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纷纷返校了,尤其是苍穹大学的,江鸿已经在机场看到好几个妖族的低年级学生,校车也等在了外面。
但他看见不远处的另一辆闪烁着银光的摩托车,当即狂奔过去。
陆修一身摩托车手服,正跨坐在川崎H2上整理手套,头也不抬。
“师傅!”江鸿说,“去秦岭风景区多少钱?”
陆修:“亲一下就走。”
江鸿凑到他面前,与他对视,紧接着,轻轻地亲了陆修的唇一下,陆修的脸刹那就红了,随手给他按上头盔。
“坐稳抱紧!”陆修戴上头盔,二话不说,油门踩到底,“轰”一声,伴随着江鸿“哇”的大喊,冲上了高速路。
西安刚下过一场大雪,川崎H2犹如雪中银梭,与皑皑白雪同为一体,穿过秦岭,穿过江鸿无比熟悉的高斯模糊,驰向苍穹大学,驰向他们的未来。
——万物风华录·正文完——
第157章 雷煌金·一
存在于曹斌记忆中的第一件事,是在一个光线朦胧的午后,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把他带到了某个书房里。
那年他只有三岁,天津正值盛夏,天气闷热且令他浑身大汗、满脸通红,不时拉扯着衣领,向书房的落地镜望去,看见自己一脸哭相。
窗外是风格各异的租界时期建筑,阳光照进房内,四周却是昏暗的,在阴影处的轮椅里,陷着一名行将就木的老者,皮肤干枯,眼窝深陷,手掌犹如鸡爪,锐骨般的手指间提着一串花梨木的念珠。
“这是成德。”带他进来的陌生人说道。
老者只抬起手,稍稍一指,那人便识趣离开了,余下曹斌与那老者独处一室。
“曹成德,”老者半眯着眼,已近油尽灯枯之境,缓缓道,“你过来。”
三岁的曹斌非常恐惧,缘因这老者身上有股死亡的气息,死亡无处不在,萦绕于书房里,令他本能地想抗拒。
但他仍然慢慢地走了过去,老者把手上的花梨木串珠递给了他,说道:“拿着吧,我是你的爷爷。”
“爷爷。”曹斌很小声地叫了一句。
老者那浑浊的眼珠朝窗外望了一眼,似乎想问他几句话,但一个三岁的小孩儿,又知道什么?一老一幼,就这么静静地互相看着。过了很久很久,老者又摇了下铃,叫进来另一个人。那是个清俊的青年。
“飞文,”老者说道,“交给你了。”
那名唤飞文的青年,便将三岁的曹斌带走了。
带他到这里来的陌生人不知去向,仿佛人贩子般将他“卖”给了另一户人家。这里来来去去,全是男人,且全是青年男性,他们不知道如何照顾一个三岁的男孩儿,只能把他放在一张高脚椅上,让他进食。
平时,三岁的曹斌的玩具,就是一堆卸掉了子弹的手枪,以及瑞士军刀。曹家的属下偶尔会为他表演五指刀游戏,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动作看。
他的祖父曹兴坤严禁他离开这所大房子的范围,但允许他偶尔在花园草坪上玩耍。每天上下午,各有人带着曹斌去见他,曹兴坤会以口授的方式传给他一些修行的方法,再让陪读带着他练习。
每天贴身陪他的有两个男青年,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便是从祖父面前带他离开的那青年,名唤许飞文,另一名弟弟,名唤许飞旌。哥哥负责照料曹斌的饮食起居,弟弟则教授他熟悉经络图、习练体术。兄弟俩虽是双胞胎却性格各异——哥哥像个事无巨细的保姆,性情温和宽容;弟弟话不多,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手习惯性地插在西裤口袋里,衬衣解了几颗纽扣,脖上系着松松垮垮的领带,注视曹斌的眼神带着少许惫懒与无奈。
“他还很小。”哥哥许飞文总是说。
“时间不多了。”许飞旌答道。
这些练习枯燥无趣,曹斌大部分时候望着经脉图上的小人发呆,他从被带到这里,所见的就只有男性,且大部分为青年男性,令他单纯地以为世上只有男性这个物种。所幸许飞文很耐心,填补了他的孤独。
每天被摁着教过体术后,许飞文会为他讲故事,陪伴他直到黑夜到来,进入梦乡。
“这是什么?”曹斌四岁了,他对世界充满好奇,哪怕不能离开这所大房子,却很想在家里四处探索,他路过书房时,偶尔会问跟在身后的许飞文。
“书。”哥哥许飞文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耐心地说,“上面写的是字,你想识字吗?”
弟弟经过,盯着他俩看,眼神里带着责备,哥哥便把书放回架子上,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睡梦里,曹斌瘦小的身体蜷在被中,偶尔半夜醒了,会听见兄弟俩低声的争执。
“你不能乱教他东西,”弟弟责怪道,“老爷子严令禁止。”
“认得几个字,能怎么样?”哥哥答道,“他的脉轮天生不适合修行,也许等不了几年……”
“嘘。”
曹斌一翻身,兄弟俩便不再交谈,这所大屋里所有的人常常以为曹斌什么也不懂,把他当作一个四岁的小孩儿,曹斌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许多事,包括察言观色、猜测以及偷听。
这些是无父无母的幼儿在险恶世间生存必需的技能,是让人得以存活下去的天赋,曹斌小心地使用着如上技能,把它当作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两个人——他自己与许飞文。
许飞文仿佛也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曹斌五岁时,偷偷认识了不少字,趁没人的时候,便去看房子里的书,偶尔还会偷偷进入祖父的书房,好奇地端详那里的一切。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趴在窗前朝外望,他比寻常五岁的孩子更早熟,也更聪明,他想离开这囚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许飞文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旁,他虽然很温柔,但曹斌丝毫不怀疑,一旦自己偷跑出去,很快就会被他抓回来。
“明天你爷爷要考察功课了,还不去练功?”许飞文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外面是阳光映着满窗的翠绿,春季时分,群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光影朦胧,照着他的侧脸。
曹斌从窗前沉默地离开,看了许飞文一眼,两人交换了下眼神。许飞文带了他两年,他们已经有了神奇的默契——那个眼神在暗示着曹斌,不要随便动离家出走的念头。
“你偷偷认字了?”弟弟许飞旌坐在一张大沙发上,喝着洋酒,上下打量五岁的曹斌。
“嗯。”曹斌小时候也是个刺头,他与这所大屋子里的大部分青年男子一般面无表情,身板挺得笔直。他以为许飞旌会责罚他,但没有。
他只是乜了曹斌片刻,末了坐直身体,说道:“继续修行你的体术,第一个周天,开始罢。”
“为什么不让我认字?”曹斌突然问道。
“没有为什么,你用不着。”许飞旌答道。
曹斌:“我可以读书。”
许飞旌:“你用不着。”
那天夜里,双胞胎兄弟爆发了一场争吵。半夜曹斌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前往走廊,扒在另一个休息室的门缝前朝里看,许飞旌依旧满身酒气,反而是哥哥许飞文显得很激动——他低声而急促地朝着许飞旌说:“他只是要命,我可以过命给他,他想要多少年?活这么久,有什么意思?”
许飞旌冷漠不答。
“他只有五岁,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许飞文又说。
“所以?你想做什么?”许飞旌反问道,“你还要造反?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曹斌疑惑地看着他俩,但很快,许飞文仿佛发现了什么,朝房门走来,曹斌便光着脚飞快地跑回卧室,躺回床上,把被子一盖,假装睡觉。
许飞文推门进房,检查了曹斌的被子,为他掖好,继而沉默地坐在床畔的沙发前,坐了整整一夜。
这天过后,谁也没有提深夜里的对话,但曹斌隐隐地察觉了异常,对寻常五岁的孩子而言,无意中听见的话也许不会被放在心里。但他不一样,他比同年龄的孩子更成熟,也有更多的疑惑。
谁要命?过命给谁?只有五岁,说的是我吗?
某天曹斌前去朝祖父请安时,曹兴坤还没有来,曹斌便轻手轻脚到得书桌前,大着胆子翻看了桌上的资料。
大多是经络图,有曹斌自己的,以及另一个男性的,曹斌看了半晌,猜测是祖父的。
他从许飞旌处知道自己的“脉轮”断裂程度有点严重,在十六岁前只能修习体术,倚靠曹家的秘术来重建脉轮,将断裂之处慢慢地连接上。
“‘气’流转周身,与天地脉相合……”曹斌已经认得一些字了,他从祖父放在书桌的经络图上,小声地读出了总纲,并明白到天地脉的流转构成万物的巨轮,而自己体内的真气流转,则构成了人体内的脉轮。
小脉轮与世界的脉轮同步旋转时,将形成共振,也即“相合”,协助修炼者重建自己的脉轮。
翻完桌上的资料,曹斌又小心地开始看书架上的藏书,同时分出心神,注意着门外是否有人随时会进来。
今天很安静,他的祖父迟到了,随着时间过去,祖父突然出现的可能性变得更渺茫,曹斌怀疑他也许不会来了。于是他爬上书架去,书架顶层,是一排没有封面的古朴线装书。他抽出一本,上面的字实在太难辨认,便胡乱塞了回去,再抽第二本、第三本,上面大多有着混乱的图样,有些是狰狞的妖怪,有些则是裸体的人像……
曹斌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好奇地阅读起了线装书,书籍都是薄薄的册子,几下就翻完了,但突然间,他发现了一本书里,出现了“过命”二字。
这两个字藏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中,曹斌便将它藏在裤腰与衬衣里,带了出来。这天的情况果然与他的猜想一致——他的祖父没有来,据说生病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曹斌不用再被查验功课,但奇怪的是,许飞文第二天也不知所踪。改而由弟弟许飞旌照料他,许飞旌为人惫懒,大部分时候都在喝酒,晚上也让曹斌独自睡觉,于是曹斌在夜晚借着月光,断断续续地看完了那本册子。
过命,是把一个人的寿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邪祟之术,这种法术非常凶险且邪恶。
许飞文想把自己的寿命给谁?他会不会有危险?曹斌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不希望日夜照料他的人因为这等邪术死于非命——年仅五岁的他早已得知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什么是寿命。人可以活七八九十年,接着便会迎来死亡,死去,就要入轮回了,下辈子也许还会托生为人,也许会托生为动物,失去这一世所拥有的一切……
曹斌提心吊胆着,这是他第一次与许飞文分别,他问许飞旌,他的兄长去了哪里,许飞旌只告诉他:“出门办事去了。”
幸好三天后,许飞文回来了。
“你去了哪里?”曹斌问道。
许飞文没有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个给你。”
曹斌:“?”
许飞文递给他一个盒子,里面是装了电池的黄色卡通电子手表,手表可以显示时间,也可以养一只电子宠物,宠物会要吃的要喝的,曹斌只要按手表上的几个键,就能喂它。宠物无聊了,还会要求主人与它猜拳。
曹斌很喜欢这个手表,去哪里都把它戴在手上。
“我教你一个法术,”许飞文突然朝曹斌神秘地眨眨眼,说,“你要学吗?”
“好。”曹斌说。
三岁被带到这里,如今的曹斌已经六岁了,他与许飞文一起度过了三年,这是人生里至为重要的三年,许飞文与许飞旌兄弟,就像他真正的家人一般。
“但是你得答应我,谁也不许说。”许飞文嘱咐道,“你能办到么?”
“可以。”曹斌摆弄着他的电子手表,头也不抬道,“一定。”
“来。”许飞文示意曹斌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曹斌站着,许飞文坐在床边,重复了一次:“你答应我,谁也不许说,包括我的弟弟。”
“我答应你。”曹斌认真地说,“你要教我什么?”
这是许飞文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教授他法术,事实上从他们相识的那天起,他俩的关系,仿佛就与其他人不一样:许飞文无论是从交谈上,还是行为上,就像把曹斌当作大人来看待。
“好。”许飞文小声地说,“那么每天,除了修习体术,你还要修习这个法术……”
许飞文教给他一套口诀,曹斌努力地记住了。
“这是‘魂术’么?”曹斌突然问。
许飞文听到曹斌这么说,眼里现出震惊神色,只是一闪便恢复如常。
“是的。”许飞文皱眉道,“你从何得知?”
曹斌不答,没有告诉许飞文,自己是从祖父的藏书中看见的。
“我修炼魂术,飞旌修炼体术。”许飞文又说。
“谁教你的?”曹斌又问。
许飞文不再说下去,问:“记住了么?”
曹斌点了点头,许飞文说:“没记住也不要紧,我会每天教你一次。”
数日后,祖父又出现了,较之从前那随时会死去的模样,这次仿佛精神了不少,脸上也恢复了少许生气。
“明年你就七岁了。”曹兴坤枯干的手掌摩挲着曹斌的头,曹斌长高了不少,有一米二了,站在轮椅前时,已与祖父相平齐。
“三岁看大……”
曹斌接上了祖父的话:“七岁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