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日日夜夜的思念战胜了逃跑的欲望,只是看一眼也是好的,于是他她站在原地,等闻大夫靠近。
闻大夫和方才照顾她的老妇一同走来,老妇看见她出来,快步上前将人拉回帐篷里,“快别出来着凉了!”
燕然回到床上,定睛望着一言不发的闻大夫。
闻大夫放下医箱,简单查看她的伤势后,便着手换药。
直到换好药包扎好,提上医箱欲走,闻大夫也没说一句话。
燕然有些急了,以为闻大夫没认出来自己,遂叫道:“闻大夫,我是......燕然......”
“碰!”
话音一落,老妇猛然回身,膝盖磕在床沿上,好像一点痛觉都没有似的,扑过来抓住燕然的手,“你是燕然?燕相府的大小姐?”
燕然被吓了一跳,愣了一瞬才点点头。
“信,信!”老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颤着手放开燕然,转身跑出帐篷。
“闻大夫,”燕然见闻大夫没有回身的意思,顾不得老妇的过激反应,连忙叫住闻大夫,“闻大夫怎么到晋州来了?闻南......闻南也在吗?”
闻大夫叹了一声,回她,“南儿死了......”
燕然耳朵嗡了一声,好像没听清,喃喃道:“闻大夫,你说什么?”
“闻南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闻大夫说了什么。
心漏跳一息,很快又恢复正常。闻大夫一定是在骗她,毕竟她已经嫁做人妇,闻南应该也有了妻儿,两人之间再有什么,传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恐怕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只是等老妇拿来一封信,燕然便不能自欺欺人了。
“这是南儿留给大小姐的信。”老妇正是闻大夫的发妻,闻南的母亲,此刻涕泪横流,手抖得拿不住信件。
燕然望着那封信,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抗拒和恐惧,仿佛那封信会吃人一样,只要碰到就会被吃得尸骨无存。
闻南死了,为了捍卫坚守多年的情愫,死在了零落的海棠花下。
而她背叛了“死生挈阔,与子成说”的誓言。
闻南身死,却惦念着心上人的处境,这才有了年逾半百的双亲,在乱世中跨越千里,迎寒北上。
“闻大夫在吗?我这儿有个小孩冻伤了,找你拿些冻伤膏。”
就在帐篷里只剩下闻夫人的哭声时,外面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随后一个丰神俊逸的青年小哥儿抱着小孩儿进来了。
燕然看见小哥儿怀里抱着的赵敛,忽然之间手上的信好像淬了毒,有人凭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烙下无可磨灭的耻辱烙印。
赵敛看见她,眼里迸发出惊喜和眼泪,她却感觉自己被人扒光了,赤身裸体地立在故人面前,立在故人的双亲面前,面对着他们的唾骂侮辱。
后来赵敛从来没问过燕然醒来以后有没有找过自己,有没有向人提起她曾护在身下的小儿子。
在南征军投入起义军后,起义战事有所好转。
不过自那以后,赵敛一直待在南征军中,没回到起义军大后方。
太多的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即便战火连天,阮朝青也会抽空教他骑马射箭,带他上山打猎下水摸鱼。有时战事吃紧,粮草不足,阮朝青还是变着法儿给他搜罗好吃的好玩的。
南征军加入起义军的第二年,也是周慜帝十九年,阮朝青率领南征军一路南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将形势大好的南部朝廷打到长江以南,赵经纬正式称帝,定国号为大平,京都洛阳。
只是大平朝根基不稳,对抗大周朝的战事愈加吃紧,粮草尤其紧缺。饶是阮朝青每每都能在粮草告罄之前攻下敌方城池,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实在是有马失前蹄的危险。
赵敛在南征军后方,没有正面对上敌军,但常年跟着军中将士节衣缩食、四处奔波,难免长得瘦小些。
随军南下三年,赵敛开始显露体弱之症,动不动就是一场大病。
恰逢南征军攻到江南,离周朝京都金陵仅一步之遥,正是周军反扑最为激烈的时候。赵经纬为激励将士,领兵亲征,镇守南征军大后方。
局势严峻,阮朝青分身乏术,不得已,动了暂且将赵敛送到大后方的心思。
是日,军中兵士正在进行日常操练,赵敛受了风寒,只能呆在阮朝青的主帐里看书。
阮朝青提着一个食盒,神神秘秘地进了主帐。
“别看了,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赵敛合上书,笑看着阮朝青手里的食盒,“青哥。”
阮朝青坐到他身旁,将食盒放在案几上。
“百合糕!”赵敛笑眯眯地伸手打开时候,探头一看,果然是百合糕,足有一大盘。
阮朝青屈指在赵敛脑袋上弹了一下,“老于告诉你的?这个大嘴巴。”
他在伙房做的时候,被于盛看见了,遭了好一番调笑,按于盛那个狗脾气,指定要到赵敛面前来“告密”的。
赵敛但笑不语,拿了一块糕点递到阮朝青嘴边。阮朝青咬了一口,推推他的手,“你吃吧啊,特意给你做的。”
他也就会做这一样吃食了。
赵敛面上有些病态的红,这几日没什么食欲,吃百合糕倒是开心。
见他吃完一块还不停,阮朝青笑着说:“喜欢吃?我多做些,给你带去后方。”闻大夫带的几个学徒也能独当一面,到时连闻大夫也送去后方,正好闻大夫年纪大了,也熟悉赵敛吃的药。
赵敛顿了一下,就听阮朝青说要把他送到大后方去,顿时觉得百合糕不香了,刚拿起来的那一块也放了回去。
见状,阮朝青难做地摸摸后脑勺,“怕什么?等打下江南我就回去带你玩。你要是想我了,就叫人给你做百合糕。”
“我不吃。”赵敛沉着脸把百合糕收起来,朝阮朝青推推。
阮朝青只以为他是闹小孩儿脾气,耐心哄他,“阿敛听话啊——要不这样,我定期做好了,让人带回去给你。”
任阮朝青怎么软磨硬泡,赵敛也不说话了。无奈,他只好自作主张把赵敛的东西收起来,直接送人回去,好在赵敛虽然不愿意,却也没有反抗,只是一路上都不跟他说话。
到了后方驻扎的营地,将赵敛交给赵经纬的副将,阮朝青摸摸生气的赵敛的脑袋,柔声安慰他,“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糕点。”
等他转身欲走的时候,赵敛忽然抓住他的衣角,“你要来接我。”
“记住了。”
阮朝青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赵敛一直望着阮朝青的背影,直到副将唤他,才跟着人走入大营内。
在后方大营的日子好,除了待在营内看书还是看书。他只能盼着阮朝青不要把他忘了,想起他的时候差人送来百合糕,好让他知道前方安好。
傍晚时分,听人说已是皇后的燕然来军营,送来一批治疗外伤的药材。
赵敛在自己帐篷内犹豫不已,入夜时分才下定决心去请安。三年未见,望母后安。
走到一偏僻处,不小心看见闻大夫接过一个老和尚手里的东西。
那个老和尚他认识,是父皇找的高僧。听说他三年前就曾预言,父皇会得贵人、定天下,很得父皇的信任。
不过赵敛没多停留,很快就去到燕然的住处。
燕然看见他,笑得很慈爱——如果不下意识躲着他的目光的话。
次日一早,他感觉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怜悯而好奇。他没有时间去探究其中深意,因为一碗比往常苦涩很多的汤药放到他面前,送药的人说是皇后特意请闻大夫拟的健体方子。
赵敛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送药的人,直把人望得莫名打冷战。
他喝了药,夜里就一个人牵了马匹,悄悄跑去找阮朝青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智商不够了QAQ下一章就是正常时间线,快要完结咯!
PS.明天上夹子,晚上11点更新
宝子们不喜欢幻耽?没关系,这里还有个古耽预收!
《鱼游三千里》
阮征作为一品护国公府世子,十八岁便穿上戎装,为大平朝开疆拓土。
收西戎、下北狄,将骚乱数百年的回纥与突厥并入大平朝版图。
这位经天纬地的人物,却对一件难以启齿的往事耿耿于怀!
——
崇安九年,云安寺泓德法师供养的鲤鱼再次失窃,现场只有一个嗷嗷大哭的小男孩和一个少年沙弥。
沙弥两眼含着热泪,又气又急地哄小男孩:“别哭了,别哭了!”
小男孩不听,闭着眼睛干嚎。
这位小男孩就是阮征,偷鱼的人就是他阿爹南征王,少年沙弥就是一连被偷八年之久的道空和尚——泓德大师的关门弟子。
——
阮征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丢脸,他阿爹是当朝异姓王,带着五岁的儿子去偷小沙弥的鲤鱼,被抓到后畏罪潜逃不说,还把儿子落在云安寺,让小沙弥忍辱负重地替他养儿子!
往事不堪回首,阮征决定再去偷一条鲤鱼回来......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齐王府的车马很慢, 等行至金陵时,桃花、杏花都落了个干净。
昨夜黄木香花才踌躇着打上花苞,今晨已经开满齐王府的围墙, 簇拥在一起的花枝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像是技艺最高超的乐女指尖流淌的乐声。
“这花开得可真好看, 幸好王爷没任由奴婢除掉。”素兰端着茶点进入书房, 见赵敛收了笔,浅笑着出声夸赞。
金陵的齐王府去岁就建好了,只不过赵敛没让太多人打理。不知哪里飞来的鸟雀衔了木香花种子,扔在书房外的围墙下便不管了,等一行人入府的时候,已经爬得满墙都是。
那时的木香花上只有绿油油的叶子,葳蕤而缭乱,素兰提议让花匠挖了栽上湘妃竹, 好衬得书房文雅些,被赵敛制止了。
如今看来, 这木香花也不比湘妃竹差,从书房望去, 不失为一番好景致。
赵敛笑笑,用镇纸压好刚作好的字画, 立身窗前, 遥遥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花。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天空一蓝如洗, 赵敛忽然来了兴致, “准备准备, 午后去城外踏青。”
“好嘞!”素兰很高兴,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这大好春日就该出门,和江南的文人学子踏青对诗,一直待在府里只怕把人闷坏了。
素兰刚离开,宴俊进来,呈上一封密信。
赵敛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头。
等宴俊行礼欲退下时,才开口道:“你走吧。”
宴俊动作一顿,明白过来赵敛是什么意思,二话不说就双膝跪地,低着头并不回话。
“如无意外,本王不会再回京城,与身死无异。”
“王爷......”
他跟了赵敛很多年,若不是因为有他事必躬亲,南柯草也隐瞒不了这么久。如今闻太医身死,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也要“暴毙”了。
离了皇城,喘过气来了,赵敛便不想再与京城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念在年少时与宴俊有一些情谊,宴俊也在沙场上为阮朝青立过功效过力,赵敛懒得与他计较了。
时日无多,与其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若多读一首诗,多见一些人。
宴俊明白赵敛这是放他一条生路,心下骇然,不言,行礼离开了。
从始至终,赵敛都站在窗前远望,仿佛除了窗外的春花,再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了。
“齐王殿下倒是贵人多忘事。”
书房静下来没几息,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犹如春雨入湖,在湖面上荡开一片涟漪。
“一个多月前才说等他身体好了,要回京给太上皇过手。这才过了多久就改口了?”
说话间,房梁上倒挂下来一个人,正正好与赵敛四目相对。
赵敛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远在京城的人会出现在眼前,如此近距离地望着他。
“青哥......”
阮朝青跳下来,两手放在窗台上一撑,屁股就坐了上去,头靠近赵敛,眯着眼瞧他,“齐王殿下不会再回京城了?”
看着阮朝青近在咫尺的面孔,赵敛后知后觉被他逮住了小辫子,遂转移话题道:“青哥你怎么到江南来了?”
阮朝青不是那个他说什么信什么的青年了,目前并不吃他这一套,甚至眉峰皱起的弧度都没变,一字一顿道:“敢不回京城?我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这个亲说什么他都要结的!
一见到阮朝青,赵敛就开始心底发热。两人这么近的距离,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他有些受不了,退后几步,掩饰般地拿起案几上的密信。
一个多月没见,本以为已经对那些情愫泰然处之,哪怕是再见面也不会淡然相对,不曾想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乱了阵脚。
为了不让阮朝青看出他的无措慌乱,赵敛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坐回案几前,顺手打开密信。
这回阮朝青没有不依不饶,坐在窗台上倚着窗棂,细细打量着赵敛。
赵敛才走半个月,担心人到了江南不能适应水土,他借口清明将至,欲返乡祭祖,朝太上皇递了告假的折子,急匆匆赶在后面回了江南。
刚进城,让亲兵护送他爹先回府,他就马不停蹄来了齐王府,等不及人通传,直接用老办法摸进来,好巧不巧听见赵敛说的那番话。
亏他还在齐王府摸了这么久,真叫人心寒,哼!