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了,不。
天这么冷,下水太不好受。既然游泳这条路走不通,他便试着光明正大地从桥上走过去,于是真诚地说:“在下沐开森,自长寿山而来,专程送一件东西,东西送到,我们立即就走。”
对守将而言,长寿山沐开森实在陌生。
他抬起手,冷冷地说:“城门已闭,速速退去!若不退去,莫怪我们不客气!”
随着他的动作,箭楼里的箭都蓄势待发。
沐开森摇摇头道:“我约定要今夜送入城中,总不好失信的。”
守将果断地挥手。
箭矢顿如雨下。
沐开森没有动,与他一道来人们倒是十八般武器样样都用上了,尚有余力的,便将他也保护在内,一时间兵器们反射着月光余晖,在黑夜里闪闪烁烁。
偌大一场箭雨,竟是连他们衣服上的洞都没有扎出一个。
守将一见是武林高手,头皮有些发麻,一面叫人快马加鞭入城汇报,一面点燃了烽火。
只是烽火刚起,就灭了。
在那烽火台边,站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老头不仅将烽火灭了,还将点烽火的人直接逼到了台阶处,然后轻轻一推,那些人就如滚葫芦一般地滚了下去。
老头单手负在身后,右手拿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扫把,就那么秋风扫落叶一般,一路从楼上扫到了楼下。
守将亲自带人拦截。
只是他们人太多,而敌人太少,一哄而上,许多人便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冲在最前面的战友们不断地飞出来。
守将的武功略强一些,挡了老头两招,却也败得最惨,扫把柄敲中脑袋,便一命呜呼。
老头杀得太快太多,渐渐的,冲锋的便少了。老头顺顺利利地走到城门后边,然后伸脚一揣,门便倒了下去,落在河上,形成一条桥。
沐开森立刻带人冲了进来,一边冲一边喊:“我只是来送东西,不要慌,不要慌!”
守城卒形成一个半圆,将他们围在中央,却没有继续进攻。
沐开森见到老头,立刻行礼道:“参见师父!”
老头看了他一眼:“你弃了破玄要术?”
沐开森干笑道:“徒儿子侄驽钝……”
他还想这样那样地解释一番,谁知道老头不耐烦地摆手:“随你。”
沐开森脸颊抖动了下,露出些微委屈的表情,却不
敢说着,只能招呼着其他人继续抬东西。
刚刚从城墙上往下看,人与箱子都很显瘦显小,如今站在眼前,便发现这些人抬得箱子极大,虽然是两人抬着一个,却能看到箱子极沉,那些人每走一步,都能看到尘土在足下微微扬起。
他们顺着朱雀门街往前走,待走到道德与开明坊附近,胡誉和岑报恩终于领着消防大队、羽林卫、金吾卫以及城中部分守军赶到了。
密密麻麻的人将各个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胡誉越过众人,走到老头面前,试探道:“莫宗主?”
老头笑了笑,手中的扫把用力地掷出!
扫把横扫千军,胡誉一掌拍在扫把上,却反被扫把打退在地。连建宏帝身边的贴身高手都非一合之敌,可见老头武功之高。
众人不禁胆寒。
这等武功,应该便是莫翛然本人无疑了。
*
“他不是莫翛然。”
王昱穿着龙袍站在延英殿前,看着朱雀门的方向。
他说话的对象是张财发,后者脑袋空空,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摆出一脸渴求解惑的迷茫。
王昱本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径自接下去道:“莫翛然不会用扫把当武器,他这个人,尽管整日戴着面具,可心底始终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一举一动都要风雅,扫把绝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张财发忙道:“陛下圣明。”
王昱说:“朕不圣明。朕若是圣明,就该阻止傅希言和裴元瑾出京。”
这调虎离山之计实在不算高明,却戳中了他们的盲区。
因为除了傅希言他们去的方向,根本没有第二个铁塔出现,他们便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个就是了,可如今听说那个叫沐开森的人带了很多箱子,他便想到了,原来,铁塔是能分拆的。
第218章 镐京有危险(中)
戚重用了一会儿工夫, 就将宋磊明审得明明白白。这只是个痴迷阵法的工具人,因阵法势微,对武道抱持着敌意, 对任飞鹰也是利用居多。
见他不思悔改地数落任飞鹰武功不济, 对阵法的测评力有未逮,再对比任飞鹰为了他,远赴北地,差点魂归异乡, 傅希言就气不打一处来, 忍不住冲上去,打了几下肚皮出气。
余下也没有太多可用资料了。
宋磊明对镐京大阵知之不祥, 郑佼佼临走前表示,只要他困住傅希言他们三天,便将镐京大阵完全展示于他。
尽管郑佼佼说了三天,可傅希言等人不敢如此乐观。好比买大件东西时,若是手头宽裕,便会多带一些钱, 以应付意外状况。
这三天, 只意味着——镐京危在旦夕。
野兽落入猎人的陷阱里, 便会惶悚不安,闷头乱撞, 想要尽快从陷阱里跳出来,往往不可如愿。人要聪明些,分析眼前的局势, 想着如何弯道超车——既然已经落后了, 便少走点弯路吧。
计划一时间还没有, 傅希言等人便骑上了在附近小溪边找到的马群, 一边赶路一边计议。
不管这次的对手是莫翛然还是郑佼佼,亦或是狼狈为奸的两人,他们既然用铁塔作诱饵,便说明双方都已经知悉了对方的目的。
一方要布阵,寄望成仙;一方要解阵,拯救万民。双方在本质上背道而驰,绝无可能坐下来谈判,那便只能战了。
若根据实力排兵布阵,己方武王级以上的战斗力的有景罗、裴元瑾和傅希言。
但傅希言有自知之明,自己与另两人存在很大差距,应该单独列入一档。
余下的,胡誉岑报恩都可忽略不计,鄢瑎实力成谜,立场也谜,若金芫秀真的在莫翛然手里,他随时可能倒戈,是敌是友不可知。戚重原本也算一个劳动力,守在外面的弟子却说原本坐镇分部的副主管事一天前接到姜休的信离开了,戚重只好留下来善后。
傅希言虽然好奇姜休信上说了什么,但一时间也顾不过来了,只能安慰自己,莫翛然郑佼佼都在镐京这滩浑水里蹚着呢,姜药师便是遇到麻烦,也不至于解决不了。
关于莫翛然那头,且不说“善莫大焉”不知到齐几人,便是梅下影也能与自己打个旗鼓相当。如此盘算来盘算去,胜算不大。
听了他的发言,景罗尚未说话,裴元瑾便道:“决定胜负的从来不是人数。”
傅希言问:“那是什么?”
裴元瑾道:“人。”
别人这么说,傅希言大概都会觉得装,但裴元瑾有实打实的南虞武林大会连胜战绩,便十分有说服力了。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想着能不能去镐京之前,先打个蓝buff。”
鄢瑎问:“何谓蓝茇罘?莫非是新的灵药?”
傅希言这才想起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暂未激活的二五仔。他突然问:“若我娘真的在莫翛然手里,他要挟你对付我,你会对付我吗?”
鄢瑎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会啊。”
傅希言:“……”欠揍的人多了,这么欠的殊为难得。
鄢瑎顿了顿,又补充:“不过可能性不大,顶多叫我两不相帮。”
“为何?”
“我是鄢家人。鄢克其实是我的叔叔。他一向不喜欢我问及无回门的事,以前也只教医术,我的武功其实与无回门没有关系。”鄢瑎说,“莫翛然与叔叔交好,看在叔叔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叫我卷入太麻烦的事情里去。”
傅希言心中一梗,生怕善莫大焉又多一个人出来:“你叔叔如今在哪?”
“十几年前送来了遗物,应当是死了吧。”鄢瑎幽幽叹了口气,“若非他
走了,我也不会独自出来行医,更不会遇到你的母亲。”
傅希言好奇:“你算无回门的人么?”
鄢瑎呵呵笑道:“你以为现在还有无回门?早就没有了,有的只是无回门野火烧不尽的野心罢了。”
傅希言说:“莫翛然与郑佼佼的关系如何?”
鄢瑎说:“善僧自认为是大师兄,应当继承门派一切,莫翛然自持天赋过人,目空一切。这样的两个人自然是互看不顺眼的。不过……”
他顿了顿,显然是引人去问。傅希言也十分上道,积极配合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叔叔很久以前曾经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他说,有的人自以为聪明,快人一步,其实是一只蝉。有的人是真聪明,借刀杀人。还有的人坐山观虎斗,想当渔翁。只可惜了我,与聪明半点不沾边,只想过太平日子,却处处受人掣肘。”
……
傅希言诚心诚意地问:“你叔叔说这段话的时候,后面有注解么?”
“什么注解?”
“到底有的人是哪个人?”
“没有。”鄢瑎理所当然地说,“没有注解,这段话才永远不会出错。”
傅希言:“……”
鄢克当神医还是浪费了,支一杆“铁口直断”的幡,日日祝人财运滚滚,婚姻美满,才算人尽其才。
一行人在阵里困了半天,本就饿了,披星戴月地走了一晚,待天色微亮,正好遇到一座逐渐苏醒的村庄,便中途朝农家买了些早膳。
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几日不睡觉也没什么,吃完饭,稍微打了会儿坐,便又神采奕奕。
鄢瑎见傅希言和裴元瑾两人吃饭还黏黏糊糊,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你成婚的时候我竟没有去观礼。”
傅希言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我娘也没来,你不来不是很正常吗?”
鄢瑎还想说什么,傅希言就把饭碗一推,嘴巴一抹,催促大家上路。
不过真上了马,他又安慰大家:“其实,我在镐京留了眼线。若镐京真的竖起铁塔,它会知会我的。”
正说着,就听到空中传来“哎呀哎呀”的叫唤声。
众人抬头,就看到傅贵贵正拍着翅膀,目下无尘地从他们头顶飞过。
傅希言:“……”
等他闲下来就想想怎么造玻璃,甭管是近视还是老花,好歹得给女儿配一副眼镜,远的近的,总有一个距离是它能瞧见的。
这段心理活动产生的同时,他已经跟着傅贵贵飞奔出去了,一边跑一边喊,从生龙活虎喊到半生半死,总算把傅贵贵给叫下来了。
傅贵贵见了他还挺开心,蹦蹦跳跳嬉嬉闹闹……被傅希言一巴掌拍安分了。
“韦立命让你来的?”
他离开镐京时,把傅贵贵留给了韦立命。自从一起去了北地之后,傅希言发现傅贵贵找人不太行,找地方却是一找一个准。
这次果然没有辜负期望。
傅贵贵歪着脑袋看他,鸟喙往脖子地方伸了伸。
傅希言伸手去摸,从毛茸茸的鸟毛里找到了一只挂在脖子上的锦囊,打开只有两个字:速归。他不禁有些无语。又不是发电报,按字算钱,反正有快递员,多谢几个字也不会多加多少分量。
吐槽归吐槽,他知道韦立命写这两个字,必然是镐京局势已经很坏了,当即带着傅贵贵和裴元瑾他们集合,干脆将马匹也弃了,直接用轻功赶路。
*
韦立命写字条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多写几个字,只是下笔的时候,发现讲得再多,都不如这两个字来得紧迫。
就在朱雀门前,一座黑漆漆的铁塔正在一层一层地往上
叠高,很快就超越了皇宫里的所有建筑物,成为城中最高的那座。
铁塔不远处的凉茶铺里,坐着三个监工。
郑佼佼与莫翛然一桌,老头单独一桌。
郑佼佼道:“我们师兄弟好久没聚了,何不同坐?”
老者摇头道:“我刚刚背叛了莫生,他此刻恨我入骨,我不能给他机会杀我。”
郑佼佼笑了下,好似觉得好笑,但其间又夹杂了些不易察觉的嘲弄:“你们一贯很好,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闹翻。”
莫翛然说:“我不觉得是小事。”
老者也点点头:“的确不小。”
郑佼佼说:“上天不公,才使小事变大事,待我突破了桎梏,从此以后,金丹元婴化神接踵而来,回头再看,便又是小事了。”
“或许吧。”莫翛然对他描述的美好前景兴致缺缺,反倒在意铁塔的位置,“这个地方,离皇宫很近。”
郑佼佼说:“吸收龙气,本也是阵法中重要的一环。”
莫翛然嘴唇微微一动,却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郑佼佼说:“明明胜利在望了,我却有些不安。”
莫翛然看着并不在乎他的心情,只是郑佼佼一直盯着他,似乎他不接话就要盯成望师弟石,便随口道:“是吗?”
“我思来忖去,唯有你,叫我不能安心。”郑佼佼的脸本来就很长了,如今拉下来,好似又长了些。
莫翛然斜了老者一眼:“还有他在。”
郑佼佼沉默了下道:“你可愿意以三魂立誓,助我突破金丹境,不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
莫翛然说:“我若不愿意呢?”
郑佼佼看着他,认真地说:“那我只能在入阵之前,先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