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下影行礼道:“在下梅下影,家师郑佼佼,见过鄢师兄。”这句话等于承认了鄢克也是“善莫大焉”之一。
鄢瑎眨眨眼睛:“那你知道莫翛然在何处了?”
梅下影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傅希言就抢先一步道:“他知道。只要莫翛然出现在镐京,他就会第一个知道。”
……
梅下影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鄢瑎拎起放在桌上的报复,用一脸腼腆的微笑说出了十分无耻的话:“既然如此,那就要叨扰梅师弟几日了。”
梅下影看向傅希言。
傅希言微微蹙眉。鄢瑎想找莫翛然?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下一沉,对岑报恩说:“请岑少侠带梅画师去隔壁买点东西。”
岑报恩的思绪还沉浸在身边这个青年竟然是郑佼佼的徒弟以及小神医和他称兄道弟的震惊中,闻言下意识地问道:“买点什么?”
梅下影识趣地回答:“自然是有什么买什么。”说罢,率先便下楼去了。
岑报恩回过神来,见裴元瑾和傅希言是两人,鄢瑎只有一人,怎么也不会吃亏,便朝着傅希言点点头,跟着下楼了。
待楼上清了场,傅希言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房,双手负在身后,老气横秋地问:“当年是你串通唐恭藏起我娘?”
鄢瑎温柔地说:“我和你娘在一起很开心。”
傅希言道:“是吗?那我娘呢?”
鄢瑎神色阴郁起来。
傅希言觉得此时这张表情才像是他真正的脸,刚刚那羞涩的样子,简直违和得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见了。”鄢瑎声音低沉,“我们原本在无名山隐居。有一日,我去小镇出诊,回来时,她就不见了。山居周围的阵法完好,说明她是自己从阵法里走出去的。”
傅希言说:“你怀疑是莫翛然?”
鄢瑎看了他一眼:“我起初怀疑是你。”
“我?”
“若是莫翛然,她一定不会出去。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让她离开我。”说到这里,那张清秀的脸竟微微的有些扭曲。
傅希言心怦怦乱跳,暗道:亲娘哎,你找的这两任都是什么人啊。这么一对比,傅老爹真的是单纯善良质朴得过了分。
鄢瑎意识到失态,很快笑了笑:“我以为是你找上了门。”
傅希言说:“所以你来镐京是想找我?”
“我来看看,能够令她主动离开的人屈指可数。”鄢瑎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沉了沉道,“来了之后才发现镐京城也不太平。”
傅希言说:“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鄢瑎道:“两个月前。”
“你这两个月去了哪里?”
“到处走走,我总要找找她在哪里……”鄢瑎见傅希言满脸不信,微微抿了抿唇,却还是好声好气地说,“我去了江城,登上了黄鹤楼。”
傅希言说:“你去见了我爹。”
鄢瑎看着他,神色有些委屈:“如今我才是你的继父。”
傅希言不理会他的神色,自顾自地问道:“你见到他了?做了什么?”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体内的真气已经运行到了手掌,但凡鄢瑎的回答不够令人满意,他的绵绵拳就会一点儿不绵的挥出去。
幸好,鄢瑎懂得看脸色。他道:“我偷偷跟了他两天,确定秀秀不在他身边,我就走了。这世上能把秀秀从我身边骗走的人就那么几个,我不喜欢其中有傅辅,幸好他不是。”
傅希言懂了。
金芫秀失踪了,鄢瑎怀疑是熟人作案,所以先找了傅辅,然后再来找她。
傅希言说:“你现在怀疑下手的人是莫翛然?你不是说,我娘不会跟莫翛然走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鄢瑎说,“但莫翛然从来不是一般人。”
“还有其他证据吗?”当年金芫秀为了生下自己保护自己,对莫翛然可是狠狠得罪了,傅希言并不希望她落到莫翛然手上。
鄢瑎说:“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找我们。为了躲他,我们搬了好几次家。如果不是你和傅辅,他就是最可疑的人。”
傅希言觉得这不算证据,只能算有嫌疑,可看鄢瑎如今的样子,大概也是无计可施了。他说:“若真的是莫翛然,你打算怎么办?”
鄢瑎歪歪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抢回来。”
傅希言皱了皱眉。说实话,因为鄢克是神医,他原本对鄢克、鄢瑎这一脉还是抱有几分期待的,如今看来是天真了。
无回门下,哪有好鸟,都是一群法外狂徒。
他朝着门外走了一步,冷不防地扭头问:“当初我娘是自愿的吗?”
鄢瑎说:“后来是。”
傅希言:“……”
拳头终究还是挥了出去,鄢瑎因为没防备,躲晚了,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整个人飞到床上,脑袋还撞了下墙。
傅希言听到非常清晰的一声“咚”。
鄢瑎在床上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揉了两下脑袋,将淤血揉开,便起身背上行李道:“那位梅师兄住哪儿?”
傅希言没好气道:“永丰伯府。”
鄢瑎微笑道:“打扰了。”
傅希言头疼。他家现在都快变成魔窟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来。他咬咬牙说:“想住交钱!”
第211章 是否有蹊跷(上)
鄢瑎全情代入继父身份, 交钱交得很是大方,一瓶瓶外面难求的灵丹妙药一股脑儿地送出去,养生的, 培元的, 养颜的……几乎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但他注意到,他给了那么多药,但没有最常用的伤药。当然,这有很多种可能,不过他最先想到的是——鄢瑎知道了他身怀地鉴, 也知道地鉴能够迅速愈合伤口。
与消防大队告别, 他们去时三人,回来四人, 说不清是赚了是亏了。
傅希言带着他们回家,正想让管家准备一个僻静的小院子让他们住下, 就听管家说有客来访, 如今正在客厅里等着。
……
当着梅下影和鄢瑎的面,傅希言没有问具体是谁, 但头皮有些发麻, 生怕又来一个麻烦。
他问梅下影:“该不会是你师父来了吧?”要真的是郑佼佼, 那他家里的无回门可就三缺一, 就等着莫翛然到镐京开局了。
梅下影微笑道:“我师父应该没有这么快到。”
傅希言点点头:“那就不方便让你们见客了。”他让管家带他们去安置。
梅下影倒是无所谓,鄢瑎却迟疑了一下:“真的不需要我出面么?”
傅希言被他问愣了:“有你什么事?”
鄢瑎担忧地说:“家里没其他大人在, 怎能让你一个孩子出面?”
傅希言吞了好几下口水才把那个差点滑脱的“滚”咽回去。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但成年了成亲了,我还快成精了!精神病的精!所以别给我杀人不负刑事责任的机会, 赶紧走!”
鄢瑎看着他, 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 塞到傅希言的手中:“此药可养精……”不等傅希言有所表示, 他又吐出两个字,“蓄锐。”
傅希言作势要发火,鄢瑎已经迤迤然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傅希言收起脸上丰富的表情,冷静地说:“你猜他是想对付莫翛然,还是对付我?”
裴元瑾说:“都有可能。”
傅希言分析道:“如果我娘真的在莫翛然手中,很可能会以此要挟,让他对付我。若没有要挟,那他来找我,也许是认为莫翛然会来找我,想守株待兔。”
裴元瑾点点头,显然与他想法一致。
傅希言按着额头:“甭管他是什么目的,我们先来会会客厅中的不速之客吧!”
两人肩并肩走着。
不管前途是黑暗是光明,他们一起走着,便有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去应对一切的未知与危险。傅希言想到这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这世上没有赵通衢,也就没有他和裴元瑾这段姻缘,两人的际遇或许全然不同。
裴元瑾或许会与班轻语、夏雪浓、温娉其中一个或三个在一起,生活可以预见的跌宕起伏。而他呢,终究还是要遇到莫翛然。但失去了储仙宫的庇护,开局就可能挂了。
当然,故事也可能会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但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傅希言暗戳戳地坚定无比地下了定义。
即便有平行时空,平行时空里的傅希言没有吃混阳丹,却成为了天下第一人,金丹元婴化神……一路顺遂直至飞升,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他们走到客厅外,就知道客厅里至少有一个人受了伤,另外一个人,裴元瑾能够感觉到对方带来的压力,那是一种习武者的直觉,却听不到对方的动静,说明对方的修为还在他之上。
莫翛然、郑佼佼、裘西虹……
裴元瑾已经大概猜到里面的人是谁。
客厅的门敞开着,一个人头戴金冠的紫衣人正负手站在客厅里面,欣赏着墙上的书画,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笔力浑厚,极富金石气。”
傅希言见着他,眼睛顿时一亮,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走
到他身边道:“这是建宏帝的字。”
王昱登基前,是远近闻名的书画才子,这字还是他爷爷——老永丰伯当年收集的。王昱当皇帝的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评说,但他写的字,即便是当下,也是饱受赞誉的。再过个几百上千年的,大概就能放在博物馆里了。
紫衣人缓缓转身,不是景罗还有谁?
他杀了赵通衢之后,就带着任飞鹰来了镐京。任飞鹰的伤势在舟车劳顿中又有些恶化,此时起身行礼也显得有气无力。
裴元瑾见他还活着,也是惊喜。
几人见面,自有一番叙说。这一说,便是白天变黑夜。管家准备好了膳食,他们吃完了又继续秉烛夜谈。
傅希言听说赵通衢写信怂恿阿布尔斯朗,又听说他最后死在了景罗手中,不禁叹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景罗又问起了裴元瑾在信中写的事:“我虽然未曾参加新城之战,但宫主早将发生的事与我说了。他当初阻止阵法,是与于长老、谭长老一起推倒了一座铁塔。之后,阵法就不再源源不断地汲取百姓魂魄,自然就中断了。”
傅希言说:“一定要那座铁塔吗?”
景罗说:“应该是不可或缺的。我已经收到消息,当初新城的那座铁塔已经离开了南虞,正在往镐京的方向来。”
傅希言震惊:“这么大一座铁塔,就这么大摇大摆一路运输过来了?”
景罗说:“是一家叫‘和气生财’的新开的镖局。”
傅希言:“最近大家都很喜欢开镖局嘛。”
秦岭派在镐京也是开镖局。
裴元瑾问:“镖局是何来历?”
景罗说:“一家坐落于雨城附近小镇上的小镖局,若非接了这趟镖,只怕除了当地人,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傅希言说:“那知道是谁托的镖吗?”他嘴上那么问,心里却已经有七八分笃定是莫翛然。
“是一位姓王的富商,来历成谜。”景罗顿了顿道,“我已经让陕西分部主管事戚重前往拦截,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傅希言对戚重有些印象。他们当初在裴介镇见过,就是他刚认识裴元瑾的时候。想到一个认识的人如今要去对付莫翛然,心里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他又想到梅下影、鄢瑎如今就在家里吃闲饭,何不让他们走一趟?
傅希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景罗皱眉:“郑佼佼?鄢克?善莫大焉?”
傅希言后悔当初脸皮太薄,没有把自己对“善莫大焉”的猜测告诉景罗,少了个证明自己是预言家的大好机会。
不过现在也不晚。他将自己的猜测,以及梅下影、鄢瑎的表现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他们都已经承认了,说明‘善莫大焉’的确代表着无回门的人。”
景罗听傅希言这么说,也有了些兴趣:“当初江湖流传这句话,还以为是无回门弟子临死前弃恶从善,没想到竟然是漏网之鱼。那梅下影他们可有说具体是哪四个人么?”
傅希言愣了下:“还没来得及问。要不我们现在去问问?”
景罗说:“倒也不急。既然他们反目成仇,对我们倒是个好消息,却也要提防他们是故意演戏,混淆视听。”
“那有什么好处?”
“好比,你刚刚想让梅下影和鄢瑎去阻止这趟镖。若他们是一伙的,便可阳奉阴违,一路护送铁塔入镐京。”
傅希言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反应过来。当初新城之战中,参战的邪道高手可不少。无回门还师出同门,焉知他们不是故意分配了角色,有的唱黑脸,有的唱白脸,在关键时刻背刺他们!
“那男……难得景总管在,你有什么建议?”
景罗说:“无论
如何不能让铁塔入镐京。我们亲自走一趟。”
傅希言不放心地说:“若有人趁虚而入,偷袭镐京呢?”
景罗说:“铁塔不入京,阵法不能成。莫翛然便是来了镐京又如何?”
傅希言将事情前后梳理一遍,觉得其中有很多问题。
比如梅下影一口咬定莫翛然会到镐京,而且他会第一时间知道。如此自信的根据在哪里?
比如金芫秀的失踪,鄢瑎的出现。莫翛然并非恋爱脑,在他准备开启镐京大阵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抓走金芫秀,增加鄢瑎这样的不安定因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金芫秀对开启大阵有着非常关键的作用。二是,他要利用鄢瑎。这样一想,鄢瑎是奸细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