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经不是先前干瘪黢黑的模样,而是仿佛干黑枣被水重煮后变得饱满了似的,除了面色还不太好看,几乎已经恢复成了活人的模样。
他大约三十多岁,相貌谈不上非常出众,但也算得上是俊雅之流,身上的衣衫虽然还是下葬时穿的那一身,但由于在古墓里保护的很好,只是褪了些颜色,款式尚还看得出精致非凡,应是千年前上流阶层的服饰。
然而,古尸精神了,阮柯看起来却很萎靡的样子。
他坐在石柱上,上身竟软软的靠在古尸身上,浑身被抽了筋骨似的,唯有双眼灼灼的盯着祭坛上的沈越,右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古尸勾起食指挑起阮柯的下巴,迫他看向自己,暧昧不明的说:“柯儿,你的味道真好,让本殿精神倍增……”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的让在场的每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沈越陡然睁大了眼,目眦尽裂的瞪着古尸。
阮柯厌恶的别开头,视线却没有再看沈越,而是直愣愣的盯着地面。
古尸也不介意,枯瘦的手指在他光滑的脸上轻轻摩挲:“可惜你不会出声,可惜了……若是千年前你就这样乖乖的从了本殿,何至于此。”
“畜生!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越两眼满是血丝,几乎已经失了理智,若不是裴烨拉着,他绝对已经冲上来和古尸拼个鱼死网破。
古尸低头在阮柯颈间深深的嗅了一口:“做了什么?呵呵,你说一个男人对着爱慕了千年又求而不得的人,会做些什么呢?”
“混账!放开他!”
沈越挣脱了裴烨冲上来,却在指尖触碰到阮柯的瞬间,面前的一切都化为了虚影。
“柯柯!”他呼唤的嗓音变得嘶哑。
古尸挟持着阮柯再次出现,这次的位置是祭台石板的正中心。
沈越再次被透明的墙壁隔离在外。
古尸抓着宛若木偶一般的阮柯:“放开他?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贱奴而已!凭什么让本殿放开他?!柯儿本来就是属于本殿的!”
那一声“贱奴”让沈越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记忆,脑袋昏沉的厉害,他只能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阮柯担心的望着他,眼中全是沉淀千年的深情。
这个表情深深刺激了古尸,他不再维持先前的淡定和从容,而是猛的将阮柯搂进怀里,对着沈越狂笑:“哈哈哈哈!你什么也不记得了!贱奴,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不死不灭、不言不语的?”
闻言,阮柯紧张起来,使劲想要推开古尸,白樱般的唇张张合合,急着想要说什么,可怜他却发不出声音。
但沈越已经从他的嘴型看出来了。
阮柯说的是:不要听!
古尸笑的残忍,将千年前的历史剖开:“就因为你,就因为你啊!”
“你本是一介奴仆,竟然斗胆迷惑快继任的大祭司,破了柯儿的身,害他无法继承祭祀之位!活该你受剔骨剜肉之刑,你熬不住自己死了,却害柯儿封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殉情,变成一只不入轮回的鬼魂,辗转千年孤单于世!”
“柯柯,”沈越茫然的看向阮柯,“是因为我么?”
你所受的所有苦,原来都是因我而起的么?
第103章 不想嫁他
“当然是因为你!”
古尸发出一声嗤笑:“不光千年前是为了你,就是现在,要不是为了你这节断指,柯儿又怎么会被我钳制。”
沈越这才注意到,阮柯那只一直紧紧握着的手里赫然闪过一丝银光,分明是他一直带着的银戒圈!
柯柯竟然是为了抢回他的手指才被……
那古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阮柯四肢被束,无法动弹,只能咬着唇拼命给沈越打眼色:快走啊!
古尸僵硬的偏头,瞧了一眼阮柯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脸:“柯儿,还在为这贱奴担心?”
阮柯赶忙敛下表情,摇了摇头。
“不必掩饰,柯儿本是重情之人。”
古尸的声音骤然转冷:“那么,不如本殿让他彻底消失,你也就不用为个废物继续费心了。”
说罢,古尸在阮柯惊慌的视线中,向沈越伸出了干枯的手,澎湃的鬼气汹涌而出。
裴烨放出业火拦挡,两股力道对撞,古尸的掌心被灼烧出一缕白烟。
“业火?!”
古尸难听的嗓音透着愉悦:“来得正好,本殿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他干脆放下阮柯,飞身冲向前,与沈越裴烨两人正面对抗。
被制在原地的阮柯知道古尸的能耐,急的几乎快要哭出来,可却一动也动不了。
忽然,他觉得脚腕好像被只小手碰了碰……
那边古尸虽然肢体僵硬,但行动速度极快,几乎是扎眼的功夫就冲到了近前,他一手掐住沈越的脖子,单手和裴烨打斗起来,裴烨的业火可以将他灼伤,一时间不相上下。
很快,这只千年鬼尸就没了耐心,他卡在沈越脖子上的手朝内一紧,利刃般的指甲刺破了皮肤。
沈越自伤口流出的血液一接触空气就升腾起了浓浓的血雾。
距离最近的裴烨可以隔着血雾看见沈越像是被古尸吸干似的,身体正在急速的衰败。
“呵,废物。”
古尸的戏谑声仿佛隔的很远,沈越就觉得好像是脖颈处被打进了一针麻药,冰凉的液体从伤口处缓缓流下,所经之处皆被麻痹。
意识在被迅速抽离。
很多属于这一世,不属于这一世的画面好像回马灯,在脑中混乱的放映。
灵魂记忆深处的画面太多了,每一帧都播放的极快,沈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每张画面里似乎都有阮柯那抹纯白的身影。
千年时光,不停转世,那抹身影一直不离不弃。
柯柯,对不起,这一世我又得先走了,又要留你一人孤独于世……
画面越古老,播放的速度倒越是慢了下来。
最后,画面停留在沈越曾在梦里见过的场景。
祭坛还不是现在破败的模样,他看见了吹埙的阮柯,和翩然舞蹈的自己。
埙乐悠远绵长,舞者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着蓬勃的力量,一柔一刚,两相完美结合,祭坛石板石柱上雕刻的图腾中隐有流光攒动,天地万物都在顷刻间被净化。
沈越作为一个旁观者,立在一边,看着千年前发生的故事。
曲停舞毕,他看见曾经的自己走到阮柯面前,虔诚的匍匐在那双白玉足下:“主人,祭祀完毕,您辛苦了。”
曾经的他没有抬头,而旁观着的沈越却看见阮柯瞬间红了脸,将玉足往衣摆内收了收,遮住那白嫩如珍珠的脚趾,轻声道:“樾,你表现的很好……”
沈越感觉自己被猛地拽了一下,再睁眼,已是匍匐在地上的样子,似乎是和曾经的自己肉身融合了,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沈越控制不了这具肉身,只是共享了樾的视角和记忆。
他们所在的地方叫古玥国,他的柯柯是下任的祭祀,身份尊贵,而他,不过是侍奉祭祀的奴。
他被起名为“樾”,五岁来到阮柯身边,抱住还在襁褓中的下任祭祀,被任命为尊贵小祭祀的贴身侍奴。
小祭祀睁着黑葡萄般的圆眼睛看着他,然后甜甜的笑了。
这一眼,便是一生一世。
祭祀之所以如此尊贵是因为天生拥有净化祈祝的神力,只要祭祀在,便能保粮食丰收,国之太平。
阮柯在三岁时就通了神力,可以通过吹埙乐沟通天地,樾便学了舞蹈,为他伴跳。
谁也没想到,出身卑贱的樾竟然天赋异禀,也拥有常人不具的灵力,他的舞蹈能助阮柯神力增强。
现任的大祭司是第一个发现的,找了专人来给樾训练,让他可以更完美的辅助阮柯。
两人从此更是相依相伴,形影不离,小小的阮柯对樾无比依赖。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依赖自然而然的成了依恋。
阮柯看见他会脸红,被他碰触会轻颤,甚至逐渐的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樾比阮柯年长,哪会不知道这是何意,而且他一颗心从来都扑在这个清纯绝美的人儿身上,怎么可能不知道阮柯心中所想。
但他是卑贱的奴仆,柯柯是尊贵的下任祭祀,那样高贵的人,哪里是他可以染指的?
更何况,按古玥国的传统,为了确保国家的稳定,无论新任祭祀是男是女,都是要婚配给王室嫡子的。
柯柯是天上的明月,是他只能仰望而不能触碰的存在。
樾保持着匍匐的姿势,盯着衣摆下阮柯那不小心露出一些的,仿若贝壳般漂亮的指甲,缓缓开口:“谢主人夸赞,这是樾该做的。”
沉稳的声调让阮柯心神动荡,很久以前,他就发现樾虽然是奴仆身份,但气场却莫名带着上位者的威势,让他……心向往之。
“嗯,那我们回去吧……”阮柯说完,脸红的更甚。
他喜欢祭祀完毕后,让樾带他回去。
因为祭祀很耗费体力,每次结束,他都只能勉强维持站立而已,根本难以行走,樾就会……
“失礼了,主人。”
樾从地上站起来,走近阮柯,弯下腰,一手抄膝一手扶肩,轻松将柔弱的祭祀抱进怀里。
阮柯柔柔的将脑袋靠在樾的肩上,乌黑的长发散了樾一手臂。
手臂上发丝撩拨的痒意仿佛搔进心里,怀抱里的柔软身躯传递而来的体温让樾内心软成一片。
他的柯柯太美好了……
“贱奴!放下祭祀!”身后传来一声戾呵。
樾蹙起眉头,抱着阮柯转身:“大王子殿下。”
在樾身体里的沈越看清来人相貌后,心下猛地一惊:这特么不是那个古尸么!
大王子显然不满意他的态度:“放肆!你聋了?别让本殿再说第二遍!放下他!”
“殿下您已经说了第二遍了……”
樾将怀里的身子紧了紧:“非常抱歉,小人是祭祀大人的侍奴,不对其他人的指令负责。”
阮柯在刚刚看到大王子后,就把脸埋进了樾的胸口里,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团。
“柯儿,你叫他放你下来,我抱你回去!”
大王子试探着伸出手来,被樾后退一步错开。
阮柯看都没看他,脸偎在樾胸口,轻轻的说了两个字:“不要。”
虽然祭祀注定会嫁入王室,阮柯注定以后是他的人,但祭祀身份极其尊贵,眼下大王子也不敢强迫,只好道:“柯儿,你可是害羞?”
阮柯不说话,大王子便自说自话:“不用害羞!明年你上任后就要嫁与我的,现在抱你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有些恼怒的指着樾:“让贱奴之躯来抱你,实在太折辱你的身份了!”
“不要,不要你抱。”
阮柯说话向来直白,一听到大王子当着樾的面说什么嫁不嫁的,语气都不好了。
大王子闻言愣了愣。
阮柯攥着樾的衣领,抬头对他道:“樾,还不抱我走?在这儿耽误什么……”
“遵命,主人。”
说完,两人当大王子不存在似的,樾抱着阮柯,迈着大长腿径直走了。
待大王子反应过来,再想要追,已是太晚。
未上任的祭祀平日不出门,匆匆见一面很不容易,大王子肖想阮柯很久,好容易找着机会搭讪,就这么把人放走了,气的他在原地直跺脚。
“我不想嫁他。”
进屋,阮柯刚被樾抱到床上,就呐呐的说了这么一句。
樾点点头,不置可否。
阮柯一把抓住樾的胳膊,表情带着沈越从未见过的急躁和骄纵:“樾!我说我不想嫁他!你听见没有?!”
樾沉默的凝视了阮柯一会儿,淡淡道:“我明白了,主人。”
沈越在樾的身体里急的直跳脚:妈的!你是个木头吧!绝对是个木头吧!柯柯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你丫穷装什么淡定!
阮柯也是一脸的郁闷,松开樾,坐在床上踢了下小腿,嘀咕道:“木头,你明白什么了……”
樾叹了口气,单膝跪在阮柯面前,大手捏住了莹白的小腿肚,小心的将那条乱蹬的腿放好:“我明白您不想嫁给大王子。”
他抬起头,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直视着阮柯的眼眸:“这很简单,今晚,我去杀了他便好了。”
“什,什么……”阮柯愣了愣,赶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么,主人,那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樾深深的看着阮柯,甚至掬起了他一簇发丝,声音里带着蛊惑:“您说出来,樾都会为您办到。”
阮柯有些茫然:“我……我想要……”
我想要你……
第104章 鸳梦成真
——我想要你。
这句话阮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呐呐了好一会儿,莫名有种被欺负了的感觉,哼了一声,从樾手中扯回自己的头发,翻身躺下:“我想要睡觉了,你出去!”
樾轻笑了声,帮阮柯盖上薄被。
他没有马上出门,而是立在床边瞧着那张柔美的睡颜,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放在阮柯的枕边,才恭敬的退了出去。
阮柯哪里睡得着,一直都屏着呼吸,听见门被带上了,才悄悄睁开眼瞄向枕边。
——是个陶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