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星星，一定可以的。”
　　“前面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啦。星星再加把劲，好不好？”
　　“宝贝……”
　　充满爱意的絮语响在耳畔，有暖意浮上背脊，如同一个隐形的拥抱覆盖下来，将面颊贴上江星鸿的脸。
　　江星鸿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
　　这是什么？
　　是某种死前的走马灯吗？
　　但是他却忽然觉得四肢再次充斥力气，仿佛再度有了力量。
　　江星鸿慢慢爬起来，左右环顾。
　　那些声音还在，却慢慢微弱下去：
　　“宝贝……我的宝贝啊。”
　　“星星，我们爱你，永远爱你。”
　　接着，仿佛幻影淡去，那熟悉的声音一点点褪去，最后一句话如同细微呢喃，几乎听不清了：
　　“以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江星鸿感觉到脸上有什么爬了过去，很痒。
　　他抬手一摸，指尖按到一抹水痕。
　　他竟然哭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哭呢？
　　水分，在荒漠中是很重要的资源。
　　顾不上手很脏，江星鸿用双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又舔了舔。
　　这一下，倒湿润了他干裂的双唇，让他感觉好受些许。
　　他要好好活下去。
　　疲惫的大脑已经无从分辨刚才那一幕是奇迹还是幻想，江星鸿只知道，他要继续往前走。
　　因为爸爸妈妈说了。
　　前面，一定有出路。
　　小小的身影蹒跚地行走在无边荒漠之上，不知时间荏苒几许，也不知麻木的腿脚已经丈量过多少距离。
　　直到江星鸿再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没力气了。
　　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
　　他感觉到眼睛酸涩，心中有无数委屈，但是却流不出泪来。
　　你要坚强！江星鸿对自己说，你可以的！
　　他用手撑地，想要站起，却一个趔趄跌倒，手掌和脸颊被粗糙沙地划出数道细小伤口。
　　怎么办啊？
　　江星鸿有些绝望，他已经尽力了，可还是找不到出口！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
　　“你迷路了吗？”
　　江星鸿抬头，看到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前。
　　他吓了一跳，先往后退了几步，才睁着一双金灿灿的小兽样眼眸，警惕看向来人。
　　那是个身姿高挑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战斗服，头上罩着一层防沙蒙面，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点无关轮廓。
　　他走近两步，蹲下身来：
　　“你想离开这里吗？”
　　江星鸿怔怔看向对方：“你是谁？”
　　他困惑地问道：“是联盟在这颗行星上的驻扎人员吗？”
　　对方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声：“算是吧。”
　　他说：“你状态不好，要尽快离开这里。停留太久，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江星鸿心中浮起些微疑惑，但是他看着这个人，纵使声音朦胧，也辨别不了面容，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没有恶意。
　　江星鸿迟疑半晌，慢慢伸出自己的手，立刻被对方紧紧握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接触的一瞬间，江星鸿觉得对方手指似乎颤抖一瞬，却立刻平静下来。
　　他将小小的江星鸿拉起来：“走吧。我知道出口在哪里。”
　　自己撑了这么久，忽然见到一个可靠的大人，江星鸿心中那股气瞬间就卸掉了。
　　他小声说：“我没力气了。”
　　这个人愣了一下，温和说道：“没事。我抱你。”
　　他转过身，伸出双臂，稳稳用一个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小少年。
　　他说：“不要担心。很快，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这个人没有骗他。
　　江星鸿被对方抱着走了一段，甚至有些昏昏欲睡时，他忽然在前方看到了一扇“门”。
　　说它是门，其实并不准确。
　　只能说，它的形态，最贴合江星鸿认知中的门。
　　它悬在半空中，离地一米高，泛着橙黄色的光。
　　莫非它和自己进来的地方一样，是个虫洞？
　　这个青年抱着他来到了“门”前，把他放下。
　　江星鸿往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对方没有跟上：“你不来吗？”
　　青年笑了笑：“我还有任务。你去吧。”
　　他留恋的目光在小少年身上徜徉许久：
　　“外面，还有人在等你。”
　　见对方拒绝，江星鸿也没再多想，努力向前扒住门框，爬了进去。
　　几乎是落进门框的那个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周围很冷。
　　很湿，像是有水。
　　衣服好沉。
　　江星鸿挣扎着睁开眼睛，对上了淡蓝色的天空。
　　天晴了？
　　他微微侧头，看到一片湿漉漉的血色。
　　江星鸿只觉得头皮一麻，连滚带爬地坐起来，向身边看去。
　　他的确从荒原回来了。
　　现在他坐着的地方，正是学校的户外活动场地。
　　然而……
　　在江星鸿的周围，或躺或卧，闭眼毫无声息的。
　　都是他的朋友、同学与老师。
　　他们的身下，雨水仍未干涸，血水滴落，在水坑中稀释成一片粉色。
　　江星鸿用手撑着地，颤抖着慢慢站起身。
　　他僵硬地向外走去，跨过似乎睡着的、再也不会醒来的身体。
　　即将走出学校时，江星鸿看到了一具睁着眼的尸/体。
　　博尔登老师仰躺在地上，徒劳地伸出双手，似乎想抓住一些什么，空洞的眼神映出头顶湛蓝的天空。
　　江星鸿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说：
　　“乖啊，去吧，一会儿老师还需要你帮着安抚同学们呢。”
　　可是。
　　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们呢？
　　他们都去哪儿了？他们为什么没有活着回来？
　　江星鸿感觉自己脑海里什么都没想，可是却无法克制地发起抖来。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要发抖？
　　他抬起手腕，正想打开智脑，却看到自己衣服湿淋淋的，似乎是之前的雨水还未干透。
　　我的衣服还没干吗？江星鸿头脑有些混乱，他晃了晃脑袋，努力聚焦精神。
　　他打开智脑。
　　啊，忘记他的智脑是局域链接，进不了星域网……江星鸿缓慢地想着，却发现自己的智脑上浮起一个小小的弹屏。
　　这是什么？他点开了弹屏。
　　一道投影迅速在江星鸿面前成型，一道正襟危坐的身影对着镜头，严肃说道：
　　“这是一则针对联盟范围内智脑投放的公告！”
　　“我们的战争前线遭遇到严重袭击，现在进入时间不定的紧急避难状态，请立刻就近寻找掩体或避难所，不要外出！”
　　“我重复一遍，联盟战线已被撕裂，三支主线军与指挥部战舰陷入阿尔法绝境，请看到讯息的居民立刻回家，紧急避难！”
　　原来。
　　这是刚才那条讯息的补充消息吗？
　　这倒是方便了没法链接星域网的人。
　　江星鸿茫然地走出校门。
　　他该去找谁呢？
　　妈妈在战舰上，爸爸在郊区医院，都离这里好远。
　　一道小小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他有着雾蓝色的眼睛，会高兴地叫他“哥哥”，上周还送给他行星摆件。
　　江星鸿迈开步伐。
　　他要去找小鹿。


第67章 贴贴*67
　　江星鸿慢慢走入街道。
　　现在, 没有人会拦着他，让他呆在学校里，不要乱跑了。
　　街道上，人群尖叫不绝于耳, 到处都是奔跑着的混乱身影。
　　江星鸿遥遥看到曾经带过自己的教官从街角离开, 衣服上沾染血污；也看到有隔壁学校的同学满目惶惶, 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只觉得满心疲惫，机械地迈动双腿向前。
　　但这时, 他的智脑却忽然“滴滴”地响了。
　　一道投影出现在身前。
　　是屈莱顿叔叔。
　　他是妈妈的副官。
　　少将脸色苍白，看到小少年的身影, 没有说话, 先是一鞠躬。
　　他的身体弯下许久，没有直起。
　　半晌, 才低着头，用嘶哑的声音说：
　　“星星啊。”
　　“对不起。”
　　江星鸿无意识地握紧双拳。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轻微打战的声音。
　　虽然屈莱顿叔叔没说什么, 但他却仿佛已经猜到对方的未尽之意。
　　屈莱顿慢慢地说：
　　“你妈妈她……牺牲了。”
　　他顿了顿，心中涌起无限酸涩。
　　看着眼前呆滞的小少年，他要怎么忍心同时说出两个悲伤的消息？
　　“刚刚，我收到中心星医院的通讯。”屈莱顿说, “你爸爸, 也不幸……”
　　“我知道了，谢谢屈莱顿叔叔。”小少年礼貌地说, “请您也注意安全。”
　　屈莱顿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投影因为能源不足而熄灭。
　　他叹了口气, 收拾起心中的苦涩, 扛起能源枪, 扭过头。
　　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有扭曲的阴影逐渐放大，靠近过来。
　　江星鸿看到通讯挂断，却没有放下手腕。
　　他往前走去，看到一个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
　　他蹲下身，抓住对方的手腕，唤出智脑。
　　江星鸿用它解锁了自己智脑的搜索限制，终于登上了星域网。
　　他安静地站在街角，首先搜索“中心星医院”。
　　接着，他搜索了前线被报道出的战况。
　　而后，他又搜了目前中心星的直播情况。
　　看完这些后，江星鸿没有关掉智脑，而是再次迈步，从缓慢走动到小跑，再到狂奔。
　　他没有时间去为逝者悲伤。
　　还有一个活着的人。
　　他还有最后一个，可以珍惜的人，在等着他。
　　江星鸿跑过悲声混杂的人潮，小小身影挤过推搡碰撞，眼睛里只有前路。
　　他要去——
　　要去找到小鹿！
　　去保护好他！
　　.
　　江星鸿遽然睁开眼睛。
　　他慢慢地吸了口气。
　　凉爽的空气吸入肺腑，让头脑也变得清醒些许。
　　他微微侧头，抬手。
　　那是属于人类的、拥有修长五指的手掌。
　　江星鸿抬起手，按住额头。
　　他的太阳穴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如同被大锤敲打，神经弹跳血管震动，让他有些无法集中精力。
　　所以，他是变回来了。
　　在昏迷化形的时候，他还做了个梦。
　　江星鸿回忆起梦境的内容，不由得一哂。
　　那都是他埋葬在心底已久的记忆，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梦到了。
　　想想，竟然已经过去了十……不，十三年。
　　江星鸿表情淡淡。
　　那些血色与惊惶，悲伤与痛悔，早就随着时间远去，消逝于银河尽头。
　　他已经走出来了。
　　江星鸿撑着地面，试探着站起身。
　　他握了握拳，感觉到充沛的力量流淌在身体中，伴随着属于生命的澎湃活力。
　　变回来的感觉。
　　还真的是很好啊。
　　站起来后，江星鸿抬头，对上一面冷银色的墙。
　　他随即想起，自己为了安全起见，在昏迷前进入了隐秘处的储存核心。
　　他昏迷了多久？
　　江星鸿意识到这点，立刻抬手去看时间。
　　他看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智脑不在手腕上。
　　只有一条金色雕花的手镯，正是斩穹变成的。
　　江星鸿面色一僵，缓慢抬手，摸向脖子。
　　他摸到了一条冰凉的项圈。
　　江星鸿眼前一黑。
　　怎么变回人形后，这东西还在啊！
　　要不要取下来？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碰了碰项圈，唤出里面的智脑。
　　先留着。万一，他一会儿又变回小狗了呢？
　　看了眼时间，江星鸿舒了口气。
　　他昏迷了大概一个小时，现在距离天亮还早。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打开储存核心，把资料取出来。
　　说干就干，江星鸿伸手，将储存核心打开。
　　这时，他忽然感觉身上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
　　糟糕。
　　他撤回刚刚说的话。
　　储存核心资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赶紧给他搞一套衣服来！！
　　他不能光着身子出去吧！
　　仔细权衡后，江星鸿还是先拷贝了资料，才打开储存核心，小心地打量外面。
　　还好，钟隋自从扯着鲁斯特离开后就再没露面，现在的隐秘处应该没有别人。
　　江星鸿快步走出资料库，向着隐秘处大门走去。
　　刚走出两步，他又猛地一拐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行，这样子出去，危险性太高。
　　江星鸿无法分辨到底是被认出来的危险高一点，还是被人发现不明人物在军部裸奔的危险高一点。
　　总之，他两个可能性都不想实现就对了！
　　江星鸿匆匆向着隐秘处的深处走去。
　　既然钟隋从研发部转到了这里，总会在这儿有个办公的地方吧？
　　他去看看，或许能找到点衣服穿呢？
　　江星鸿顺着熟悉的走廊一路前行，注意到两边不少房间都已经封闭。
　　再往前，应该就是他以前隐秘处的办公室了。
　　他眼看又走过一个房间，却突然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