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影响花满楼,傅回鹤的位置从胸口转移到了肩膀。
花满楼低头专心致志地刻咒纹,傅回鹤就乖巧坐在他肩头看他刻咒纹。
在花满楼灵力运行不畅断开笔锋时,还会轻轻贴贴花满楼的脸颊表示安慰和鼓励。
时辰一刻一刻地过去,花满楼坐在树下,身边的叶子也越堆越多,左边散发着莹莹灵光的那一堆叶子远高于另一边失败的数量。
在看着花满楼的时候,傅回鹤的耐心总是很好,就算这么静静看一整天都不会无聊。
突然,傅回鹤感觉有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以为是什么小虫子或者掉下来的叶子,傅回鹤摆了摆胳膊,没回头。
过了一会儿,又连着被戳了好几下。
傅回鹤头都没回地扒拉开身后的树枝。
这地方又没别人,想也知道是谁在作乱。
长盛君消停了一下,然后连着戳了傅回鹤十几下,从后脑勺到胳膊腿一个地方都没放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傅回鹤转身轻手轻脚跳下花满楼的肩头,捞起袖子抄着烟斗就要揍仙人球。
捏着作案树枝的长盛君连忙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傅回鹤也不想打扰花满楼,臭着脸看向长盛君。
——干嘛?
——过来说。
长盛君指了指不远处。
傅回鹤翻了个白眼,直接原地起跳,在长盛君浑身僵硬严阵以待中落在他肩膀上,懒懒道:“我腿短,你带我走呗。”
长盛君实在是不习惯自己身上落着这么个玩意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将傅回鹤捏过来放在手心里托着,僵硬地走到了一边。
只不过离得近了,长盛君也注意到傅回鹤并不是真身而来,想了想之前这个世界的小天道,也就明白了这人是故意钓鱼,便道:“都结束了,怎么还这个样子?”
“省灵力啊。”傅回鹤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灵雾圈圈。
长盛君打量了一下傅回鹤,狐疑道:“你缺那点灵力?”
傅回鹤轻哼一声:“不懂了吧?变小了我能贴在七童身边睡觉,变大了有什么好处?”
而且花满楼明显就是对小只的他更温柔更纵容些——能被揣在怀里,干嘛还要自己走路?
长盛君想到刚才的那一幕,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翻手不知道从斗篷的哪里掏出来一张短笺,快速记了几笔。
傅回鹤抽烟的动作一僵,顿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你记这个干嘛?不是,你找我过来要说什么?”
“哦。”长盛君的动作停下,手指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就是那天和你说的血祭大阵……”
“你不是都说了吗,族地里有当初留下的记载,回头我想办法进去封印里面翻一翻。”傅回鹤歪了下头,恍然,“你是觉得我会怪你?”
长盛君没说话。
“怪不怪的,现在说还太早了,不知道真相之前,我没资格定任何人的罪,更何况我也没有权利定什么罪。”傅回鹤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花满楼,眼神柔和下来,“有人教会我,永远不要在不冷静的时候去决定要不要做什么。”
长盛君眼神复杂地凝视傅回鹤良久,忽然道:“你变了很多。”
“嗯……的确。”傅回鹤笑了,转而与长盛君四目相对,“不过我觉得是往好的那一面,不是吗?”
过往的经历总会在人身上留下些什么,或好或坏,但最终的改变却并非不可控制。
长盛君的眸光迷茫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傅回鹤敏锐感觉到,长盛君似乎在透过他,看向遥远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另一个曾经让他无比怀念,之后漫长岁月中又不敢回想的人。
“是。”长盛君的眸子恢复清明,掠过一丝欣慰与欣悦,“这样很好。”
“以后……会更好。”
傅回鹤调整了一下坐姿,盘膝坐在长盛君手心里,轻轻嗯了一声。
长盛君又陷入沉默,傅回鹤也懒得理他,就着这个姿势继续盯着花满楼看,越看嘴角的弧度越翘。
“那个……”
长盛君小声开口。
傅回鹤微转过头,眼睛却没离开花满楼:“嗯?”
“你当初,是怎么让花公子答应同你结亲的?”
傅回鹤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一点一点转头看向一脸诚恳认真求学的长盛君。
“你刚问我什么?”傅回鹤不确定地问。
“你当初,是怎么让花公子答应同你结亲的?”长盛君又重复了一遍,还补了一句,“我没有说你不好,但是比起你这样的别扭臭脸,以花公子的性情家世,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吧?”
傅回鹤面瘫着脸,神色无语地看着长盛君。
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话让他怎么回?
说自己当初是被温水煮莲花煮熟了被搞定的那个?
对上长盛君真诚的表情,傅回鹤眼神飘忽了一下,而后灵机一动。
想起宫九之前对花五哥死缠烂打但却有效的行为,再想起话本子里面狐狸对书生的痴缠勾引,傅回鹤顿时觉得自己其实也算看得很多了,教一个仙人球不成问题!
他轻咳了一声,道:“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但是像你这种单相思,或许可以试试死缠烂打,走哪跟哪,关键时候英雄救美……然后在荒野无人的时候示弱一下,两个人对着火堆说点心里话什么的……对吧!”
说前面的时候傅回鹤的语气还有点虚,但越往后面说越自信,到最后反问的那两个字时,就像是已经看到了长盛君抱得心上人归的斩钉截铁,自信十足。
说完,又夹带私货来了句:“你每天憋在房间里,或者跟在我们后头有什么用?盛崖余每天办案奔波在外,你得跟着他啊!”
“就算因为你那臭毛病说不出几个字,但你要在他眼前晃,知道不?”
“他需要什么你要帮他,这比光说话有用多了。”
长盛君先是一个字不落地记下来,而后思考消化了好一阵,才缓缓点头。
“你的建议很有道理。”
眼神坚定,目光明亮。
……
待到花满楼终于将那些叶子都完成时,太阳已经朝着西边坠去,在天边染下大片大片的晚霞。
傅回鹤已经恢复了原本的体型,正半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抽着烟斗。
轻薄袅袅的灵雾笼罩在两人周围,使得林子里的灵力一直维持在同清晨灵气最盛时不相上下的程度。
“已经……这么晚了?”花满楼愣了一下。
傅回鹤笑道:“修行无岁月,总要慢慢习惯的。”
花满楼回以一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维持时间太久,隐隐有些酸涩的筋骨。
傅回鹤走过来,伸手搭着花满楼的肩膀,轻声教道:“运转灵力,从这边一路沿着经脉汇聚到丹田……”
花满楼本以为体内的灵力在今天一天的刻咒之后会枯竭不少,但感受了一番才惊讶发现,此时丹田中的灵力竟然比起之前要明显增加不少。
傅回鹤抬手收了那两堆树叶,右手顺势下滑握住花满楼的手指:“要去城里逛一逛,寻些有意思的吃食么?”
花满楼欣然答应,笑道:“好啊,前几日出来时我曾听酒楼的说书先生提到过,汴京这边有一种叫梅子炖鸡的特色菜……”
“听起来好像有点酸?”
“应该会有一点,不过大抵是为了解腻?”
“试试看好了,再来壶酒吧?我就喝一点点……”
成群的飞鸟自林间掠过,天边的落日温柔垂眸,撒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金,晕染开有情人的双影交叠。
第75章 发表
之前小天道附身过的那只野猫, 这几天又无声无息地窜上了院子的墙头。
这次还是来找花满楼的。
傅回鹤酸溜溜地看着花满楼蹲下身伸手逗弄那只黄狸猫,小声道:“它很可爱吗?”
黄狸猫嗲嗲地叫,小尾音转着小钩子一样似的, 尾巴也在花满楼身上不停地蹭, 直到最后连毛绒绒的身体都趴上了花满楼的手腕。
这哪里是花满楼去摸猫,分明是猫在吸人。
傅回鹤咬牙:“这猫要是化成人形, 一定是那种祸国妖妃!”
花满楼摸猫的动作一顿,想起盛崖余现在被长盛君绕着转的焦头烂额,不由得收回了撸毛毛的手。
——突然化成人形这种事太恐怖了。
傅回鹤走过来, 拎着黄狸猫的后腿瞅了一眼, 纠正道:“哦,还是个公的, 男妖妃。”
花满楼低头,默默和夹着尾巴后腿两步莫名警惕的黄狸猫四目相对。
这个猫不能再摸了,再摸下去, 指不定就小莲花大战黄狸猫了。
黄狸猫从傅回鹤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图谋不轨,依依不舍地冲着花满楼喵呜了一声, 然后飞快跳上墙头离开了。
——它要去抓一只大老鼠来证明自己比这个两脚兽更讨喜!
花满楼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将会收到什么礼物, 而是转向傅回鹤问道:“尔书怎么样了?”
傅回鹤心神沉回离断斋那边, 感觉了一会儿,颇为无语道:“可能梦到吃什么东西,在流口水。”
“噫!”傅回鹤皱着鼻子,“它口水都流进我睡觉的湖里了!”
花满楼因为傅回鹤生动至极的嫌弃表情笑出声来。
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花满楼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盛捕头和长盛君了?”
嗯……
傅回鹤抬头看院子里枝头树梢的小叶子, 看天上的云, 看院门口掠过的风, 就是不看花满楼。
花满楼挑眉:“傅小凛?”
好嘛好嘛。
傅回鹤轻咳了一声, 招供道:“那之前长盛君可怜巴巴又失落兮兮的样子,我于心不忍,就给……支了几招。”
最后四个字越说越小声。
心虚。
“支了几招。”花满楼默念重复了一遍傅回鹤的用词,沉默了一下。
自家小莲花在感情上的迟钝和笨拙程度,没人比花满楼更有体会,所以这样的小莲花去教仙人球……
长盛君……不对,是盛捕头不会有什么事吧?
花满楼于是温和有礼地询问热心助人的傅老板:“不知道在下是否有幸能听听傅老板的招数呢?”
傅回鹤的手指在袖子里搅来搅去,突然很想把那只狸奴叫回来转移花满楼的注意力。
“就,死缠烂打,然后……帮他做事……然后敞开心扉……然后干柴烈火……”
花满楼:“……”
还挺会用词。
不过听起来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偏差,应该……
花满楼迟疑了一下。
……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
过了几天,追命和铁手都相继暂时闲暇下来,终于聚回神侯府休息几天。
冷血追查一个案子去了沿海,估计十天半个月的怕是回不来。
追命和铁手合计了一下,就拎着酒坛子,提着大食盒,敲了花满楼和傅回鹤院子的门。
他们同花公子也算是一起办案的交情了,那日天道的变故之后,大部分人都被抹去了记忆,但诸葛先生与盛崖余师兄弟四人却还记得,诸葛先生得知之后特意嘱咐了几句,只说继续办案便是,旁的也不妨碍什么。
他们四个里面都是走过大江南北的人,哪怕是曾经腿脚不便的盛崖余,一顶轿子也能行千里,不至于因为这事心生惴惴。
但是嘛……
追命朝着来开门的人笑容灿烂的一招手,然后就和傅回鹤的脸对了个正着。
追命连忙收了熟络的表情,将手里的酒坛子放下,肃容抱拳:“傅先生。”
铁手也一并抱拳。
不论是世叔还是大师兄,都曾提过,对花公子需真诚相交,不会有什么旁的,但对这位神出鬼没的傅先生,他们师兄弟都要持有一种敬畏之心。
其他师兄弟看没看见追命不知道,但是当时恰好落在房顶高处的追命是亲眼看着这位傅先生,一人一剑直接将那孽龙挑飞了出去,随后追上去,一人一龙打得雷电交织,天地为之失色,震撼得追命双目刺痛,短暂失明,全然看不清战况。
——实非常人也。
铁手向来心细,顺着这位傅先生开门的手,看到了傅先生手里拎着的……呃,死老鼠?
傅回鹤一甩手,直接用灵力将那老鼠化作齑粉,一边用手帕擦着并没有沾到死老鼠的手,一边让开身,笑了下:“二位捕头请进。”
两人进了门,却是不约而同在心中想到:
虽是同行人,但傅先生的笑比起花公子而言,更像是一种礼貌的勾唇,笑意并没有进到眼睛里。
然而才走了没几步,两人就看见方才笑得礼貌淡淡的傅先生,在眼神捕捉到花公子的一瞬间,那双异于常人的灰蓝色眸子里顿时盛满了星辰。
师兄弟对视了一眼,心下皆是了然。
追命甚至心中多了几分感慨。
……真的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偏爱啊。
花满楼怀里抱着一只黄狸猫,那狸猫懒懒得甩着尾巴,就连傅回鹤伸手去骚扰它都不在意。
毕竟这个两脚兽刚才收了自己拜山头的礼,这就是接纳自己了,没什么好怕的。
花满楼的手指在黄狸猫柔软的毛发中轻轻揉搓,笑道:“二位捕头终于有了闲暇空隙,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