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是临死之前,能少受一点折磨。
况且……
在这样的黑色组织潜伏了整整三年,为了取得组织的信任,为了更早一步爬到更高的位置、获得更多的有价值的情报,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夺走像是藤岛寺人这样,甚至是比他更加无辜的人们的生命。
只能说幸好他们还有彼此。
哪怕为了不引起组织的怀疑并不能时常见面。
哪怕每一次私下见面都如同行走在钢丝之上,时刻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可至少,在远离所有亲朋、孤身一人陷入这无边无际黑暗中的时候,在身边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还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在每一个被罪恶感和迷茫纠缠,情绪濒临崩溃,孤独到难以入眠的夜晚,只要想到还有一个人和自己并肩而行,只要在单独相处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叫着自己真正的名字、确认着自己的存在……
在彼此支撑着舔舐过伤口以后,当太阳再度升起,他们就依然能收拾好心情,坚定地继续前行。
……
“说来也真是巧呢,”眼见那边本就不是为了享用美食而来,完成情报交换以后匆匆喝完杯子里的咖啡,就双双离去的两人,诸伏景光收回目光,怀念地打量起餐厅里的装饰,“那两个人,竟然把见面地点选在了这里……”
收集到了有效情报,松了口气的降谷零比之前认真几分地翻动着手上的菜单,因为是与幼驯染单独相处,周围又确定没有组织的人存在,脸上不由也带上了几分放松的笑意:“是啊,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巧合……如何?景?机会难得,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解决晚饭?”
反正这之后他们两个都已经没有其他任务安排,与他们同队的莱伊今晚还有别的事要忙,等他回到三人的临时据点,最早也是在后半夜了……
时间对他们来说充足得很。
诸伏景光想了想,点头,“那就按zero你说的。”
毕竟,确实机会难得。
两人拿过旁边的自助点单器开始点单。
可是点着点着,无论是诸伏景光还是降谷零,都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景,你之前点的那个……是萩原那家伙爱吃的吧?”
“zero你才是,我记得这分明是松田的最爱?还有这道菜。这不是班长每次来必点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降谷零捂着额头叹了口气,“都是松田那家伙的错……”
要不是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了那家伙的脸,他哪里会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虽然因为任务的关系,从毕业以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就没有再联系过另外三位好友了。
可邮箱里躺着的那些已读未回的邮件,即便无法回复,可是每一次看到,都会让他们的心变得温暖几分。
可以说除了彼此,支撑着他们在黑暗中坚持走到现在的,也有这些邮件,和邮件背后的那三人的一份功劳。
降谷零从没想过那三个家伙会有可能比自己早死。
尽管无论爆炸物处理班还是搜查一课,都是风险极高、有一定受伤率,甚至有时会直面死亡威胁的高危部门,但和卧底进一个庞大的国际犯罪组织、时刻可能生命垂危的险境相比,不管怎么想都是后者的死亡概率更高一点才对。
降谷零一直以为他们五个人里,他和诸伏景光才是最有可能先一步面对死亡的那两个。
所以当他听到电视直播里传来的主持人微带颤抖的声音,说着:“据我们了解,松田警官登上的72号座舱被犯人提前安装了高性能炸弹。尽管以这位能力卓绝、进入爆炸物处理班不到一年便晋升为组长的精英警官的能力,足以在数分钟前就完成炸弹的拆除作业,但安装炸弹的犯人在几分钟前发来了预告,宣称他还在其他地方投放了‘更大的炸弹’。而对于这个所谓更大炸弹的投放地点,他将会在摩天轮上的炸弹引爆前三秒再给出提示……”——的那个时候。
降谷零那一瞬间,几乎听见了自己浑身上下血液被冻结的声音。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痛恨自己对松田阵平的了解——如果,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
他一定会选择中止拆弹,等待提示,最终想尽办法将那个更大炸弹被安放的地点传达给他的同事,为此不惜让自己牺牲在来不及拆除的炸弹爆炸之下!
他就是这样的热血笨蛋!
而且还不肯承认这一点!
降谷零想,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因为推门走进来的诸伏景光看到他那时的样子,差点以为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个人的卧底身份全都曝光了!
只不过后来听降谷零强作镇定地说明了前因后果,诸伏景光的脸色也没比那时的降谷零好看到哪里去。
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他们从直播镜头里看见了焦急地等在摩天轮下,不停拨打着电话,然而这通电话却始终没能接通的萩原研二。
他们看着他被几个不认识的同事强拖着撤离到安全线外。
当时拼命挣扎着想要跑向摩天轮的萩原研二脸上那种混杂了绝望、悲痛和惶恐的神色,深深刺痛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心。
可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哪怕心和血液都几乎被彻底冻结,哪怕恨不得以身代之,他们两个却终究只能呆呆站在电视机前,惶恐不安地等待着,那个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最终结果的到来。
倒计时一分钟。
三十秒。
十秒。
5。
4。
3。
2。
1。
……
降谷零第一次不想听到自己的外号从任何一个人口中,以任何一种方式响起。
——他唯独不想成为敲响好友丧钟的倒计时的最后一个数字。
只是个临时据点的房间里这一刻安静得可怕。
连墙上的时钟秒针滴滴答答的运转声在这种无声的寂静里,都被无限放大。
那秒针催命般地答答转动着,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地一路向前。
直到——“大家!好消息!!摩天轮上的炸弹已经被成功拆除了!!!”
主持人颤抖的声音突然拔尖着冲进两人的耳朵。
那一瞬间,他们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屏住了呼吸,差点将自己憋到窒息……
炸弹被拆除成功,摩天轮上没有再发生任何爆炸。
紧急修复后重新开始运转起来的巨大摩天轮宛若重新开始计时的生命**。
直到在直播镜头里切切实实地看到松田阵平的身影重新出现,再一次看到那头一如既往的不羁卷毛和那人脸上那副嚣张的墨镜,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才终于有了好友死里逃生的真切实感,仿佛一直漂浮在半空的思绪也终于晃晃悠悠着重新落了地。
……
“——松田那个混蛋!”
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降谷零不由恶狠狠地低咒出声。
“等我们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竟敢让他们这么担心!
从那天晚上的警视厅新闻发布会上得知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大大松了口气的两人,发现某人竟被扣上了“拆弹英雄”的头衔,不禁庆幸中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只能说不愧是了解对方性格的好伙伴,他们和萩原研二一样,预判了松田阵平对此的反应,并不约而同地选择以此为乐。
诸伏景光也从之前的回忆中抽回心神,闻言刚想笑着附和一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餐厅大门的开启声,欢快地钻进了自己的耳朵:“就是这里了。请进,泽田君。”
诸伏景光:?!!
降谷零:?!!
等等!这声音……
是萩原?!
……
……
“嗯……”降谷零双手交叠,在面前的桌面上搭成塔状。
在他对面,诸伏景光低着头,将自己的面容尽量隐藏在装饰用的绿植之后,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端着餐盘走过来的服务生看到两人的样子,原本元气满满、准备招呼客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几度,甚至是有些踟躇地:“两位客人?你们点的餐到了,请、请慢用。”
诸伏景光注意到了对方的尴尬,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
“……!”服务生顿时被这笑容治愈了。
她晕乎乎地将餐盘轻轻放上桌面,看了眼依然面色严肃的另一位金发客人……
尽管这也是位不遑多让的帅哥,服务生却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逃也似地转身,快步返回了后厨。
“zero。”诸伏景光压低声音提醒幼驯染,“气势收一收,你把人都吓到了。”
降谷零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严肃到极点的脸。
“不,这不是我的错吧。”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执行组织任务中途偶遇昔日好友也就算了。
所幸今天除了他和诸伏景光,没有其他组织成员在场,即使是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迎面撞上,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更何况以那两人的洞察力,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毕业即失联,而且一失联就是好几年,发去的邮件也从来都是已读不回……
他们一定已经猜到了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这边再适时表现出一些不愿相认,不愿有所交集的态度,那两个家伙想必不会主动贴过来,为他们徒增危险。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降谷零此刻就做好了再一次和松田阵平一言不合动手互殴的心理准备。
——松田那家伙,一定很气他和景不回邮件这件事吧?
正好,他也很气对方不管不顾热血上头,差点让自己和摩天轮一起被炸上天的这个愚蠢做法!
反正也没有外人在场。
如果松田阵平那边没忍住先动了手,降谷零绝不介意立时还以颜色。
——大不了之后动用一下公安特权,将目睹这一切的人封口,顺便抹除掉记录下这段画面的餐厅监控就是了。
想来这点小事,最近新分配到他手下,名叫风见裕也的那个下属,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只可惜降谷零所有的这些心理准备,都在发觉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带着一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棕发少年从另外一边的通道走过,在完全没发现他和诸伏景光存在的情况下,坐在了那张熟悉的餐桌边以后,化为了六点:“……”
——这什么见鬼的巧合!
偌大一个餐厅,他们坐哪里不好,为什么偏偏选了被自己安了窃听器并且还没来得及回收的那一桌?!
“……先说好,我可不是有意要偷听他们讲话的。”
降谷零食不知味地叉起一颗肉丸,边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边抬手重新戴上了蓝牙耳机。
诸伏景光:“…………”
有着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可爱猫眼,尽管下巴上长出了几许凌乱的胡茬,然而并没影响他面容的清秀和温柔的青年无奈地瞪了自家幼驯染一眼,然后……
然后,他也跟着重新戴上了耳机。
耳机刚被按进耳朵,就从里面传来了萩原研二久违的、满含笑意的声音:“……千万不要跟他客气哦,泽田君。作为‘拆弹英雄’,小阵平可是刚从上头那里领到了一大笔奖金,富有得很呢~”“——萩你这家伙!”接着传来的,是松田阵平不满的声音,“虽然我也没打算小气,但为什么被你一说,就感觉这么火大……”
“因为‘拆弹英雄’?”
“都说让你别那么叫了!”
“即使大家现在都在这么叫你?”
“……啊!!可恶!也不想想这到底是谁的错!”
松田阵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转头去看对面的棕发少年。
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角度看过去,那位最多只是中学生的少年坐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对面,正面带笑容注视着对面的两个成年人。
“喂!泽田!”松田阵平的声音凶巴巴从耳机里响起。
被“凶”的少年脸上却依然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容,看上去无害又可爱,像是只皮毛柔软、惹人怜爱的棕色小兔子。
“是?”他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松田阵平:“…………”
“我说,”他声音不知为什么虚弱下去,“你能别用这种表情面对我吗?”
“哪种表情?”少年似乎更加无辜了。
“就是这种!好像人畜无害的食草动物一样的表情!”松田阵平捂住脸,“抱歉,对了解你真面目的我来说,看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你脸上,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真面目”?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由自主双双细品起松田阵平所用的字眼。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和他们一起的这位少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成?
可看松田阵平的态度,又好像不是那样。
如果对方真是什么危险人物,他和萩原研二怎么可能带对方一起来吃饭?
而且看他们之间的相处,明显是放松并且有一定的彼此信任存在的……
……搞不懂。
就在这边的卧底二人组因为松田阵平的发言而陷入短暂的困惑与纠结之时,萩原研二笑眯眯抬手按住松田阵平的肩膀,刻意压低了声音:“小阵平,你这是面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