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道吞噬本源天道尚且不易,用了这么多年才堪堪稳定下来,没有了分崩离析的迹象。生灵吞噬天道这种违背规则的渎神行为,不仅仅要遭受天罚,更多的是一种绝不可行的行为。”
“为什么?”
傅回鹤第一次正面如今苍山境天道的问题,纵然他憎恶那个存在,但不得不说,这些年苍山境也的确存续了下来。
“凡人断绝七情六欲,拥有绝对冷静与无情之后,又与小世界天道有什么区别?”
“绝对冷静和断绝七情六欲?”祂看了眼傅回鹤,有些好笑地摇头,“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天道需要的是全然理智与博爱世界,是一种平静的平和,的确是无情,但却是大道无情而非断绝情感。”
“但生灵诞生于世界,你们生来便拥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哪怕强行断绝,也很少能做到理智平等的博爱。
除非某一个生灵与世界没有任何的牵绊纠葛,无所牵挂,但这样的生灵,你又如何要他爱着世上的每一根花草,每一片山河?”
“我们天道可从来不会为了世界的存续让生灵自我献祭,对我们而言,世界的万物生灵皆为平等,没有少数死亡换取多数存活的道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比较,没有衡量,这才是大道无情。”
傅回鹤张了张口,却陷入沉思。
是的,即使曾经的他断绝七情六欲,但他却仍旧被傅氏牵引,被族人牵引,这才会因为这一份执念与偏爱经营守护离断斋千年之久。
那么若是反过来推算……现在的苍山境天道如果真的是上一个祭天者的意识,那么他会不会也根本没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天道,而是有着自己的执着?
“天道与生灵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这是规则,是铁律。”
祂缓缓道。
“小世界的天道再弱小,吞噬本源天道的意识也不会产生太多的问题,但若是生灵渎神,天道原本的力量绝不会温顺被其所用,规则和天道的力量长年累月挤压他的灵魂意识,该说不说,他如今应当……有些疯了吧?”
“与其说苍山境的那位如今是天道,倒不如说,他只是当自己是天道,却做不到天道应该做的事。”
“因为世界的力量从未归属他,苍山境没有承认他。”
“本源世界的崩塌只可能是因为天道意识衰颓,或是陷入疯狂自毁,除此之外,不论灵力是否充足,世界内生灵痛苦还是幸福,都不会影响世界的存续。”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他的意识清晰冷静,苍山境却还是在千年之前迎来了第二次崩塌。”
祂看向傅回鹤,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傅回鹤却已经懂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只能重启祭天阵法,用曾经成功过一次的方法饮鸩止渴,强行给苍山境又续了时间。
“天道之所以为天道,是因为神性,而生灵之所以为生灵,是因为人性。”
“苍山境的那个,纵使断绝七情六欲,也仍然成不了神。”
即使沦落至此,祂在说起苍山境天道的时候,语气里仍旧带着一丝天道之下居高轻讽的不悦,这大抵是天道威严被触碰,被违背,被污染的排斥。
“只不过你想要杀他倒是的确有些麻烦。”祂说。
“他终究是苍山境的天道,他存在一日,苍山境的灵力便为他所抽取,想要杀他只有一种方法。”
“让他心甘情愿自毁意识,世界天道重新凝聚,才有可能保住苍山境。”
傅回鹤因为祂最后的这句话僵住了好半晌,然后慢吞吞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用嘴皮子,说服他自杀?”
让一个剑修,连追心上人都不会说话的剑修,去耍嘴皮子?
还是对着一个现在不知道是疯子还是疯子还是疯子的天道?
祂微笑了一下:“儒家和纵横家在这方面比较擅长,傅老板不如多钻研一二?”
傅回鹤礼貌回以一笑,怎么看都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我现在觉得这场交易自己被骗了。”
金丝小猴两爪一摊:“离断斋规矩,交易签订,概不退换。”
这些年坑了无数小天道的傅老板:“。”
亏死了亏死了亏死了!!!
这奸商给你来当怎么样!!!
傅回鹤憋着一股气正要说什么,心神忽然一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俞岱岩房间窗台的位置。
花盆里,舒展着七片叶子的翠绿小草越长越高,叶片中心冒出一朵花来。
不似寻常花朵的层层叠叠,七叶一枝花的花和叶子的形状有些相似,更细一些,像是丝带一样,外轮一圈包着里面的一圈,摇曳着金黄色。
祂也从灵力的大量汇聚中意识到什么,想要转身去看身后的花,毛绒绒的小身板却怎么都动不了。
祂僵硬在石凳上,只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傅回鹤的眸子,试图从里面看到心上人的倒影。
这颗种子中本就不缺灵力,更别提这些日子金丝小猴往里面偷摸埋的灵力小球不计其数,只要能发芽,开花化形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傅回鹤的眸子里那个飒爽的女子逐渐清晰轮廓,祂忽然不敢看傅惊月。
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祂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根本没有褶皱杂乱的衣裳,视线在看到自己深色的爪子后,眼睛里的蓝色更加浓郁,显得悲伤而无奈。
傅回鹤见祂这副模样,反倒来了兴致,伸手从棋篓里面夹了一颗棋子出来,慢慢悠悠随便找了个地儿放下,悠悠道:“哟,想什么呢,下棋啊。”
隐隐带着苍凉风雪气的铁锈味卷着一阵风掠过来,来人手一撑动作轻巧地翻进凉亭,一把将浑身僵硬的金丝小猴抱在怀里狠狠贴了贴,低声笑道:
“让我亲亲,想死我了!”
说完,还没等金丝小猴反应,傅惊月又看向傅回鹤,哼声道:“族长你可别欺负我家美人儿,要下棋是吧?来,我和你下!”
傅回鹤:“?”
不是,谁欺负谁啊?!傅惊月你少装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你这胳膊肘往外拐地都快戳破天了!
面无表情地把棋子往棋篓里一丢,傅回鹤揣着自己受伤的莲花心,径直朝着花满楼扑去。
——谁还没有个抱抱了!
第85章 发表
傅惊月的魂魄不稳, 在化形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稳固,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消停。
傅回鹤贴着花满楼坐在凉亭里, 远远看着怀抱小猴同俞岱岩说着什么的傅惊月, 这女人时不时低头贴贴一下, 说到兴起的时候展眉大笑,还会吧唧一口亲在小猴的脸上脑袋上爪爪上。
俞岱岩和傅惊月倒是聊得颇为投机开心,徒留被傅惊月强硬抱在怀里的金丝小猴涨红了一张猴脸, 在傅惊月贴过来的时候就想下意识推拒,但是爪子伸到一半又言不由衷地攥着傅惊月的衣角, 颇为扭捏。
傅回鹤想不通:“……就算小天道那张猴脸姑且算是清秀可人, 但是傅惊月是怎么一口一个小美人,亲亲抱抱举高高的?”
花满楼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莲花, 感受到莲花苞苞委屈地贴上来, 不由笑道:“大概傅将军看到的不是一只穿着衣服的小猴, 而是阔别百年终于得以一见的爱人吧。”
傅回鹤也没想到傅惊月和契约者的关系居然是这样, 在知道祂的身份后, 就更没有往这方面想,后来听祂说了几句, 也只当是天道剃头担子一头热, 结果就被傅惊月化形成功第一件事, 就是女流氓一样对着小猴子动手动脚的行为弄的颇有些理亏。
“她可真行啊……”傅回鹤低低啧了一声, “别人泡契约者就算了,就算是大气运亦或是气运之子, 也不过就是凡人, 她倒好, 我这边和天道干架, 她那边和天道谈恋爱。”
傅回鹤越想越不是这个味儿,再加上前两天从祂那听到的关于怎么弄死苍山境天道的办法,整朵莲花都开始自闭,光天化日之下就把自己缩小了几圈,看上去和小猴子差不多大小。
眼巴巴地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如果小莲花现在是年岁倒退回糯米团子的样子,他尚且可以像是抱小孩子一样……可问题是,傅回鹤现在只是缩小了身形……
唔。
花满楼委婉道:“阿凛,你可以平常大小,也可以是这么一点,但是……”
这样不大不小看上去和三四岁小孩子一样身高却顶着一张成熟的脸,实在是过于违和了些。
傅回鹤不敢置信地看着拒绝自己的花满楼,悲愤地转头看了眼坐在傅惊月怀里的小猴子,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在明晃晃地划过两个字。
输了。
小莲花憋着气将自己缩到草莓大小,径直跳到花满楼膝盖上,拽着衣服爬到花满楼袖子里钻进去,用小莲叶紧紧包住自己,陷入自闭。
——七童不抱我没关系,我可以抱紧我自己,呜。
花满楼张了张口,手指小心戳了戳小莲叶包,小莲叶包生气地撇到一边不理他。
“呀,这是怎么了?”傅惊月抱着小猴子走过来,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花满楼抬手挡了挡,没让傅惊月看到袖子里的小莲花,温和微笑道:“有些闹脾气。”
傅惊月惊诧道:“族长还会闹脾气呢?”
小猴子幽幽道:“会啊,怎么不会,吃醋撒娇那一套不要太熟练。”
“族长那么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喜欢和心上人撒娇啊。”傅惊月怀里抱着小猴子,手还要不安分地在小猴子身上摸摸毛,“果然,能追到心上人的都是有点本事的。”
当着花满楼的面,小猴子抬爪努力制止傅惊月的动手动脚,小声道:“你、你别摸了,回去房间里再说不行吗?”
“我不!”傅惊月凑近小猴子耳朵,坏心思地道,“以前你端庄优雅的时候我就想恨不得咬你一口,现在你变成这样又可爱又乖巧的小模样,我恨不得把你揣进袖子里天天带着摸呢。”
“哇,以前我都不太敢太放肆,都没想到美人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傅惊月扼腕,“我们当初究竟错过了什么啊!”
小猴子一脸麻木道:“你化成人形也不过就在宫里待了不到三日……”
“可是我长出叶子在你床头看了十几年呀!”
傅惊月眨眨眼,毫不害臊。
“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在偷偷用叶子钻到你被子里贴贴呢。唉,想想就觉得怀念,美人连睡觉都端庄规矩的很,躺在那任由我的叶子从脸到……”
“你别说了!!”小猴子连忙努力伸长胳膊去捂傅惊月的嘴。
祂当初怎么就把这盆流氓草留在寝宫里了!
这一番劲爆的言论,炸得傅回鹤都顾不上自闭,莲叶悄悄打开一条缝隙,一只小耳朵竖起来听得津津有味。
花满楼到底自幼接受君子礼仪熏陶,哪里听过这么露骨的情话,此时也不禁有些害臊。
脸颊微红地撇开看向一边,花公子还不忘用袖子稍稍挡着点听八卦听得上头,脑袋都快钻出来的小莲花。
傅惊月还想继续逗自家的美人陛下,但见到自家陛下眼睛里已经有了严厉之色,深知作弄底线在哪的傅将军见好就收。
意犹未尽地低头贴贴小猴子柔软的毛脑袋,而后对花满楼道:“花公子,惊月乃一介粗人,常年长在军队,行事说话难免粗俗了些,还请花公子见谅。”
小猴子叹了口气,朝着花满楼解释道:“当年我轮回为帝,却并非太平盛世,未曾登基时征战四方,有时候难免顾不上惊月。她一盆草实在是太好伪装自己,每每在我离开后顺着帐篷就窜出去,在行伍里混得越发混不吝起来……”
后来当祂惊觉傅惊月的性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淑女彻彻底底长歪时,已经全然来不及了。
还没化形的时候,那株七叶一枝花卷着长刀就能舞得赫赫生威,化形之后傅惊月更是泡在皇宫校场里面,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就掀翻了皇宫护卫的御林军总指挥,和闻讯而来的老将军舌战兵法得意而胜。
也正因为如此,傅惊月当初殿前请命领兵出征时,身为帝王,祂根本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因为那个时候,边关偏远,正值初冬,朝廷内外根本找不出一个除却傅惊月之外的,有本事力挽狂澜的年轻将军。
然后永远留在了雪落三尺,苍凉冰冷的雁门关。
祂想到这里,不由得伸出爪爪握住了傅惊月的手指。
傅惊月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力道,眼神柔和下来,里面荡漾着的满是思念和爱意。
“其实,之前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小猴子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坐在傅惊月的膝盖上,傅惊月拦腰拢着祂,小猴子便将深色的小爪子搭在傅惊月的手臂上。
“如果我和惊月走离断斋的轮回路,那么惊月和我身上的灵力都会留在离断斋,或许会对傅老板产生一些影响。”
一颗小脑袋从花满楼的袖子接问:“离断斋多少灵力都吃得下,除非你留下的不止有灵力。”
祂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在我之前,没有天道这样做过,所以我也尚且不知。只是本着诚信交易的原则,提前告知傅老板,以免到时应对不及。”
傅回鹤无语抬眸瞅他:“你还挺贴心。”
小猴子矜持的点点头:“多谢傅老板称赞。”
傅回鹤:“……”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这是在称赞你?我这明明是在阴阳怪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