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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回鹤死死攥着花满楼的手,表情压抑到说不出话来。
花满楼将傅回鹤揽入怀中,抬手抚过傅回鹤的长发。
傅回鹤回抱住花满楼,低低道:“我没事。七童,你看那棵建木。”
花满楼抬眼看向血祭大阵旁那棵犹如注入了无限生命力的建木,披着一层墨玉般细细密密流转着金芒的甲片,已经全然没有了草木看起来会有的脆弱感,就像是一种难以撼动的带着天地之威的存在。
“苍山境是天地初开的世界,建木是相传分隔混沌,上顶天际,下接地面的神物,从前因为建木腐朽,我只当它是支撑天地的灵木罢了,但麒麟祭天,麒麟的身躯却是被建木吸收强悍己身……”
“七童,苍山境最开始的天道不是世界意识凝聚而成,祂有本体。”傅回鹤深深凝视着那棵只在长盛君记忆中才能看到的建木本体,声音沉冷,“祂是建木。”
或许是不甘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支撑天地,亦或是厌恶了不能移动的笨重身躯,祂为自己亲手创造了一具最完美最心仪的躯壳,然后,用了两千年的时间,从建木变成了墨玉麒麟,而后建木失去天道支撑彻底腐朽。
“在祂真正成为麒麟之后,祂需要一个存在来代替建木支撑天地。”
所以祂想,既然可以有一次祭天,那为什么不能再有第二次?
这一场祭天远不如日后第二次的祭天藏得天衣无缝,更何况还有在祭天过程中频繁占卜的泽一和出手果断的傅逸洲,他们显然都已经窥探到了天道的计划。
傅回鹤短短顷刻, 便顺着泽一曾经的话和眼前所见推断出真相。
花满楼的手搭在傅回鹤用来执剑的右手手背上,低声道:“鹤鸣剑中肯定还有其他的线索。”
泽一和傅逸洲最后的举动是有计而为,最关键的地方一定在长盛君带走并且在傅氏族地保留至今的鹤鸣剑中。
“七童。”
傅回鹤转眸看向花满楼,忽然道。
“他说,回鹤长鸣……”
“他会不会,在占卜长盛君的未来时看到了——”
最后的那个字在傅回鹤的唇齿间转了几转,最终迟疑而不敢置信地溢出唇畔。
“我?”
第111章 发表【二更】
傅回鹤紧皱着眉, 努力回想当年自己祭天时候的情景——这些年来,那一天的记忆一直频频出现在傅回鹤的噩梦之中, 直到他养大了尔书, 才得以摆脱那个时候窒息的痛苦与绝望。
然而,傅回鹤发现,除却他诘问天道自祭天地的那一段场景,之后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记忆, 最后的湖面只剩下浓重的夜幕低垂, 无数的金色流星划过, 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合道的过程, 不记得祭天之后苍山境的变化, 他的魂魄好像被人为地撕开成七零八落,最终被勉强粘连起来带去了离断斋。
傅回鹤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但是他的的确确拥有天道独有的,可以运用规则之力的资格, 这又证明了至少哪怕并没有成功,他也曾经与天道有过合道的短暂接触。
正在傅回鹤思忖之际,花满楼却握着傅回鹤的手臂,轻声道:“不对, 老师的梦境还没有结束。”
傅回鹤却是肉眼可见地一愣。
之前每一次长盛君的梦境发生变化时, 他都会感觉到一种细微的灵力波动,但是现在并没有。
“你确定?”傅回鹤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又沿着那种隐隐约约灵力拉扯的方向用神识探了探,面色笃定地点头。
傅回鹤于是反手握住花满楼的手, 闭上眼,轻笑道:“看来接下来的梦境似乎不太欢迎我,那就让七童带我去吧。”
花满楼也笑了下, 拉着傅回鹤的手, 朝着迷雾之中抬步走去。
傅回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层像是凝固的湖泊一样类似浆糊般的触感, 他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排斥,却在手上力道的牵引下一步步离开那片迷雾,进入到另一片画面中。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色让他的眸光震颤不已。
——眼前的画面是泽一祭天之后在千年内不断壮大而起的傅氏族地,是傅回鹤熟悉又陌生的故乡。
花满楼曾经无数次通过傅回鹤的封印去到曾经的傅氏族地,但是对傅回鹤而言,他却已经长达千年没有再度看一眼自幼长大的故乡。
“这里是长盛君的院子。”傅回鹤抬手碰了碰墙角的小仙人球,这个院子入目可见之处遍布大大小小的仙人球,还有散落着的阵法机关,他转而看向一墙之隔的院子,笑道,“那边就是我曾经住的小院,不过这个时候,应该住着其他的族中前辈吧。”
花满楼的视线却顺着墙壁向下看。
傅回鹤:“。”
“咳。”傅回鹤不自在地压低声音,“这会儿肯定没有那个……那个狗洞的。”
花满楼却是若有所思了一阵,松开傅回鹤的手,靠近那面墙壁比划了一下,道:“其实我之前就觉得,那个洞有点不像是小狗刨出来的,边缘很光滑,就像是害怕伤到爬来爬去的捣蛋鬼一样。”
曾经钻狗洞的经历在傅回鹤的记忆中已经模糊褪色,只留下些许的痕迹,但是花满楼却在入梦的封印中看到过小傅凛曾经钻来钻去骚扰长盛君的那个洞口,其实之前他就很是好奇,不过是想着或许挖洞的是妖族的幼崽,便没有往心里去。
傅回鹤冷不丁弯腰抬手将花满楼捞起来抗在肩头,急急忙忙就往长盛君的房间里跑。
曾经捣蛋不懂事,如今道侣看狗洞,呜——
花满楼趴在傅回鹤肩膀上,在某人的耳边揶揄大笑,笑得傅回鹤的耳朵都因为难为情而红了大半。
长盛君的房间素来是机关遍布,伤人于无形,就连傅回鹤也是第一次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着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晦暗,地上凌乱堆叠着纸张,身形已经长成日后模样的长盛君正趴伏在桌面上,一只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两人十分眼熟的小匣子。
花满楼拍了拍傅回鹤的手,示意傅回鹤将他放下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张阵法图,同样研究过血祭大阵的花满楼一眼就认出这是将血祭大阵中的阵法拆开来的阵图。
在过去的岁月里,长盛君是的的确确从未放弃过研究血祭大阵,只不过目的却从一开始的创造转变为破坏。
傅回鹤看不懂那些阵法,但是他认出了长盛君手里的小匣子,低声问花满楼:“那个匣子,是不是就是血祭大阵?”
花满楼点头,解释道:“所有的阵法都必须有一个媒介才能施展,之前老师在议事堂中拿的那个机关匣子,就是将阵法缩小刻在了机关匣子中的无数个切面上,这个也是。”
傅回鹤应了一声,然后看着看着,见长盛君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反应,顿了顿,而后上前去探了一下长盛君的脉搏,眸子骤然紧缩。
“怎么了?”
傅回鹤张了张口,颤声道:“他没有脉搏心跳……”
花满楼也是一惊,两三步上前,他弯腰凝视着长盛君手中的机关匣子和身周干净地有些奇怪的地面,看了半晌,忽然面色一变,拽着傅回鹤后退了两步。
长盛君手中的小匣子血光大盛,紧接着,蓬勃的灵力从那个被他紧攥在手中的小匣子炸裂而出,却在距离长盛君身周两步远的位置被无形的阵法结界阻拦。
长盛君身下坐着的椅子周围逐渐显现出复杂瑰丽的阵法,将血祭大阵的灵力完完全全阻拦在内,不断在结界之中反复冲撞,即使长盛君的身体已经因为灵力和阵法的作用变得血肉模糊,那灵力却半点没有波及到结界之外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血红色大阵的灵力变得后继无力,最终渐渐消弭,长盛君周围的结界也随之崩溃散落成灵力,他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睛慢慢睁开,眼神在短短眨眼中从迷茫转变为清醒冷静。
长盛君身上如同昔日傅逸洲一般融化成血水的伤势竟像是时光倒流一般尖尖消散,只剩下衣裳残留着狼狈可怖的血迹,坐在封死窗户毫不见光的房中,宛如一道苍白单薄的游魂。
血祭大阵中的灵力尽数被挤压出来,机关匣子在滴溜溜转了两圈之后砰地炸裂开来,尖锐的碎片深深没入桌面、地面、墙面。
一道尖利的机关残片冲着长盛君的眉心直直刺去,长盛君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坐在那,不闪不避,面上的神情阴郁而沉寂。
但就在那片残片将要刺入长盛君眉心时,长盛君抿着唇偏了偏头,躲开了致命的位置。
裹挟着灵力炸裂的机关残片锋利无比,在长盛君的眉骨眼角处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只差一点便会刺穿眼球。
长盛君全然没有理会那道正在不住溢出血迹的伤口,而是抬手拉开旁边的抽屉,再度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机关匣子,手指灵活转动间将匣子拆开成零件,一点一点地将熟练于心的阵法再度印刻在机关切面之上。
“……”
看到这一切的傅回鹤和花满楼沉默肃立着,两人的脸上再也寻不到方才轻松的笑意。
傅回鹤这才知道长盛君面上的伤痕是从何而来,也终于知道长盛君究竟是用怎样的方法在研究血祭大阵。
他不想活着,却也不能去死,所以就这样一遍一遍,从生到死,由死复生,循环往复着折磨自己,就仿佛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让他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叩叩叩。”
屋外传来叩门的声音。
不止傅回鹤和花满楼愣了一下,就连桌后的长盛君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动作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疑惑抬头望向门的方向。
“叩叩叩。”
屋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并且也十分懂得长盛君的习惯,并没有闯入进来,而是再度轻而礼貌的叩了房门。
长盛君将手中的机关匣子塞回抽屉,随手从旁边拽了斗篷过来将自己裹好,走过去拉开房门。
屋外的阳光让长盛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而后看向屋外站着的一对璧人,声音冷淡:“什么事?”
房间里,傅回鹤却是如遭雷劈,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
男子扶着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对长盛君恭敬而歉意地开口:“突然来访,叨扰阁下,还望阁下见谅。此番我夫妇二人前来,乃是因为半月前三族老的一次占卜。”
听到占卜二字,长盛君握在门框上的手指收紧:“什么占卜?”
男子与妻子对视一眼,温婉端庄的女子轻声道:“不知阁下可曾听过被唤作‘血祭大阵’的阵法?”
“族老占卜傅氏气运,却占卜出建木将倾,人妖两族意欲以血祭大阵献祭傅氏,以谋求一个足以祭天合道的气运之子,现如今,血祭大阵只怕已经悄无声息运转近十年之久,我族之人这些年接连折损,再这样下去,傅氏族人只怕无一幸免。”
屋内的血腥气未曾散去,长盛君却只觉如坠冰窟,他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放开留有指印的门框,低哑着声音道:“……召集长老,祠堂议事。”
傅回鹤与花满楼跟着长盛君来到傅氏的祠堂,旁观了这一场发生在千年之前的议事,也真正亲眼目睹了当年傅氏天降横祸之后,是在怎样短短时间内便果断做出决定——时间就像是一个轮回,两千年之前灵兽各族选择了血祭,泽一和傅逸洲即使知道此事有诈,但却仍旧踏进了陷阱中。
两千年后,傅氏一族走上了当年泽一与傅逸洲的老路,兜兜转转,仍旧逃不脱血祭大阵。
傅回鹤和花满楼静静看着从祠堂走出来的长盛君。
他走过傅氏族地熟悉的一砖一瓦,看着在族地之中鲜活笑闹的傅氏族人。
可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却在日后注定化为血祭大阵中的血水,尸骨无存。
血祭……大阵。
那曾经骄傲自负想满足自己私心的阵法,让长盛君感觉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恶心。
长盛君踉跄了一步,抬手扶住廊下的墙壁,从胃里反上来止不住的干呕,直痛到撕心裂肺,浑身麻木。
“阁下?您没事吧?”一个路过的弟子见到蜷缩在墙边的长盛君,连忙跑过来。
长盛君却像是被烫伤了一般躲避开弟子伸出的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用斗篷和兜帽将自己裹起,迅速转过身,狼狈不堪地离开。
那本是他开门时随手用来遮挡身上血迹的斗篷,却成了他日后再也脱不下的厚重壁垒。
跟着长盛君回到院子,傅回鹤没有再进去房间,他站在院子中央,垂眸不语。
不仅仅因为长盛君的过往,还因为他所看到的那一对姿容不凡的男女。
——这是傅回鹤第一次真正看清双亲的面容,哪怕是面色忧虑的,却也是鲜活而生机勃勃的样子。
过了一阵,傅回鹤从那种恍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了看身旁没找到花满楼,环视四周之后发现花满楼又站在了那面紧邻他院子的墙壁前,正面朝墙壁蹲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傅回鹤好奇之下靠近花满楼,就见花满楼以指为刃,用灵力在墙壁上一点点细致入微地切了一个差不多足够小童钻过来的洞口。
傅回鹤:“?”
花满楼抬眼,与傅回鹤对视了半晌,轻声道:“我只是隐约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只不过,”花满楼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小洞口,笑了下,“它和我曾经在你记忆中见到的样子,好像并不是特别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