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说着手一撑，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既然回来了，那我去叫他们下来准备生日宴会。”
　　“不用——”
　　“？”
　　迪克疑惑地停下脚步。
　　他看着布鲁斯，一时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迪克以平常的习惯来安排今天的流程，原本来说，的确是没有问题的，因而他想不到布鲁斯的计划，完全是情理之中。
　　他想不到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布鲁斯打算让庄园不缺少任何一个应有的人...于是决定做一件极其特别的事情。
　　布鲁斯沉稳地脱下西装外套，扔给困惑的迪克接着，姿势相当潇洒帅气，像是在酒店准备作为总裁揭开亿万大奖的获奖人。
　　而此时他在家里，那么他就是准备作为父亲，揭开某些重要事情的真相。
　　这甚至比所谓大奖重要多了，至少在布鲁斯心里是这样。
　　布鲁斯轻描淡写地说：“我上去叫他，顺便，再让海拾兹去喊另一个人回来。”
　　“然后，我们再开始今晚的生日宴会。”
　　迪克一时间还是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长时间固定住的一些思维，让他没能领悟明白：“还要喊人？他的朋友还是说...”
　　但迪克并不迟钝，更不愚蠢。
　　超出常人的智慧和多年合作的默契，让他很快读懂对方微妙停顿的言下之意。
　　...迪克不可思议。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刚张开，又堵住了喉咙，一时半会，居然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左右看着韦恩庄园内部，尤其是正门处。
　　缓了一会。
　　他才从激动中清醒，生出无数担忧：“现在说？没事吗，我记得杰森说这件事很不一般...”
　　布鲁斯平静地：“我已经查清楚了。”
　　迪克：“...那么，他愿意回来？不是我说，就算那家伙很想念海拾兹，他其实还是挺介意回庄园这件事的吧？他真的愿意回来？”
　　迪克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
　　韦恩庄园里的人，和杰森在处理罪犯处是绝对的理念不同；再加上小丑那件事后，杰森对布鲁斯的处理方式心怀怨怼，愤怒对方选择了小丑——因而他决不踏进韦恩庄园一步。
　　他宁愿成为反英雄红头罩，践行自己的理念信仰。
　　当然。
　　这些的前提，是在蝙蝠侠完全不做点什么的情况下。
　　“我已经通知过他，”布鲁斯说，“也说了些...真心话。”
　　迪克知道布鲁斯没有撒谎的意思，所以这个真心话，看来的确是罕见的[真心话]。
　　理解归理解。
　　迪克想象那个场景，用见了鬼的眼神上下打量布鲁斯，他想不到闷葫芦居然还真的学会了主动出击。
　　布鲁斯无视迪克的诡异视线，沉稳地走上楼梯。
　　他路过提姆房间里键盘声，达米安房间里偶尔炸出的捶打铁器声音，停在温馨的鸭鸭挂牌房间门口。
　　里面很安静，很温馨。
　　布鲁斯知道。
　　...他知道自己只要敲击房间，向探出头的孩子讲述那件事情后，这些平静都将不复存在，这件事情太过奇异而重大，会对他和那孩子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知道这些。
　　但他还是要说。
　　不仅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对海拾兹和自己来说，是个绝佳的好消息。
　　还因为不希望这样的日子，让两个好孩子留下遗憾；不希望在韦恩庄园张灯结彩时，一个孩子孤单地流荡在黑漆漆的哥谭街道里；不希望吹掉生日蜡烛时，另一个孩子想起兄弟，以为和对方天人两隔...他希望今天，作为父亲，所有孩子都能快乐。
　　此时。
　　布鲁斯已经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笔挺的衬衫内衬，这并不影响布鲁斯的帅气形象，相反，简单的装束，让他深邃的五官和蓝眼睛更加迷人。
　　他的内心也如同外表一样，是自信而笃定的。
　　如果只是看见杰森对自己话语的剧烈反应，杰森不一定会回来；
　　如果只是海拾兹对这些事件的知晓，杰森也不一定会回来。
　　但假使这两件事情合为一体，杰森既明白了布鲁斯的态度，也有海拾兹的知晓，那么杰森回来的概率，就将是...
　　——百分百。
　　布鲁斯抬起手。
　　他沉下其他心思，敲响了房间门，如愿以偿地看见一只还扣着黄色鸭舌帽的脑袋，从里边雀跃地探出来。
　　而布鲁斯说出了那句话。
　　[他还活着]
　　于是。
　　于是——海拾兹安静地愣了一会。
　　....突然热泪盈眶。
　　--
　　--
　　杰森关上资料。
　　他花了大概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资料里的东西看全，仔细地记在脑子里，和那些奇怪的记忆对上号。
　　不出他所料，蝙蝠的确未能查到，他从未和人说出口的所谓[富江]记忆。
　　不过，也不能因此说明，对方查阅到的资料结果就并非他所搜寻到的。
　　恰恰相反...对方寻找到的至尊大法师等魔法侧，对于所谓世界和时间，有着另一种程度上的理解和发现，和他所遇见的诡异事件，居然莫名对的上。
　　在这些事情上，布鲁斯显然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附上原话记录和他的个人判断，还有些证明图片。
　　杰森对着那些魔法侧先行者的原话咀嚼许久，勉强弄懂各位大致的意思后，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
　　然后他才阅读布鲁斯的结论。
　　尽管不喜欢蝙蝠侠有些时候过于简洁的话语，但杰森不得不承认，比起一些魔法侧古朴混乱的话语，还是这种研究意义的精简语言，比较能理解。
　　他大致阅读，抓出几条重点结论。
　　[...该世界独立于其他平行世界]
　　[...有难以判断的外部诡异窥伺着该世界，且已付诸一定行动，需警惕下一步动作]
　　[除本世界与该外部诡异外，另有看不清的势力插手...暂无敌意，可视作观测者]
　　杰森倒是勉强联系上来了。
　　他揉揉眉心，迅速阅读完这最后的结论部分，翻到最后一页。
　　于是目光一滞。
　　最后一页已经没有其他结论，只有一行手写字体呆在纸页上，只要熟悉布鲁斯就知道，那是属于对方的字体。
　　[go back]
　　...杰森“嘭”地一声，把资料合上了。
　　他对着这么一句话，心里再次翻腾起来，把手插回兜里，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夕阳西下，隔着狭小的窗户，晒进最后一点光线。
　　要不了多久，月亮就会彻底取代太阳，宣告哥谭进入黑夜，宣告义警们的工作即将可以开始。
　　韦恩庄园的义警们也不例外，他们将会在庆祝完生日后，按照信息库中的消息去处理哥谭中大大小小的案件。
　　而你呢。
　　杰森问自己——而你呢，[红头罩]？
　　你该去往何方？
　　质问自己的同时，手指触碰到兜里震动的手机，手机屏幕也跟着闪烁。杰森掏出手机。
　　他看见了陌生的号码，似乎又不陌生，因为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特殊的电话有着些许熟悉的感觉，再联想布鲁斯离开前说的交换...他猜想，他猜想...这也许是某个孩子打来的。
　　杰森定定地注视着这道电话。
　　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但他却莫名畏惧自己的猜想。
　　大概是近乡情怯。
　　明明可能是最想见到的人，明明可能是最想对话的孩子，对着这道电话，放在手机上的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让他迟迟按不下去接听的键。
　　明明响了足足有半分钟，几近机器挂断的边缘。
　　...但在拿着手机这边的感受下，好像才刚过了短短几秒钟，世界几乎并未运转。
　　只有内心在砰砰跳动。
　　再反应过来，要接通电话时。
　　手机里已传来系统自动挂断的嘟嘟声。
　　杰森愣住了。他目光有些发直，手指重新得到脑部的控制，微微颤着，像是本能一般点开未接电话的一栏，对着那一串突如其来的陌生号码迟疑不定。
　　他想...他渴望拨打回去。他想验证自己的想法，想听下对面是否是那道声音，那个人。于是他即将付出行动——
　　却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手机页面突然遭到了入侵！短暂卡顿片刻后，手机自动从查找界面，一瞬间变为已接通的对话界面，对象是那个陌生号码。
　　杰森不需要做什么。
　　他已经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清朗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哭哭啼啼地大声喊着。
　　对方边哭边说。
　　[回来]
　　于是他再次张口，想说些什么，说不出来，觉得话语都卡在嘴边，下意识地要摸上喉头，手背却不经意地沾到了凉凉的东西。
　　这时候杰森向下一瞥，才发现。
　　哦。
　　原来这是水花啊。


第56章
　　当你得知。
　　一个很爱很爱的家人, 在你多次努力下，仍然永远离开了你, 离开了你的未来, 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后。
　　——再次回到你的生命中。
　　...那是怎样的感觉？
　　感激与庆幸，幸福与悲伤，太多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每个细胞、每个器官、每一份思绪都不受控制, 都在一瞬间短路, 满脑子全副身心只能想着[太好了]。
　　太好了。
　　我的过去有你, 我的未来依旧不会有你的缺席。
　　——海拾兹正是如此感觉的。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父亲, 也绝不想怀疑这句告知的真实性。
　　这一定是真的。
　　抱着这样肯定的想法，这些满满的情绪立刻冲上了他的心头, 眼睛不受控制地发烫, 再反应过来，已经泪流满面。
　　布鲁斯静静地看着他。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巾，擦擦自家傻孩子的眼泪...泪水瞬间淹没了整张干纸巾，连布鲁斯的指尖都能透过湿透的纸张，触摸到眼泪的温度。
　　布鲁斯垂眼，话语少见如此温和地：“别哭。”
　　海拾兹含泪看他。
　　怎么能不哭呢？
　　当情感积累到一定程度，突然得到了爆发点。
　　人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情感都一时间浓缩在温热的泪水里，伴随着委屈喜悦一同滑落。
　　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他在哪？”海拾兹哽咽着问, “我想他回来, 我想带他回来。”
　　于是获得了一张电话号码的抄写纸。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电话对面的声音湿乎乎的, 偶尔能听到清晰的哽咽, 在杰森耳边清晰地响起。
　　这是他很渴望、很怀念的孩子的声音。
　　杰森于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猛然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花，感觉嘴上却变得干燥起来，不管是脑内组织什么语言，似乎都显得干巴巴的。
　　“哥哥。”
　　电话对面的海拾兹又呜咽着喊了他一声。
　　不带任何前缀，不需要任何修饰，杰森·托德就是海拾兹的哥哥。
　　海拾兹在对面吸鼻子，好像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很快就失败了，声音再次变得湿乎乎的，仿佛小狗哭泣一般：“我想你。”
　　...杰森拉低了帽子。
　　他安静地听对面再次传来声音：“回来好吗？”
　　杰森蠕动嘴唇。
　　然后他发现...他发现自己一时间内，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时间不顾任何人的情感，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已经要不见踪影，月色即将朦胧地覆盖在大地上，他们将迎来哥谭的夜晚，将迎来海拾兹生日的夜晚。
　　这样停顿着。
　　杰森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了会伤害你安全的东西，她找上我，在找明真身前，应该保持距离。”杰森说，“我想着…用这种身份做些什么。”
　　谈到自己的忧虑，他总算有了说话的思路。
　　红头罩没有什么好怕的。
　　杰森却有。
　　他害怕与理念不容的布鲁斯在以家为名义的韦恩庄园重见，却冠上父子这样温暖的身份；他畏惧所谓难以查明的诡异力量重现，借以他这样死而复生的身体，窥伺到海拾兹的安危...
　　太多了。
　　因为有值得在意的人，所以存在太多可以害怕的东西了。
　　不然，若非如此。
　　他又怎么舍得，拒绝曾经一屋子请求他留下的孩子，在复活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不敢与对方相认？
　　因为深切的感情，反而让人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不像平常的自己。
　　这样浓烈的忧虑和爱，传达在言语中，却显得如此干巴。
　　杰森握着手机，静静地听对面传来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声音，听海拾兹每一声呼吸，等待对方每一句话语。
　　根本不需要等多久。
　　海拾兹立刻就会回应他的哥哥，在电话那头做出回答。
　　“可是，没有你在。你在外面，你没有回来的话...”
　　带着湿乎乎的嗓音，真诚地说：“就永远...没有安全感。”
　　...到底在干什么啊。
　　杰森慢慢握紧手机。
　　他咬牙，更加压低了自己的帽子。
　　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骨节分明地随着力量突起，但力量的主人却很小心地握着手机。
　　生怕让这脆弱的电子产品，无法继续传递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