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
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茶盏倾倒,一杯热茶顺着淅淅沥沥流下,洇湿昂贵的地毯。
云子衍只以为盛空阳去找钟进拿黑金龙雀令了,盛明儒也笃定云子衍不敢在这个时候动盛空阳,盛空阳更是有恃无恐,觉得没人知道自己在这儿。
谁都没有想到,一墙之隔的房门外,盛空阳刚走过转角的瞬间,一把剑抵上他的喉咙,微微使力深入,而后轻轻划过。
没有给人丝毫反应的机会,也不听他开出自己的条件,冰冷与温热相交融,盛空阳眼前出现一片血色。
不,不,他怎么可能死呢?
他可是主角啊,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死的这么悄无声息?
盛空阳捂住自己的脖颈,不可置信地回头。
一袭红衣的美人平静收手,眼前的一幕似乎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唇角噙笑,动作轻柔,眸底却是冰冷而残酷的杀意。
终于死了。
沈惟舟想。
在这之前沈惟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他,但每次都是临到最后关头就会发生什么,让人不得不放盛空阳离开,一次又一次地留下祸患。
如果系统在这里的话,大概能给沈惟舟解释一下。
毕竟是天命之子,就算是伪天命之子,气运毕竟也全被盛空阳薅到了自己身上。这个伪天命之子似乎是天生的掠夺者,对任何有关气运的人事物有着极为敏感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所以盛空阳会第一眼看到魏长秋留给沈惟舟的玉坠之时就想办法偷偷昧下,会想尽办法地去抢夺系统和天道赠予沈惟舟的那把剑。
还会无视甚至打压那些气运低于自己或者比自己高一丁点儿的人,会极尽所能的逢迎那些真正承天下大气运而生的天命之子,比如风九御,比如西楼渡,又比如姬衡玉,云子衍,秦随。
气运是支撑一方世界运转的关键所在,盛空阳这个伪气运之子作为一个十分成功的寄生虫,悄无声息地以爱之名窃取着他身边之人的气运。
薛夫人是第一个,西楼渡是第二个,盛明儒是第三个,风九御是第四个……气运丧失之后的原主们会失去天道庇护,甚至遭遇反噬,进而诸事不顺,表现为泯于众人的平庸或者自作聪明的愚蠢。
所以原本与云家不分伯仲的薛家最终落入下风,区别不过是薛夫人是真心偏宠盛空阳,而云子衍只是想借盛空阳达成自己的目的。
西楼渡在原本的剧情线里也算作威作福,但不知为何在沈惟舟这里存在感却并不高,平凡的简直像一个路人甲。
直到沈惟舟收到安秋明递来的那封属于魏长秋的信,他才明白为什么魏长秋会隐姓埋名带了安秋明和安诗雨三年,又是为什么兄妹二人在医毒一道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天赋。
他们二人都随母姓,安母是万劫谷上一任谷主之女,也是当时谷内天赋最高的弟子,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谷主。
但就是这个不谙世事的万劫谷大小姐,在一次外出历练之时救下了一孱弱书生,也就是西楼昱,并迅速与之相恋且坠入爱河,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也就是安秋明和安诗雨。
中途发生了什么魏长秋在信中并未细说,但现任万劫谷谷主不是安母而是西楼昱,谷主夫人也不姓安,而是西楼渡的生母,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安秋明和安诗雨原本的下场都不算好,一个被欺辱致死,一个为了兄长的仇而被利用致死,他们和西楼渡天然处于对立面,此消彼长之下西楼渡愈发如鱼得水,很快将万劫谷收入囊中成为盛空阳趁手的工具。
但这一世,他们都被魏长秋救下,从根子上就没养歪,再加上遇到了沈惟舟,终于隐隐有了掌握自己宿命之兆。
而西楼渡还是和剧情中一样,跟盛空阳走得极近,被伪天命之子迷得七荤八素,那气运自然是不要命似的流给盛空阳。而且现在可已经没有安氏兄妹给他做对比,自然而然地,西楼渡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盛明儒和风九御这种几乎把盛空阳当眼珠子宠的更是如此,他们都满心要把最好的给看上去最无法自保的盛空阳,大气运之人最珍贵的东西又能是什么?
自然是气运。
至于为什么没有云子衍和姬衡玉以及秦随,这三个气运强盛脑子好,盛空阳看似舔了,其实没舔上。
白给这几个当了舔狗。
第119章
之前一直杀不掉盛空阳看似是因为各种考量和突发状况, 其实更根本的原因也是盛空阳身负气运,是此间世界支点之一, 没那么容易死。但随着剧情线偏移, 气运回归和重新分配,更多的气运回馈给此方百姓,秦随和沈惟舟也或多或少地收到了一些, 那伪天命之子的死活也就不在天道考虑范围之内了。
换句话说就是, 经过沈惟舟和系统的“补救”,天命之子已经可以死了,死一个不多, 死两个嫌少。
天道已经充分吸取到教训,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 天命之人多多益善, 众生命数重新洗牌,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那个得天独厚的幸运儿, 全看自己的选择与机遇。
大气运者也有心性不佳之人, 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灾祸, 逆风翻盘还得看心好的,天道悄咪咪打量着下方的黑色小团子和红色小团子,越看越满意。
盛空阳还在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惟舟。
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从脑海里传来, 哪怕他死死地捂住了脖颈,但不断渗出的血也让他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生机不断流逝, 不消片刻, 他就会死。
可是他怎么会死呢?
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 盛空阳摇摇晃晃地倒下, 哪怕沈惟舟已经走远, 余光中只剩一片红得灼目的逶迤,他也面容扭曲,眼神阴鸷而怨恨。临终之际,盛空阳竭尽全力地说出最后一句断断续续的话:“竟敢杀我…报仇…难逃……”
沈惟舟听见了,但是他并没有回头。
虽然没让盛空阳也试试风九御的痛苦,但两世擅医之人毁了最引以为傲的手,从此不能救人也不能再害人,算是全了当初沈惟舟右手再也不能提剑的因果。
至于剩下的,一命抵之,足矣。
不过盛空阳这一死只是还了欠沈惟舟的,他会因为自身遭遇而心生怨怼,又会因为被沈惟舟杀之而生恨意,那直接或间接死在盛空阳手里的人呢?他们便不怨吗?不恨吗?
从前沈惟舟并不信天道轮回之事,但自从遇上系统,沈惟舟于是也就知道,世间诸多轮回因果,得到了多少,便要付出多少。
天若有道,原剧情这群气运之子下场定然不会好。
那群枉死之人的冤魂都在等着,沈惟舟也不过就是把这个过程提前了一些而已。
又一次走到熟悉的门前,沈惟舟推门,对上里面云子衍惊愕的眼神,温和地一笑。
“……”
长剑还没擦拭干净就又一次染上血色,云子衍只是手段阴险狠毒,但论起武功,十个他加起来也不过就是沈惟舟一剑的功夫。
但毕竟还是闹出了点动静,提着剑的青年半倚在门边,丝毫不顾周围仿佛突然出现的一群人,他只是眉眼温和地看向了为首的那个熟悉面孔,话语里是全然的叙旧:“别来无恙。”
“钟公子。”
为首之人正是昔日在禹城被秦随和沈惟舟察觉出不对的钟公子,也是手持黑金龙雀令入扬州肆意屠杀纵火的恶贼,还是在背后放冷箭趁着沈惟舟力竭偷袭让他死过一次的黑衣人,再往前追溯一下秦随被追杀或许也有他参与其中。
毕竟他是云家历代家主给云子衍留下的最强的一支死士队伍的头子,本意其实是为了保护云家人的安全,但却被云子衍派出去干尽了各种见不得人丧尽天良的勾当,实在是称得上一句满手血腥,罪恶滔天。
钟进没有理会沈惟舟的话,他的眼神死死黏在沈惟舟的剑上,剑身如雪,滴滴血水顺着剑刃流淌下来,砸在地上,很快就溅成小小的一滩。
“主子呢?”他边问边朝沈惟舟靠近,手无寸铁,身上的杀意却明显得要凝成实质一般,“钟阿四和钟辉呢?”
云子衍这般谨慎性子,身边不可能一个人都不留,但有些事也不适合让所有人都听,所以沈惟舟进去杀云子衍的时候,出现的人加上云子衍,也就四个。
他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毕竟他们杀人的时候也不会问他们顺手杀的人姓甚名谁,但前面那个问题他还是可以回答的。
沈惟舟微微侧开身,让钟进自己看:“里面。”
离得近了,钟进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满地血色,还有云子衍已经没有起伏的尸身,以及房间内所有人临死之前脸上残存的不甘与惊愕。
效忠的主子在自己眼前被杀,而自己却毫无所觉姗姗来迟,凶手甚至只是当初自己随手就能捏死的一只小小蝼蚁。钟进抬起头,双眼通红,神色狠戾而疯狂:“你怎么敢!”
沈惟舟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分不清形势,轻轻笑了一下:“人都死了。”
人都死了,说这些。
主角团脑子怕是都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被沈惟舟的这句话刺激到了还是被眼前看到的东西刺激到了,钟进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眼中是如出一辙的深切杀意。
这次没有用长弓,钟进拿出腰侧弯刀,脚步一闪就对着那看上去不堪一击的青年冲了上去,剩下的人紧随其后,目标也同样只有一个。
他们要杀了沈惟舟,为云子衍,也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沈惟舟终于直起了身,长剑微挑,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横扫出一剑,漫天血雨落下,青年那张秾丽的脸在钟进眼中愈发清晰。
恍若勾人心魄,却又言笑间生杀予夺的恶鬼。
不知道为什么,钟进莫名想到了那个盛名在外的秦国暴君。
没有时间给钟进分神。不消片刻,钟进弯刀脱手,重重跌落在地,五脏六腑如火焚的感觉痛入骨髓,呼吸之间都是血腥气,眼前灰尘和尸体挡住了视线,却也让他知道。
今日在此出手之人,一个都不曾活下来。
“盛明儒在哪?”
钟进还有一口气,但是他只是死死看着沈惟舟,不说话。
沈惟舟也不生气:“云子衍和姬衡玉达成的协议是什么?”
钟进瞳孔紧缩一瞬,又恢复原状,依旧是紧抿着没有丝毫血色的唇,不开口。
沈惟舟见钟进如此反应,对自己的猜测准确度有了个大概的估计,他也不需要钟进的答案,只要去外面走上一遭,便可以知道燕国和晋国到底想怎么让秦国在此战伤筋动骨。
姬衡玉聪明一世,他以为他是怎么想的,别人便也是怎么想的,他想逐步吞并秦国,消磨秦国的实力,可他不知道,秦随早就做好了一战定天下的准备。
此一战,秦随没有任何留手,若燕国和晋国都各自遮掩各有打算,那——
胜败已定。
不再多提这些,沈惟舟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自然也就没必要在此耽误时间。
“衣服弄脏了。”沈惟舟声音冷淡,没有多余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欠我一条命。”
“今日,两清。”
没有再补刀,沈惟舟下手自己心里清楚,钟进是他特殊照顾的一个,四肢尽断,脊骨碎裂,一剑穿透五脏六腑,今天就是大罗金仙来此也是无力回天。
没直接死已经是钟进武功高强的结果了,然而就是这么武功高强之人,在沈惟舟刻意放水之下,也不过就是坚持了半刻钟。
庭院静谧无声,唯有青年不紧不慢地走过石板长阶,衣料与花草勾缠时的窸窣动静。倒在地上的钟进目眦欲裂,看着眼角余光里的红衣青年渐渐行远,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临死之前的神情与他看到的云子衍等人如出一辙,异曲同工。
无人在意,那块曾经众人费尽心思也要拿到手的黑金龙雀令就那么摔落在地,风吹过,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一如崩到天涯海角的剧情,还有剧情里满目疮痍的苍生。
——
第120章
民间大婚也是诸事繁琐, 更不用说帝王,而且还是代表两国邦交的联姻。
一天的工夫, 从早忙到晚, 姬盈盈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竟然也浑浑噩噩地来到了最后一步。
而直到此刻,她担心的事始终都没有发生。
高高的长阶之上铺了大红绣金的长毯, 有品级的大臣身着官服分立两侧, 雄浑苍劲的秦字旗帜在风中烈烈,姬盈盈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朱红金玉连绵宫殿,目眩神迷。
转瞬间, 吉时已到。
恢弘的奏乐起, 群臣遥遥侧身, 向帝王俯首而立。
司礼官手持金黄锦帛, 声调抑扬顿挫地开始宣读誓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冷肃中, 姬盈盈面色骄矜, 拾阶而上。
“皇天在上, 承运后土。”
“今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匹配同称。”
姬衡玉冷眼看着自己派给姬盈盈的人恭敬地提着女子的裙摆,低头缓慢地跟随而上。
本来计划并非如此,但秦随一整日都不曾出现, 甚至并没有下来陪着姬盈盈走一遍这长阶, 所以只能等姬盈盈走到最高点之后才能真正看到候在那里的秦随, 也只能走到最高点才能实施计划。
倒也不会妨碍什么, 只是这批人应该都要折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