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跟他聊音乐。”林出小声说道。
沈风来有点意外,“你不喜欢查德?”
“我有什么好不喜欢的。”林出说,“倒是你,你就那么喜欢葡萄酒吗?”
沈风来停顿了一下,问道:“你在生气?因为什么?”
林出抬脚向前走去,闷声说:“我没有。”
沈风来像是觉得有趣,低沉地笑了一声,“是我不好。不要生气了,我今天都不谈那些了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林出不喜欢沈风来这样的态度,仿佛还是把他当做一个任性幼稚的孩子,只要哄一哄就好。于是他停下来,神情认真地看着沈风来,再一次追问道:“你真的很喜欢葡萄酒吗?喜欢到打算把一辈子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上面?”
沈风来也在看林出,对视久了,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复杂。他缓缓地开口回答道:“谈不上喜欢吧。只是有一天,当我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同一根藤上结出的两串葡萄,得到的阳光不一样,收获的时间不一样,酿造的温度不一样,就会成为了两种口味截然不同的葡萄酒。”
林出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沈风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一种酒,都记录了它从种子开始经历的一生:阳光、风雨、自然的运行规律,产地的风土人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它们与最庞大的交响曲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精妙复杂,并且独一无二。你看,这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说完这些,沈风来从口袋拿出烟盒,问他:“介意吗?”
林出摇头。
沈风来安静地抽了一根烟,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沈风来说这些的时候,林出的情绪又一次低落起来,于是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沈风来走到他的身边,抬起手帮他拿掉衣服上沾到的树叶,“我说过了,你永远不用跟我道歉。”
作者有话说:
注:
[1]Veraison:葡萄酒转色期
Yeast hulls:酵母菌皮
Heterofermentation:异型发酵
都是葡萄酒发酵上的专业词汇,我也不懂,文献里随便复制的,忽略就好了。
第16章 还有音乐
后来沈风来带他从小路上去,又回到了湖边。
“怀拉拉帕的湖水温度要比别的地方略微低一些,土壤是最理想的石灰岩黏土混合土壤,不会过干,也不会过湿。”沈风来边走边告诉林出,“这样的环境有利于葡萄的成长,所以我在靠近湖边的地方建了一个小型的酿酒厂,专为酿造黑皮诺使用。”
林出默默听着,问了一句:“是昨晚我喝的那种吗?”
沈风来点了点头,“这个品种的葡萄是公认最难种植的,产出的葡萄酒品态善变,经常会产出非常有趣的风味。这些东西,我可以一点一点地慢慢教你了解——前提是你真的感兴趣的话。”
“我当然是真的感兴趣。”林出觉得不服气,用沈风来之前的话去堵他。“人都是会变的。”
说完后见沈风来没有说话,他又小声说:“就怕你总是敷衍我,觉得我烦。”
沈风来笑了,“我不会敷衍你的,小出。我希望你快乐,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演奏你的音乐。”
闻言,林出抿了抿嘴唇,看向沈风来的侧脸,从高挺的鼻梁到嘴唇,再到利落的下颌线和形状漂亮的喉结。它们尽数被正午柔和的阳光勾勒出模糊的光晕,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那你呢?你的音乐呢?你曾经为之无比骄傲的音乐。它理应闻名遐迩,登上最华美的舞台,被每一个热爱钢琴的人奉为毕生的信仰。
那么好的音乐,为什么要让它埋没在夜晚无人知晓的风里呢?
可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
趁着天气晴好,沈风来带着林出边走边逛,参观了酿酒厂,又在风景美丽的湖边吃了午餐。
午餐是沈风来让人送来的,照样很丰盛,有新鲜的三文鱼刺身和肉质很嫩的烤鸡,每一盘食物都用鲜花点缀,让人很有食欲。
可惜林出的早餐吃得太晚,何况他心里乱糟糟的都是事情,只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他不想影响沈风来用餐,于是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抓了一块面包自己跑到湖边去喂鱼。
怀拉拉帕湖的这一侧是平坦的土地和森林,在这之中偶尔也能看见干净漂亮的小屋子。这里的居民们大部分都过着悠闲的生活,心安理得地纵情山水,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度假游玩。扎进森林与雪山享受一场孤独的露营,或是躺在海边成日无所事事,在这里都是极为常见的生活方式。
或者说,像林出这样成日忙碌追逐名利的,才更像是个异类。
湖水清透见底,能看见水下颜色丰富的水草。湖面上游荡着不知名的水鸭,它们很快被林出手里的食物吸引,尽数聚集到它的面前,大着胆子乞食。
不远处有孩子跟着父母在湖边玩水,被这场景吸引,都抱着游泳圈飘到了林出身边。那群水鸭居然也不是很怕人,只是绕开孩子们,继续惬意地游泳。
林出看着跟水鸭子玩成一片的小朋友们,发现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那块面包,于是蹲下来问她:“你想要这个去喂鸭子吗?”
女孩子腼腆的点了点头。
于是林出把面包递给了水里的女孩,自己则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
女孩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没有游远,反而也爬上了岸,仰头问道:“你是Finn的客人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林出愣了愣,看向女孩湿漉漉的脸,反问道:“你认识他吗?”
“当然,我就住在那里。”女孩子指了指湖边一栋天蓝色的小房子,“我们都是Finn的好朋友。他还教过我们说中文。”
林出笑了,“他这么受欢迎吗?”
“因为Finn长得很帅啊,”女孩理直气壮地说,“等我长大了,我想要嫁给他。”
林出笑出声来,故意逗她,“你爸爸不会同意的,他比你大好多岁呢。”
女孩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说完这话自己也脸红起来。她冲着林出扮了个鬼脸,又钻进水里跟孩子们打闹。林出听见她的家人在岸边喊她,名字应该是安妮或是安娜。
过了一会儿之后,这女孩又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笑嘻嘻地往林出手里塞了一篮子水果,又飞快地跑开了。
林出的视线跟着她,发现女孩又跑回了大人身边。她的父亲笑着冲林出点了点头,又走过去跟沈风来打招呼,看起来确实非常熟悉的样子。
沈风来坐在餐桌旁边,整个人姿态很放松,两条长腿向前伸直与对方聊天。后来不知说到了什么,两个人都笑了,沈风来站起来与他拥抱了一下,肩膀碰在一起。
林出看着沈风来脸上真实而愉快的笑容,很快别开了脸。
湖边的气温确实要低一些,他低低咳嗽了几声,觉得自己的脸和手都变成了冰凉的。
那种想要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但是外套被他顺手放在了沈风来旁边的椅子上,他不想起身去拿,就抱着膝盖坐在湖边发了很久的怔。
过了会儿,查德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份文件,似乎是要找沈风来签字。
沈风来让他坐在林出刚才坐过的位子上,又重新拿了个杯子为他倒上了红酒。
林出离得远,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只能远远地看着。
看的出来查德的性格其实非常安静,气质也因此显得冷傲,大多数时候倒是沈风来说话更多一些。然而在乎一个人的眼神是掩饰不了的,更何况也许查德也根本没有想要掩饰——只要看向沈风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变得明亮热烈,像是带了个钩子。
其实这根本不奇怪。这些年来,林出自己的身边也从来没有缺少过追求者。他们把鲜花与爱意送到林出的眼前,拼命想要得到他的一个眼神,有时候热情到连Macheda女士都觉得头疼。
林出根本不在意查德的态度,让他觉得难过的是在这个午后,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如果说佛根湖边相伴成长的八年给予了他和沈风来足够的亲密,那么分开的那八年也让他们重新变回了陌生人。
至少他认识的那个沈风来,应该是骄傲耀眼、意气风发的钢琴天才,而不是面前这个姿态优雅,品着葡萄酒与人谈笑风生的男人。
林出很难说清这其中的区别,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山水,这湖泊,大片大片碧色的葡萄田和扑面而来的风,他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像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来的时候林出的心里其实是憋着一口气的。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沈风来对他还有那么一点年少时候的感情就好,这样他们可以重新彼此了解,成为灵魂伴侣,或许再说起当初的时候,沈风来可以毫无芥蒂地说出当年离开的原因。
可是现在林出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沈风来,他们是完全一样的人。音乐是梦想,是生命,也是骨骼和全部的血肉。
可是事实证明,离开了音乐的沈风来一样也可以过得很好。
到头来只有自己被牢牢困在原地,兜兜转转那么多年,除了音乐,一无所有。
在这一瞬间,林出突然觉得很想弹钢琴。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显得非常强烈,似乎在前面26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作者有话说:
这章作者没话说,没话找话说一说“农场主”。
中国是农耕大国,所以很多人理解的农场可能是以种植为主,实际上新西兰作为英联邦国家,农场里比较多见的是牛、羊、羊驼这类动物。新西兰旅游业很发达,所以一部分对游客开放的现代农场会经营一些参观、度假、表演(剪羊毛和牧羊犬)的项目,也经常招待游客烤肉和party,已经不是单纯的农场,带有类似大型农家乐+客栈那个性质。
在资本主义原本的定义里,“农场主”指某块土地的拥有者,是不折不扣的资产阶级,可以理解为“地主”。
所以经营酒庄的也是农场主,这就是为什么最初文案里写攻是个“农场主”。攻的人设一直没有变,为了防止歧义才改成了“酒庄老板”哦。
第17章 怀拉拉帕
那天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林出窝在车里,难受得厉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意识昏昏沉沉,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他感觉到沈风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喊了他的名字。眼皮重得很,勉强向上抬了抬,就有眼泪沿着眼角流了下去。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林出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其实原本他的身体一直都很不错,即便偶尔有点感冒,一般也只需要休息两天就自行康复了。所以近两年Dr.Miller总是说他状况不太好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才来到新西兰没多久就病倒了。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用温热的毛巾擦拭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又把药片喂进了他的嘴巴里。
林出抱着被子,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他做了很多梦,天花乱坠的,光怪陆离的,感觉魂魄都好像离开了身体,飘在半空中无法落到实处。
他甚至还梦到了沈风来在弹奏钢琴,就在怀拉拉帕湖畔的葡萄园里,然后笑着邀请他“Four hand”。
然后他醒了。
他就这么放空神志地又躺了很久,直到完全没了睡意,才缓缓睁开眼睛。
窗帘拉开了一个角,窗户开着,能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和飘转的流云。
还是昨晚上的那个客房,房间里没有开灯,只靠窗外流泻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半间屋子,也将靠在窗台前的人的眉眼照得分外清晰。
“醒了?”沈风来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仿佛也带上了太阳的温度一样。
林出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就这么怔忪地看着他。
沈风来走到床边摸他的额头,那里黏黏腻腻都是汗水,又用拇指轻轻擦拭林出的脸颊,“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林出动了动手臂,觉得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只好“嗯”了一声,发现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沈风来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说:“别动,乖乖躺着。”
林出低下头,才看到自己正在输液,手背上贴着白色胶布,输液管一直连到头顶的盐水袋上。看来病的这一场比想象中要严重一些。他口干舌燥,于是哑着嗓子艰难地说:“我想喝水。”
沈风来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带进来一个水壶和一个玻璃杯。他说:“你发烧了,还是喝温水吧。”
林出用手撑着坐起来,沈风来把枕头垫在他的身后好让他靠得舒服一些,然后用手试了试温度,把杯子递给他。
林出接过水杯,很快把一杯水都灌了下去。
“慢点喝,小心呛到。”沈风来看着他说,“听说你病了,陈姐专门煲了滋补的汤,一会儿喝一点好不好?”
林出觉得全身都很乏力,身上都是汗水,偏偏呼吸又是灼热的,烧得皮肤都干燥了。他没有胃口,却唯独很想喝汤,迟疑着点了点头。
“什么时间了?”他问沈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