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弟子想前去会一会朱雀。”
韩绣宫主侧眸注视着身旁的阮笛,隔着一层面具,她总是看不清这个弟子的神情。
自从阮笛接手断魂后,这么多年她就很少回到幻音宫,一直是在外修行,韩绣宫主自己也不知道阮笛在外面到底修行了什么。
只是看到阮笛神态从容,面对熊熊燃烧的朱雀没有丝毫恐惧,眸中还有一丝跃跃欲试。
韩绣宫主眸色一黯,想到了刚来幻音宫时的阮笛,玉雪可爱天真无邪,见人总带三分笑意。
戴上这张面具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阮笛的笑容。
“你……去吧……”韩绣宫主又突然想到什么,对着阮笛的背影道,“要小心……”
阮笛连离去的步伐也没有减缓,只是随意对着韩绣宫主行了一礼。
走到楼台尽头,面前就是相距不到一丈的朱雀。
阮笛一脚向前踏出,身体重心微向下移,动作简单利落却不失力量感,她的双臂一展,手中便多了两把青色的长刀,刀刃弯曲怪异,刀锋处尖锐钩起。
这一刻,阮笛已经完成了从一名乐师到武者的身份转变。
青色的刀刃后,阮笛的目光专注坚定。朱雀已经近在咫尺,燃烧的翅膀马上就会扫到这里来。
在朱雀翅膀掠过来的那一刻,阮笛翻身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消失在朱雀燃起的滔天火焰中,韩绣宫主心神一乱,手上的弦都拨错了一根。
其他妙音宫弟子也不知所措,只看到阮笛跳下去后,朱雀也随之往下,船下几乎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中连朱雀的身影都看不太清。
火海燃烧中,突然传出了朱雀一声痛苦的鸣叫,一只赤红色的巨大飞禽从火焰中一飞而起,裹着一团火焰,正好从宝船上方斜斜飞过。
有弟子看到了朱雀上的人影,指着上面道:“那……大师姐!大师姐在朱雀背上!”
在火焰中,妙音宫弟子们只看到了阮笛舞着的两团刀光,刀影如同狂风席卷,将周边的火焰尽数压灭。
在刀影和火焰中,阮笛的身影一跃而出,斗笠被这样强横的力道掀飞,阮笛披散着一头黑发,执着两把长刀挥向了朱雀的一翼。
血水如同瓢泼的雨水洒落,朱雀的一翼就有妙音宫弟子们栖身的船只那么长,也不知道阮笛是如何砍断的这一翼。
朱雀哀鸣着坠入火海,韩绣宫主愣愣看着,手指已经被不自觉紧握的琴弦勒得青紫。
朱雀血还在沿着刀锋滴落,阮笛停在火海之中,低头看着朱雀的坠落。
韩绣宫主心慌得越来越厉害,她想让阮笛赶快回来,不禁出口喊了一声——“清瑶——清瑶小心!!”
阮笛原本是往韩绣宫主的方向望去,韩绣宫主提醒之后,她马上就察觉到脚下的异常。
火海之中,一只巨大的鸟喙从中跃出,张口的巨口如同一个袋子对着阮笛当头扑下。
鸟喙之后,则是一团火焰燃成的鸟头,鸟头上两团蓝色的火焰幽幽燃烧,形成了朱雀的双目。
被阮笛击落后,朱雀已经融入了这一片火海中!这片火即是朱雀,朱雀即是这片火海!
阮笛举起长刀横在身前,目光愈发雪亮,在火焰形成的鸟头吞噬而来的一刻,她竟主动钻入了朱雀的口中。
清瑶!
韩绣宫主抱着箜篌霍地站起,厉声对身后的妙音宫弟子道:“结阵!继续结阵!”
船上慌乱的众人强忍着恐惧与悲愤,继续演奏手中的乐器。韩绣宫主也松开琴弦,继续拨起怀中的箜篌。
渺渺乐音像是从九天之上洒落,落到火海上,就成了一片细小的冰晶。
火海就是朱雀的憎恨和愤怒,它将自己的形体都融进了火海,为满足自己的杀欲不惜让心中的愤恨吞噬己身。
幻音阵迷惑着朱雀的神智,狰狞的火焰一点点被凝结为冰雪,冰火两端,争斗不止。
有弟子的琴弦在铮地一声后绷断,灵器与主人灵识交融,乐器损毁后,他也随之喷出了一口鲜血。
但他也顾不上衣襟上的鲜血,忙用灵力凝出一根新的琴弦,继续弹奏。
韩绣宫主主持大阵,是幻音阵的阵眼,她几乎是直面着朱雀积累千年之久的憎恨,背上的冷汗早就湿透了衣襟,箜篌的琴弦也全数绷断。
琴弦再一次绷断后,韩绣宫主再无灵力可以凝结出新的琴弦,她看着自己不停滴落鲜血的指尖,一咬牙,干脆从自己体内抽出了一条灵脉,用灵脉补充上箜篌的琴弦。
这是有损神魂的做法,但韩绣宫主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
幻音阵一点点蚕食着朱雀的神智,韩绣宫主在主持大阵的同时,也在火海中搜寻阮笛的身影。
清瑶……是我们妙音宫欠你良多,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韩绣宫主看到在一处冰封处,几道裂缝正在缓缓蔓延,从裂缝中透出青红交加的光芒。
首先从冰里出来的是一片青色的刀刃,然后才是阮笛。
她跳到冰面上,怀里抱着一个脸盆大的血淋淋的肉块。
这个肉块还在跳动,周围燃着一层青色的火焰。阮笛将肉块抛向半空,刀锋相错,将肉块切得四分五裂。
火海中传来一声极度痛苦的哀鸣,哀鸣声渐渐淡去后,漫天的火焰也随之消散。
朱雀的尸身从火焰中脱离坠落,它的毛发已经尽数化作飞灰,连部分皮肉都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朱雀死不瞑目,两颗殷红的眼珠还在死死瞪着上方的阮笛,随后融化成了两道血水,沿着朱雀的眼眶滴落。
这头在世间存在数千年之久的神兽,终是在火焰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结。
阮笛正要收起长刀,但当目光掠过云层,看到下方的一个人影时,眼神忽然发生变化。
落到草丛中的斗笠被拾起,正当这人满心欢喜地跟上方的阮笛打招呼时,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朱雀尸身。
朱雀身长数十丈,而且周身还有未曾熄灭的朱雀神火,站在草丛里的人被朱雀尸身的阴影笼罩着,脸上还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司徒空!”阮笛用最快的速度向下赶赴,可还是赶不上朱雀坠落的速度,情急之下她厉声大吼,喊出了下面那人的名字。
司徒空被阮笛喊回了神,手忙脚乱地掏出玉兽,往外一抛,便出现了一座小山大的蝎子,将司徒空牢牢护在身下。
朱雀落地,撞到蝎子上时,便是一阵山崩地裂的声响。
蝎子上出现一道一道的裂纹,朱雀神火四散游走,转眼间便将护住司徒空的蝎子吞噬殆尽。
蝎子重新化作巴掌大的玉蝎,朱雀的尸身继续往下,司徒空呆呆地站着,竟也不知道躲避。
阮笛看得目眦欲裂,她大喝一声,掷出了自己的双刀,双刀疾速飞行,切去了朱雀的双翼后又回旋返回。
阮笛接住双刀继续投掷,可是朱雀尸身已经到了司徒空头顶,这一刀再快,她也无法阻止朱雀的坠落。
最后关头,司徒空看的不是头顶的朱雀,而是远处的阮笛。
他的目光遥遥望来,一点光亮如同帷幕后的烛火摇曳。
阮笛曾问过司徒空,为什么会装扮成别人来保护自己。
司徒空一对上阮笛就会变成没嘴的葫芦,扭捏了半天才说,是几十年前,他们还都是小孩子时,阮笛曾阴差阳错救过他一命。
一次救命之恩,就值得堂堂毒人谷谷主数十年如一日的乔装打扮,暗中跟随保护。
阮笛听后取下了自己的面具,用那一张已经千疮百孔的脸孔面对着司徒空,道:“你可知你跟的是什么样的人?”
司徒空只是看了阮笛一眼,便慌乱地低下头道:“我知。”
“一次救命之恩,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也早该还清了。”
司徒空垂目嗫嚅道:“我……我……”
阮笛盯着他发红的耳垂,不禁笑了出来。她觉得有趣,真是有趣,这世上竟还会有倾慕她的男子。
“你为什么不看我?”她放低声音道,“是觉得我吓人么?”
司徒空倏地抬起头来,愣了半天才道:“我看着你便欢喜,怎么会觉得吓人?”
我看着你便欢喜,怎么会觉得吓人?
阮笛不明白,她也不懂,后来司徒空想继续跟着她,她找个机会就自己溜了。
阮笛觉得自从断魂选中自己后,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只是现在看着那个举着自己斗笠的人即将要被朱雀压成一滩烂泥,她还是会克制不住的绝望痛苦。
司徒空……司徒空!
阮笛默念着这个名字,真元暴涨,手臂上的灵脉似是怒张的蛇群。
她要以灵脉化琴弦,用琴弦来拖住朱雀!
灵脉即将被阮笛硬生生抽出的那一刻,朱雀尸身却被什么东西挡住,没有继续落下。
司徒空望着帮自己挡住朱雀尸身的恩人,他的恩人竟然是一条漆黑的龙。龙挡在他和朱雀之间,承受了朱雀尸身的所有重量,朱雀神火蔓延上龙身,却在接触到那些漆黑的龙鳞后自动熄灭。
龙被朱雀庞大的尸身压得踉跄了一下,又勉力支撑起来,一双淡金色的龙瞳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看到这双龙瞳,司徒空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血水淅淅沥沥地落下,司徒空定睛一看,才发现黑龙身上满是伤痕,连一片完整的龙鳞都难以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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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祝大家万事如意,钱“兔”似锦!
第128章 变故
还不等他想出这条黑龙是谁,阮笛已经来到了他身侧,还有妙音宫的宝船,也已经来到了他们上方。
妙音宫弟子们共同出力,拖走了庞大的朱雀尸身,另寻妥善的地方安置。
朱雀和宝船一同走远,阮笛才回过头来看司徒空。
司徒空明明吓得鬓角都是冷汗,还是举着斗笠对她笑道:“阮姑娘,我捡到你的斗笠了。”
阮笛劈手夺过斗笠,又气又笑地骂了一声“呆子”!
司徒空讪讪的笑着,看到阮笛拿着斗笠离开,又连忙跟上。
阮笛是想去找那条黑龙,但朱雀尸身被带走后,黑龙也一并离开,去到了旁边的一处山坡上。
阮笛双手抱怀地望着那处山坡,对旁边的司徒空道:“你觉不觉得……这是个熟人?”
龙?这片大陆已经有数百年没有龙族出现,数月前在东海边出现了一头日啖八千人魂的老龙,现在又出现了一位新的龙族?
司徒空想着刚才那条黑龙的眼神,回答道:“我也觉得熟悉……好像是个熟人……”
那条龙的眼神飞过来,他的两腿就不禁发软,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
这种熟悉的感觉……司徒空只想到了一个人……
阮笛还想不到黑龙是谁,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给她想了,朱雀是死了,但顾鸿影还在,这才是这么多仙门聚集在此的首要目标。
阮笛戴好斗笠,系带子的时候瞥了身旁的司徒空一眼,道:“你不修武艺,这样的场合,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司徒空神色讪讪,有些失落地摸了摸鼻子。
阮笛系好斗笠的带子,又说了一句,“你是医修,战场本来就不是你的去处。”
司徒空马上就不失落了,还能傻笑着道:“那我找个安全的角落蹲着,你要是受伤……呸呸呸!你绝对不会有事,我说的这是什么晦气话!”
司徒空还在一脸懊恼,阮笛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找地方躲着去吧。”
阮笛说完,又加入了前方的战局。司徒空留在原处,无可奈何地看着阮笛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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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土坡上,帮司徒空挡去一劫的黑龙落地后便化作人形。
季寒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一念生唰地出鞘,抵挡住了一人的靠近。
赵临秀低头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胸口的一念生,收回想要搀扶季寒的手臂,笑道:“师兄何必对我有这么多防范?”
“你大可问问自己,到底值不值得我去信任?”
赵临秀思索一阵,做出一副可惜的样子道:“这好像是不值得的,不过我这个人嘛,利字当头,师兄就算不信我,也该信这个利字。如今我们再无利益纠葛,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师兄总该相信,师弟对你再没有歹心了。”
季寒只是冷笑一声,收回了一念生。
赵临秀却突然掀袍行礼,郑重道:“多谢师兄将魔头引来此处,此番明刀堂能一举翻身,重回仙门前列,全是师兄之功,明刀堂上下都感激不尽。以后师兄但有驱使,明刀堂上下必全力以赴!”
东海之畔,赵临秀和季寒商定的便是此事。
顾鸿影此人非除不可,但是当今天下,有能力能与顾鸿影一战的,恐怕只有恢复剑尊之位的谢衍。
只是谢衍要对付鲲鹏,无暇顾及顾鸿影,赵临秀就主动请缨,要联合百家仙门,共同对付这个魔头。
这几日,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的那些平日里只知道自保的仙门,邀得他们联手对敌,在此处布下了陷阱。
季寒望向前方大战处,顾鸿影以一敌万,四灾的神通在他手中转换自如,只他一人,便如有千军万马。
但他此刻面对的是仙门中的佼佼者,各种灵器法阵铺天盖地而来,就是真正的四灾在此,也难以抵挡。
面对仙门联合结成的新一轮杀阵,顾鸿影长啸一声,使出了饕餮的吞天秘技。
何蛮在使出吞天噬地之术时还有三分保留,可在顾鸿影手中,吞天噬地术被发挥到极致,连天上的云层都被拉扯成一片片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