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看着身前两步之遥的蛇坑,摘下手腕上的金手环将它丢进蛇堆里,它们已经从沉眠中复苏,开始不断的扭动着身躯,手环很快被张着獠牙的蛇吞进腹中。
金属尚且如此,人掉入其中的结局不言而喻。
隔着巨坑和最中心的舞池,她与比拉遥遥相对,如果相互选择,他们刚好可以从一个圆的这头走到对应的那头,位置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她已经懂了他此前的意味深长,没有他的旨意,谁敢越过他选择她呢?
可是她向来不接受胁迫。
“可是我说过,我不想跳舞”她说道,沉沉的目光扫视周围,在远处的哈尼雅的身上略作停留,然后滑开:“至少这里的人中没有我想要的”
“您可不要后悔。”比拉没想到她现在还不肯合作,他警告了一声。
“那些蛇可不会永远这么听话”
本就是为了寻求刺激而抓来助兴的蛇,他们没有在座位附近洒太多的驱蛇粉,这是所多玛人独有的‘浪漫’,也难怪埃及人不理解,见无回女君不知厉害,比拉也有心给她一些厉害看看。
“我敢说您除了我别无选择,可是我却并不是非您不可”他说道,饱含怒气将目标换成边上的一位贵族女子,那女子二话不说接住了他的示好,两条木板相拼接,他们成了第一队进入舞池的男女。
他们在舞池中央足足八百多步才将那一方的机关全部踩停。
‘我要把献此劣计的谋臣罚做苦力一个月方能泄恨’气喘吁吁的比拉暗想。
在他的带头下,一对对新结的舞伴下了舞池,他们相互较量着,看谁能成为今晚的最佳搭档。
场中乐声不断,比拉心中有怒一开始禁止任何人与女君搭桥,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坑底下的蛇苏醒开始向上攀爬涌动,跟随露西而来的无回众人因为主人无端受困眼神都要冒火了,在大臣的劝说下比拉只能默许其他人去邀请,毕竟他的初衷真的是想要成好事而不是来结仇的。
无回女君歌喉天籁,一曲成名,还是有蛮多人乐意救她出蛇坑,却一一被她婉拒。
“我只和我爱的人一起跳舞”她对每一个上来的人这样说道。
“她说谎”见到拒绝不是自己专属待遇,比拉舒心了,开始向臣民散播谣言。
称无回女君一定是个女同性恋,要不然也准是得了传说中的厌男症。
“也许是有心上人”一个声音说道。
“不可能!”心上人这个词对所多玛人而言和结婚一样新奇,比拉断然否认,“我听闻她男宠无数”
娶一个忠贞的王后才真的是把下半身锁到漆黑的牢笼里,无回女君数不清的花边逸事恰恰是比拉觉得她适合做王后的原因之一,毕竟他们没有贞操观,更没有忠贞观,当然现在他更怀疑那些男宠是女君找来以掩饰真实性向的烟幕。
他想知道这是谁说的,看了一圈才发现是那个吟游诗人。
难怪,他想道。
只有这些游方浪子才会在头脑里装那些不切实际的忠贞爱情。
“你怎么进来的”他问哈尼雅。
“这不重要,国王陛下”天使说道,“我是来劝她的”
“莫非你就是她的心上人?”想起两人此前的联唱,比拉不由好奇的问。
“我不是,可是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哈尼雅说道,“为了不让您的舞会成为一场无意义的谋杀,我请求您能允许我劝她下来”
比拉颔首,又道:“可是这里已经没有可供你搭建的桥了”
“我并不需要”
哈尼雅说完飞身上壁,几下借力便跳到了露西的面前,他那宛若会飞的身手一下子就吸引了比拉的目光,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一开始不曾放在眼里的吟游诗人。
“好俊的身手...吟游诗人...他真的是吟游诗人吗?”
——
万蛇之坑上,哈尼雅点着脚尖,一双碧眸不赞同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怎么能自轻自贱自己的生命?”
露西不答反问:“他就在这里,对吗,哈尼雅”
“在与不在,有何不同”
“世人皆言我花心滥情”露西展颜笑道,“我不知道他心里如何想我,可是我愿意向他证明我的决心”
“如果他不在这里,我就向世人证明我对他的忠贞”她说道,“如果他在这里....”
却迟迟不肯出现,她垂下眼。
“我也会一直等着他”
“让死亡斩断所有的情缘”
听她这样说哈尼雅怔住了。
他知道神无处不在,可是现在祂已经与他定下约定。
祂不可能出现。
女人的等待只是一场无望。
“不要犯傻,祂不在”他回过神,把手递给她,想要带她出囹圄,“这完全不是需要用死亡来证明的事情”
“走开,小鬼”露西单手支着下颐慵懒的看着那群蛇,“我不阻止你想要做的事,你也不要干涉我要做的事”
或许在旁人看来极愚蠢,可若心中只有他,又怎么会答应其他人的邀约?
“当你真正长大,就会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坐在这里”她淡淡的说道,“而我既然坐在了这里,除了我愿意,谁也别想强迫我离开”
身手极佳品貌揣测起来也非凡的吟游诗人也败兴而归,人们不禁对发生在眼前这一桩事议论纷纷。
“她在等什么?”
“听说她有爱人,不想背叛他”
“她说她只和她爱的人跳舞”
“可是这样下去她会死的”有人说道,“再迟一点等驱蛇的药性散了,她就难逃了”
这一刻就算是滥情的所多玛人也被专情的女人打动,他们聚集在边缘,冲上方唯一还坐在位上的女人呼喊:“下来吧,你爱的人一定会原谅你的”
巴哈多在暗处看着一动不动的女人心口直疼,气的。
“她在想什么永远没有人搞懂,比拉已经松口,她自个儿还在那里坚持什么,真的等着被群蛇咬死吗!”
相比之下侍女显得镇定许多:“露西大人另有办法也说不准,她有令毒蝎听话的本事,驱使毒蛇也算不上什么””
“这可不是一条蛇”巴哈多瞪了她一眼,认为这些女人对自家主人的能力有着莫名却盲目的信任。
哈尼雅见女人固执不听,无奈返身,眼看着足有万数的蛇循着人味渐渐开始游走。
它们交缠着前行,冰冷的血液渴望温暖,窸窸窣窣的吐着信子,令人头皮发麻,他口中默念驱蛇咒,却发现这些蛇有问题。
‘不行驱蛇咒不管用,有什么东西吸引它们?’
天使却不知他的咒语开了蛇的灵智,叫它们发觉不远处存在的黑暗本质,那正是它们的渴望之地。
【万魔的主啊,我们的身心交付于你,弑主的罪献于你,背叛的罪献于你,你的死亡将引领我们到达梦寐以求之地】
我会死吗?
仿佛耳边有蛇的声音在嘶嘶吟唱。
为何心半点不觉得恐惧?
死亡之美妙,在它定格的那一瞬间即为永恒,只为碰触刹那的永恒,此生足矣。
万蛇共游,以血红的瞳眸意图将冥主绞杀,罪恶之王将遭受罪恶反噬之苦,她无所知却也感受到逼近的危机。
然时值这一刻,她心中仍没有惧意,也没有恨意即便她笃定雅威就在附近,有的只是遗憾。
‘雅威啊……’她含笑而叹,只为死前无法再见一面而遗憾。
不远处哈尼雅悄然转动手腕,眼看手中就要幻化出光剑,忽然发现四周腾起白雾,他愣了一下,停下了所有动作。
烟雾腾升弥漫,很快笼罩了整个宴会广场。
至始至终注视着世界的神灵终于出现,对这个宁死也不肯屈从的灵魂,祂无奈的伸出手。
那是梦幻一般的景致。
她双眼发亮的看着前方,她终于等到了,等到那个那双伸向她的手。
蛇虫鼠蚁的噬啮顷刻被抛在脑后,她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双手提着过长的裙摆,在烟气浩渺中投向那道伟岸的身影。
“雅威!”
单手执书年轻俊美的世界之主形象与她驳杂的记忆重叠。
“这就是你真正的模样,对吗”
她掐了自己一把,无法抑制的笑出声。
“我不是在做梦”
“你该对自己好一些”神一指虚点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并不带感情的谴责。
“因为我想见你”她说道,紧跟着往前走了一步,不让他有逃走的空隙。
硌哒一声,底下的机关启动,露西压下欲翘的嘴角一把挽住他的手臂:“不要紧,我知道怎么破解,跟着我就好”
她整场都在看别人跳舞,这些机关的位置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神没有动,祂认为不必这样麻烦。
“怎么,难道你不会跳舞吗?见多识广的老爷爷”她眉梢轻斜的加重了那个‘老爷爷’
祂岂有什么不会的?
神金瞳微敛,却是主动带着她去寻最快通往那些机关所在的路径,他们在恍若无人的世界里旋转,仿佛身心全为他掌控,然而她并不在意,激昂的情绪,无法压抑的快乐,飞向半空的自由,快速坠落的失衡。
沉浸在感官的斑斓世界,他的一切都令她无法抗拒,只要他专注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便忘了一切,没有什么是她不喜欢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
“这支舞,你和多少人跳过?”
神没有回答,她却是看出来了,低低的笑起来。
“只和我”
她心情愉快,嘴就跟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下来。
“收到我送你的花了吗”
神颔首,看来那样矜持,她不禁靠的更近,以观察他的表情。
“有什么感想”
“和你一样。”神答道。
这算个什么回答,她不满的鼓起脸。
“你根本看都没看就把它丢出去了对不对?我在那里没有看到它”
又不应。
她只好换个话题,和雅威说话很容易冷场,而且这个人一旦结束某个话题再想撬开他的嘴比登天还难。
幸好她有数不清的话,讲不完的天可以和他聊。
“听到我唱的歌了吗”
“听到了。”
她勾起嘴唇,没有去问他藏在哪里听到的。
“怎么样?”
“很好听。”
“就这样?!再多说一两个词又不会怎么样”她拉着他的衣袖,眼里充满了旺盛的求夸赞欲,神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她可真会唱,如同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他们那样合拍,每一个步子都不需要沟通,无需饮酒,就连每一次的擦身而过都令她神醉。
可梦再美终有醒的时候,曲再长也有终了的那一刻。
三百个机关,三百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她倚着银发的主人却恨这三百如此短暂。
“我爱你。”她忽然说道。
“直到今天,在看到你的那一刻,对我而言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我以为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神说道。
“我不信”她抓着他的手,“如果不是爱我,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难道你不知道舞蹈是男女情爱的开端吗”
“舞蹈最初是用来表达情绪,而非情/欲,它是圣洁的。”
她就见不得他这样胡说八道乱改定义,全世界的人都默认两个一起跳舞的男女之间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不然她为何拒绝与旁人共舞?
“可在我这儿,它就是用来干这档子事的。”她提跨,轻轻的蹭着他的大腿,神情十分暧昧。
神皱起眉,轻轻的推开她。
“不可放肆”
“你说话真有趣”她咯咯笑起来,如吸食了花蜜的蝴蝶,在他身边翩翩。
“如果你真的对我无动于衷,大可以坐视我去死”她脸庞微抬,近距离看着那双不似凡尘的金色眼睛。
她从没有见过另一双能再与它媲美的眼睛。
冰冷的,但让人心动。
“承认吧,雅威,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我永远不会回应你想要的爱”神看着她说道。
祂不会爱,正如这双眼睛里面不可能只装一个身影。
“那它里面有什么?”
神看向天边。
世界。
“造物主...”神一怔,下意识看她,只捕捉到一个后缀疑问词。
“吗”她轻轻叹了一声,以为他说的是信仰,所以心之所向只有神祇。
“我承认祂很美...”神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些,祂自来情绪平淡和一颗心一样古井无波,这已是十分的震撼了,她看出来了,觉得他这样十分可爱,便笑起来:“机缘巧合下看过记载,所以知道一点”
所谓的机缘巧合也就是侍女从神殿里偷来的那块木片,她意图在那上面找寻雅威的想法,也因此确认了他所归的那位神。
她翻阅了手头所有关于那位神的记载,资料并不多,除了麦基洗德少有人真正在全地颂扬祂的名,低调得宛如一位新生的神,却宣称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主宰。
其实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有很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传说,在露西看来神祇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人们的欲望,或不知餍足,或在困苦中索取希望,一方索取,一方给予,人们付出了代价,心灵也就得到了安慰,总得来说不过是一种予求之间的交换。
神是人造的,神性也就是人性,甚至比人更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