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大约是太晚了,一路上都很安静,偶尔会有一两辆车擦肩而过。
陆惊蛰打开车载音乐,里面播放着温时没听过的歌,陆惊蛰开口问:“温时,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也不是不能查到,但还是要问。
温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困倦至极,快要睡过去了,最后很慢地说:“还有很长时间,是夏天。”
不想说具体的日期,说了就难免会产生期待,但也许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
温时是温时,陆惊蛰是陆惊蛰,他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像是两条平行线,因为一个意外偶尔交汇,又很快分开。
陆惊蛰能听得出温时的言外之意,是不太想说的意思,但也没放弃,而是偏过头,看了温时一眼,有点漫不经心地问:“是有别的安排吗?”
明明陆惊蛰的生日已经过了,温时还是顺从了他的心愿,回答了这个问题。
陆惊蛰又重复问了一遍,好像是为了记得更牢,永远都不会忘。
温时抿了抿唇,看到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界碑。
他们又回到了西河。
梦结愈沿束了,西河代表现实。
第54章
新年过后,魏然的运气忽然变得很差。
以往合作了很久的人关系破裂;他曾收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为他行方便,现在也被人检举,正在调查中;情人陪伴他度过易感期,又要了本来不打算给的东西,魏然本来很谨慎,在温时离开后,都是靠抑制剂度过易感期,但那样的滋味太难颜与熬,他已经十年没尝过得不到满足的苦头,所以找了情人,情人找他要了一套房和一笔现金,不算太多,他觉得不值,但还是给了。
这些事不太不小,单看也不算什么,但凑在一起,就令他焦头烂额了。之前违反规定的事又被人挖了出来,旧事重提,又要重新上交材料。
许太太仍被拘留在看守所中,温时依旧没有如他所愿那样来恳求自己,但魏然已经顾及不上这些了,反而对温鸣打来的每一通电话都很烦。
他原来很享受这些,偶尔会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吊着这个眼光甚高的前亲戚,现在却不可能为这些小事而开心了。
遇到的事太多,魏然一个人搞不定,就想要放下面子,找人帮忙。不知为何,朋友人也都拒他于千里之外,连一点小事都不帮。
工作室里合作的人也怨气连天,每天不停抱怨,魏然没有办法,一次又一次去找人,想要解决这些事。
有个人被缠得烦了,无意间说了真心话:“你是不是得罪谁了,有人在背后整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局外人才看能看得清楚。
魏然是白手起家,出身不好,所以很注意维持与外人的关系,在外头轻易不会得罪人,所以也没想到这里,但一桩又一桩的坏事,怎么会那么凑巧?
他继续追问,那个朋友不胜其烦:“谁知道呢?我不清楚。”
*
一整个三月,温时过得都算不错。
惊蛰过后,天气很快转暖,太阳越发温暖,温时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的花园,和猫、不算忙碌的工作以及患病的陆惊蛰一起度过。
没有严格谨遵医嘱,不是在密闭的空间,但效果没有差别很大。
陆惊蛰和医生都是这么说的,温时也就信了。
在此期间,温时的两个弟弟,温鸣和温允打过几次电话,但不再要求温时对魏然服软,或者将母亲从看守所中捞出来,而是询问温时本应打给母亲的赡养费的去向。两人知道离婚之后,温时每个月会定期给母亲打一笔钱,母亲会分给每个小家庭一部分,两人合计过后,可能觉得母亲进了看守所,卡也封了,温时应该把钱打给他们,这样还更好,不需要从母亲手中领钱,反而能多的一笔。
对于这件事,温时没有很意外意外,然后直接拒绝了。
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温时才十七岁,往后的十年里,和他们也不太见面,所以不怎么熟悉,显然低估了这两人的脾气。
温允说要来找他,要属于他们的钱。
挂断电话前,温时轻松地说:“你可以试试。”
总之,在此之后,他们没再拨通过温时的电话。
温时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办,高昂的幼儿养育费,或者花销巨大的摄影艺术爱好,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唯一需要上心的只有戒烟。
戒烟的日子不算难熬,温时的烟瘾不算大,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也许是三月的天气都还好,温时没有心情差到非要抽烟不可的程度。
陆惊蛰来的频率更高了些,工作还是很忙,偶尔会在这边开视频会议,温时会很注意不发出声音。
只要一次意外,温时从冰箱里拿了一个苹果,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陆惊蛰叫住了,他说:“温时,拿来我给你削。”
温时不喜欢吃带皮的苹果,又怕麻烦,所以总是不削,陆惊蛰在的时候,会帮他削苹果。
温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又下意识听从了陆惊蛰的话,走过去,将苹果和水果刀递给陆惊蛰时瞥到了电脑屏幕,上面分了好几个窗口,里面的人神情各异,他没敢多看,默默走远了。
苹果很好吃,但温时有了心理阴影,吃的很艰难。
进入四月后,白昼的时间拉得更长,陆惊蛰下了班,晚上还有个会,中间有两个小时休息的时间,还是来了温时这里。
两人吃了一顿很简单的饭,陆惊蛰做的,温时的厨艺很一般,尤其擅长糊弄学,经常吃速食食品,陆惊蛰经常会让他醒了就发消息,再点外卖过来。
吃完饭后,两人去了起居室,温时怀里抱着电脑,靠在沙发扶手上,很放松的样子,陆惊蛰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看了眼表,距离离开还有半个小时,问:“温时,你想过之后做什么吗?”
温时一顿,视线从屏幕处移开,其实他本来就不专心,有陆惊蛰在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就无法集中在工作上。
他将手中的电脑放下了,坦白地说:“我只读了高中,还没念完,很蠢。”
陆惊蛰便问了一些其他的,问温时有关未来的打算,工作和生活上的安排。
大多是陆惊蛰说,温时在听,偶尔回应一两局无关紧要的话。
陆惊蛰很擅长社交,但他的话没有那么多,和别人在一起,再亲近的朋友,也不会有这么多话题,更不会像一个人唱独角戏,总是在问,总是在回答,就算温时不说话,他仍有很多耐心。
温时的回答很慢,有点像是敷衍,其实不是,他只是还没想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陆惊蛰不会对除了温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这样,不会等这么久。
陆惊蛰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也会很自然地考虑温时的将来,温时才二十七岁,年纪很小,之前遇到的人都很糟糕,没有人支持他,陆惊蛰希望温时能做喜欢的事,能使自己有成就感的工作。
于是认真地问:“你打算读书吗?”
温时对德语很感兴趣,学了很多年。如果要在国内读书,得自己考进去。但是语言又有所不同,有条件的都会出国去当地学习。从距离上来说,德国太远了,但飞机也可以抵达,陆惊蛰就觉得也不算很远,如果温时真的想去读。
随着谈话的深入,温时慢慢蜷缩着身体,抱住了膝盖,像是不太有安全感。
屋里很暖和,他穿的衣服很薄,布料柔软,贴着后背,温时真的很瘦,脊柱微微凹陷,看起来很脆弱。
他的脸贴着膝盖,就那么偏着头,微卷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脖颈、脸侧和后背,眼神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好像没有清醒。
温时想过,等离开的时候,就剪掉过长的头发,现在就算了。
陆惊蛰许久得不到回应,叫他的名字:“温时?”
草莓的味道似乎变得苦涩,可能因为现在是即将退市的时节了。
温时回过神,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低声说:“我……没想太多。”
与未来有关的事,治疗结束后的打算,温时都没想过,他对将来没有太多期许,又太过留恋现在。
但现在又注定不会长久。
也许是发现温时很抵触这个话题,陆惊蛰静了几秒钟,说:“抱歉。”
好像是他的错,是他问得太多。
温时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该说抱歉的是自己,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惊蛰站起身,走到温时身边,用指节微微蹭了蹭温时的脸,像是在哄他,有什么想说,但最后没有说。
温时心情更加低落。
陆惊蛰离开后,温时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没睡着,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只好起身,顺着楼梯,走到了卧室里。
房间很开阔,桌子的花瓶是空的,墙角摆放了一个唱片机,按照温时的喜好,摆放了很多书,有很多原版珍藏的旧书,都是陆惊蛰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带来的。
温时再不聪明,也猜到是陆惊蛰特意找人收集的。
房间的抽屉下还有一盒没拆的烟,温时撕开外包装,手指都握住烟尾了,最后还是没有抽。
重新开始治疗后,温时向医生问了很多次,预期治疗时常是多久,但都没能得到答案。
温时问了很多次,都没能得到答案,所以写了很多次倒计时,也没能填下准确的日期。
他将笔记找了出来,一如往常地写下自己的愿望,这一次多写了一句话。
“希望是明天。”
写得很平常,泪水模糊了句号。其实想得更多,希望永远不要结束,希望那个明天永远不会来临。
但那是温时不会写下的真心话,是隐秘的、不能触及、不敢承认的真实自我,那么胆怯、卑劣、笨拙、不知悔改,只知道所谓的喜欢的自己。
第55章
春天结束前,下了一场淋漓细密、延绵不绝的雨。
温时睡了个不长不短的午觉,起来后百无聊赖,准备出个门,买点东西,消磨时间。
天是灰暗的,积云密密地压着,路上的一切颜色都昏昏沉沉,很黯淡,唯独翠绿仿若水洗一般,随着新生的枝叶倾泻而下。
从便利店回来的路上,温时撑着伞,接到陆惊蛰的电话。
陆惊蛰的解释是开会间隙,有点无聊,所以和说一会儿话,又问:“你在哪?”
温时走在路边,撑伞的手拎着便利袋,回答他的话:“在外面,刚刚买了点吃的。”
本来是很无聊、没什么意思的日常,陆惊蛰还要追问,仿佛很有趣:“什么吃的?”
温时很小声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关东煮,汽水,蛋糕,还有……”
小的时候,温时没怎么吃过这些不健康的食品,实际上母亲不怎么管他,是他自己不想惹母亲不开心,讨人喜欢。后来长大了,婚后也没时间放在这些上。直到搬到这里后,温时经常出入便利店,好奇地尝试了一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吃的很频繁,但陆惊蛰也没有阻止,只是让他要正经吃饭。
话说到这里时,温时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
陆惊蛰还在等。
温时只好继续往下说:“……还有新鲜的草莓。”
草莓是温时的信息素味道,按照常理来说,为一个Alpha买草莓,性暗示的意味是不能忽略的浓重。但温时没那个意思,仅仅是陆惊蛰说过喜欢吃,所以偶尔也会买。但每次都会做好准备,提前贴好抑制贴,以防被人发现草莓和自己的信息素气味一样。
陆惊蛰很低地笑了一下,刚开口说了半个音节,温时很专注地听着,但没能听完。
有人突然冲了上来,将电话摔在了地面,温时的手机是很旧的款式,不防水,信号就那么断掉了。
温时回过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却很熟悉的人。
——魏然。
魏然站在他不远的地方,浑身湿透了,不顾一切似的紧盯着温时。
他来西河已经有几天了,调查温时的住处,摸清他出门的习惯,避人耳目,这些事都耗费了不少时间。
今天是雨天,路上少人,非常合适与温时密谈。
得知自己是得罪了人后,魏然很费了一番功夫打听。官员下台的消息太过隐秘,他打听不到,情人是朋友介绍的,好像也没什么异样,最后是从合作方那边求到的消息,也不准确,只隐约说了句,是西河那边的大人物,他听说了风言风语,只觉得开罪不起,还是早日断了关系,以防牵连自身。
“大人物”,这个词他曾对温时形容过,现在也轮到了自己。
魏然熬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后觉得是温时告的状,出于上了床的情分,陆惊蛰不得不打发人,要给自己使点绊子。他有自知之明,如果陆惊蛰真的要对付自己,手段不会这么轻松,只是麻烦缠身,对方有的是手段让他一蹶不振。
所以他原定的计划,是打定主意要说服温时,让陆惊蛰不再施压。他们有年少时的恋情,多年的夫妻感情,温时的脾气好,性格软,经不得哀求,自己多讲几句好话,对方就会心软。
但理智在看到温时的一瞬间崩裂了,他还是那个自视甚高,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魏然。
便利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草莓是很脆弱的果实,一摔就烂了,鲜红的汁液融汇进地面的雨水中,阴天雨大,那积水倒映着温时的身影,显得诡异而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