报警了没有,发邮件的人认错没有?”
“啊,对,对,于总说的对。”魏建国看向外间,“小雨,给于总沏杯茶。”
于文扬拿到热茶,心满意足,问:“云海最近进度怎么样?”
“抱歉于总,我已经不在云海项目了,”束君屹回道:“不太了解。”
魏建国向来一副上位者的态度,此刻却冷汗直冒。他低着头瞥向于文扬,正要解释,却见自进门一直散漫不羁的于文扬,忽而沉肃起来,沉声问:
“怎么回事?上次开会不是已经让你把束经理调回来?当时客户那边的交付已经落后三周,现在什么状态?把交付报告拿给我看。”
“我还没收到迟经理最新的报告……”魏建国说:“马上让他整理。束经理这边,本来是想让他回来,但他身体状况不理想……”
“哎哟,这么热闹?”
魏建国正一个头两个大,外头又进来个人,于航。
于航左手拿着瓶冰矿泉水,右手小臂还缠着绷带,软底休闲鞋踏在地毯上,走进来也没个声儿。
魏建国冷声说:“于工有什么事吗?我这正在接待贵客。”
“有人叫我上来……不过刚才在门外不小心听到束经理的事,忍不住进来听听,”于航看向束君屹,嘴角恨不能扬上天。
“于工,公众场合请注意影响。”魏建国知道于航脸皮厚,没料到这么不知轻重,当着大领导的面就跟着眉目传情。“我们谈论的事情与你无关,烦请于工先出去。”
“啊是吗,”于航露出夸张的遗憾表情,对于文扬说:“爸,那我出去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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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束君屹回调S市继续做云航LNG的手续批得金断觿决,下午三点已经和顶替他的经理完成了交接。
束君屹揉着额角查阅核对这段时间的交付图纸和计算书,实在不明白项目进度怎么会落下这么多。各个工程分部没有一个赶上的,他得一个一个催。
“领导?”焦头烂额之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束君屹知道是谁,眼都没抬,淡淡地说:“束某有眼不识泰山,担不起这声‘领导’。”
“啧,生气啦?”于航碎步挪到束君屹对面,撑着桌面欠身凑到他面前使劲瞧。
“没,生气谈不上。”
于航家境富裕,束君屹知道。他并不在意,于航是富是贫,跟他们的感情关系不大。束君屹拿手掌推开挡视线的帅脸,说:“算惊讶吧。所以于总是你父亲?”
“是。但我进BKD做到专家工程师可是靠的自己,跟老于没关系。”
于航绕过办公桌,半蹲到束君屹身旁,仰脸看他,说:
“那件事……那之后,我妈成天警告让我低调低调,我就没提。而且以你的性子,我爸是谁根本不重要,我就算是孤儿,你还是喜欢我,是吧。要不是那个魏建国太招人嫌,我也不想暴露我这尊贵的太子身份。”
“自恋,”束君屹顺手摸了摸身边那颗毛扎扎的脑袋,“谢谢你还有于总,帮我回来S市。”
“领导跟这客气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于航顶蹭着束君屹的掌心,“为领导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确实有,”束君屹的心思回到项目上,“咱们这边落下五到六周的进度,结构部门最严重。我一会需要跟秦工开个会,可能需要你负责更多结构。”
“嗯,没办法,管道和设备的图不出来,结构就没法做。由上而下有两三周时间差,自然我们欠得最多。”于航站起身,啄了下束君屹的额头,“有什么尽管交给我,不然要老公干嘛使。”
于航哼着小曲出去,门口聚着一堆闻讯而来、欢迎问候“小阎罗”的热心市民。
“束经理忙着呢!”于航门神似的堵在门口,自作主张替束君屹把门关上了,对着怨念横生的孩儿们说:“束经理不喜欢虚头巴脑的寒暄慰问,回去把工程进度赶上来再说,乖,散了吧。”
一群人敢怒不敢言,蔫蔫儿地散了。
毕竟于航是正宫夫人,众所周知。再加上今天魏建国突然被停职,传言当时在场的除了魏建国,只有大老板、于航、束君屹,十分神秘,十分轰动。虽然于航撇清了关系,大家对于航的身世还是产生了一些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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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君屹轮番找了各部门组长,了解到图出不来,大多是因为缺少客户该给的信息。于是马不停蹄地跟客户负责人联系,将列出的“所需信息清单”发过去,并从高到低,用红橙蓝标注了紧急等级。
打完最后一通视频电话,整理好邮件,于航找来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